第138节

    凌云心头疑云更深,正想再问,何潘仁却已问道:“那些夜袭的骑兵想来已被你们收拾掉了,却不知你的人伤亡如何?”
    凌云想了想答道:“还好。”他们伤亡数十人,却几乎全歼了敌军,算得上是大获全胜,不过这样的胜利,其实是不可复制的。下一次朝廷派的队伍人数只要再多些,这点地利和埋伏就根本不够看了。所以在这一战之前,她就知道,他们必须要寻求同盟,没想到如今在司竹园当家做主的人居然是何潘仁!司竹园号称兵马三万,是京畿各处山寨之首,至少从今日这些骑兵来看,的确是名不虚传。
    想到这里,她抬眼看了看远处,那支骑队早已勒马停驻,此时能看到的大约有三四百骑,人人身上都带着股冷冽的气息,这样的精兵强将,也不知后头还有多少……
    何潘仁解释道:“我这次带了一千人,都是能征惯战之士,不过这样的人手在司竹园只有两千,此外还有万余人勉强能用,剩下的那一万多人如今还只能凑数。不过我那边粮草兵器都还充足,地方也隐蔽,这几个月我在鄠县、盩厔、武功等地都已埋下眼线,随时能传递消息,就算长安派出数万大军过来围剿,想来也不足为惧。”
    凌云没料到他早已看出自己的担忧,心头一涩,几乎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她只能继续若无其事地点头:“那就好。不知萨宝路上可曾见到我的人?”
    何潘仁问道:“是那个叫三宝的?我见到他了,他说,你想和我司竹园结盟。”
    凌云点了点头,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地等着他的下文,结盟之事如今自然好说,但她真的不知道在结盟之后,自己该怎么面对他……
    何潘仁却摇了摇头:“我不能和你结盟。”
    凌云蓦然抬头,心里好不意外,他明明带着这么多人来救援自己了,怎么又会拒绝结盟?他是有什么难处么?还是自己的这点人马,还没资格做司竹园的盟军?自己是不是太不知轻重了?
    何潘仁深深地看着她,声音却是平静无比,仿佛说得不过是世上最顺理成章,最不足挂齿的小事:“阿云,请容我奉你为帅,听你号令,帮你打下这片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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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这谁扛得住啊?
    第270章 一言为定
    四周仿佛彻底静了下来,凌云唯一能听到的, 是自己耳边传来的嗡嗡声, 那声音杂乱得毫无章法,却又空洞得全无意义, 就像她此时的心绪。
    她当然听到了何潘仁的话,她听得懂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但在这些字句的背后,有一种她全然陌生的东西:坚定, 炙热, 摄人心魄,却也让人茫然, 让她不知该怎么面对, 更不知该怎么回答。
    何潘仁依然在静静地看着她,原本就深邃的双眸此刻更是幽深得似乎多看一眼便会沉溺进去, 万劫不复。
    凌云只能遽然移开视线,努力平复了一下心绪——她要告诉何潘仁, 他其实不必如此,她也不值得如此……
    然而她嘴唇微动,还未出声,何潘仁便已笑了起来:“好,你既然不反对,那便是默许了。”
    凌云愕然抬头:“我不是……”
    何潘仁却早已转过身去, 上前一步, 轻轻一挥手, 跟随他骑兵同时拔刀出鞘,高声应诺:
    “我等愿听差遣!”
    “扑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声音整齐浑厚,在山谷间激起了阵阵回声,凌云被惊得目瞪口呆,脱口叫了句:“何潘仁!”
    何潘仁转身回来,风度翩翩地欠身行礼:“阿云,我也知道,如今司竹园精兵尚少,匪气犹存,日后还要你多多费心,不过今日你我既已一言为定,这些事少不得要你担待一二。你也看见了,他们是何等欢欣鼓舞。如今有这么多人愿意跟随于你,你可不能出尔反尔,令将士寒心。”
    她什么时辰跟他一言为定了?凌云有心解释她刚才并不是默许,但瞧见何潘仁眼里的笑意,突然间反应了过来:他是成心的!
    看到凌云恍然大悟的神色,何潘仁眼里的笑意顿时更深:“也罢,你既然都看出来了,那我也不瞒你,这件事上,我的确有我的私心……不过你放心,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你为难。”说着他轻轻一侧身,“你看,你的人来了,我会给所有的人一个交代。”
    凌云顺着他示意的方向一看,果然瞧见一骑快马已越过队列,疾驰而来,转眼间已到了眼前。
    三宝翻身下马,对着凌云和何潘仁抱手行礼:“郎君,何大当家,在下适才马匹受惊,来迟一步,还望恕罪。”
    这次他跟小鱼一道出发,到达司竹园时已近半夜,原想着至少得等上两个时辰的,谁知竟立刻被人带了进去,立刻见到了这位上次错过的大当家。他这一路上早已打好了腹稿,但真正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美人时,却还是惊得差点把词都忘了。好在等他回过神来,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一遍,最后还是打动了这位何大当家。等到有马队连夜出城的消息传来时,他更是立即点齐人马赶了过来。
    对方带人驰援山庄,他自然要在前头带路,谁知快到庄园时,他的马却突然受惊不前,只得让他们先行一步。等他转过弯来,已听到满山回荡的“愿听差遣”了……难道说,那些官兵已被歼灭,何当家和娘子也已经谈妥了?
    他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两人,不知为何,只觉得眼前的情形有点说不出的古怪,还有何大当家,他的衣服怎么看着像是又换了一身?
    只是不等他多想,何潘仁已朗声笑道:“你来得正好。你昨日的那番话,我原还有些半信半疑,今日一见,方知你家主人果真是当世英豪,她的身手我早有领教,佩服之极;不曾想她领军作战的手段也是出神入化,竟是以少胜多,轻而易举地全歼了来犯之敌。难怪你说中原人都相信李氏当得天下,我今日才知,世上果然有天命所归。
    “从今往后,我司竹园三万人马,愿听她差遣,能与她共襄盛举,共成大事,实乃何某人的荣幸!”
    三宝原本已是有些心理准备了,但真的听到他声音朗朗地说出这一番话,却还是禁不住地大喜过望:“何大当家好眼光,好气魄!”
    何潘仁看了凌云一眼,微笑道:“气魄不敢当,不过我的眼光,的确是从未出错。”
    三宝也目光闪亮地看向了凌云:这何大当家如此识趣,娘子也该鼓励他几句,把事情敲定了才好!
    凌云的心里却已是五味杂陈到了木然的地步——她知道什么叫不会让她为难了,何潘仁就这么睁着眼胡说八道,连李氏当得天下的话都大声说出来了,难不成她还能拆台,说没这回事?
    她只能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转身向楼上比了个“开门”的手势。
    寨墙上早已站满了人,看到凌云的手势,顿时迸发出一阵欢呼——他们自然也瞧得明白,这外头来的是援军,是友军,是愿意听从郎君差遣的自己人,在他们眼里,凌云原就是无所不能,听到何潘仁的这番话,心头的崇敬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当下有人飞奔着打开了大门,凌云迈步便往里走,身边突然有微风吹过,却是何潘仁已跟了上来。凌云没好气地想瞪他一眼,对上他如有深意的含笑目光,脸上却是不由自主的一热,只得把面皮又绷得更紧了些。
    落在旁人眼里,这两人却是默契地相视一眼,随即便肩并肩的一道走进了寨门,两个身影,一个挺拔冷峻,满身铁血气息;一个飘逸温煦,衣袍纤尘不染,看去竟是说不出的和谐。
    寨门后,那段长长的山道上已被清理过一遍,之前的遍地尸首和那些战马战俘都已不见,唯有火烧血染的痕迹却依旧是触目惊心。何潘仁仔细瞧了几眼,忍不住问道:“你们早就知道有人会突袭?”
    凌云只得解释道:“那倒不是。我修建寨门时便觉得这一段适合埋伏,也准备了些东西,今日侥幸都用上了。”
    何潘仁摇了摇头:“能未雨绸缪,便不算侥幸。阿云,你自来都不大相信自己的本事,但从今往后,你要统领群雄,攻城略地,便不能再如此自谦了。”
    凌云沉默了片刻才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她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回想起来,那一日,她知道李靖告发父亲谋反,京兆府已闻风而动,就没有觉得多么意外,更谈不上惊慌恐惧,她心里更多的是激动,是隐隐的兴奋,仿佛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她就在等着这一天了!
    因此,当柴绍表示,事已至此,她得尽快去晋阳,他自己则可以留下打个掩护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提出了相反的计划。她说服柴绍的理由是:只有这样,才能保全更多的人;但在她心里,其实还有一个同样强烈的念头: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开手脚,做她真正想做的事情。她不想去晋阳,不想被父亲留在府里坐等消息,她也想纵横沙场,扫荡千军……
    但这份心思,她从来都没对任何人提过,就算她揭起反旗,别人也以为她只是为了招募人手,保全大家;唯有四年没见的何潘仁,似乎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看清楚了一切。
    何潘仁深深地看着凌云的双眼,声音低缓轻柔得有如微风吹过:“我自然,都知道。”
    凌云心头砰地一跳,被她一直死死压在心底的百般滋味一时间都涌了上来,她几乎有些狼狈地转过头去,好容易才压下了眼底的酸胀,却怎么都无法再开口了。
    何潘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陪着她往山庄里走去。
    他的沉默里似乎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凌云心头的激荡不知不觉地平息了下来。在随风吹来的淡淡清香里,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滋味从她的心底深处悄然弥漫开来。
    日头正在渐渐升高,那清透的阳光将他们脚下暗红的血迹,焦黑的烧痕都照得清清楚楚,但凌云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远处,看向了山壁上浓绿的草木和零星点缀其间的花朵。
    它们在阳光下舒展着花瓣,摇曳着枝叶,仿佛这个世上,没有什么能让它们觉得烦恼——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个五月的清晨,没有什么值得他们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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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又晚了……无话可说,躺平任踩(轻点就行)
    周末会补更一章。
    第271章 心有灵犀
    两道大门之间的这段山路并不算短, 然而当凌云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时, 却发现,第二道寨门居然已是近在眼前。
    她多少有些怔然, 耳边也传来了何潘仁轻轻的叹息声, 她心头一跳,脱口道:“到庄园还有一段路。”
    何潘仁的声音里明显地带上几分释然:“那就好。”
    凌云话一出口便知道不妥,再听到这句, 耳根顿时热了起来,忙一板一眼地解释道:“起初修建寨门时, 我们便想着大门当有阻隔缓冲的效用,因此三道门之间都留了一些距离。”
    何潘仁点了点头:“今日看来, 你的布置的确管用。”
    这话明明寻常之极, 但被他这么缓缓道来, 却莫名地有了一种低徊缱绻之意。凌云只觉得脸上烧得更是厉害,却又无法接话,只能将面孔又绷紧了一层,看去当真是神色清冷, 眉目含霜, 唯有从耳根到脸颊处渐渐散开的那抹霞色, 泄露了几分真正的心情。
    何潘仁再也压不住嘴角的笑意。日头此时又升高了一些,照在两人身上的阳光愈发清透, 微风从大开的寨门间吹了过来, 在这样的阳光和微风里, 他心底积沉多年的寒冰仿佛都彻底融化开来, 渐渐变成满心的柔软。
    眼见着再走几步就是第二道寨门,门内人影一晃,却是小七飞奔了出来。
    她显然有事在身,跑得气喘吁吁,抬头看见凌云忙不迭地想开口,突然间又看到了凌云身边的何潘仁,一张嘴顿时张成了个圆形:“何……”
    何潘仁笑吟吟地截住了她的话:“在下司竹园何潘仁,此次带兵而来,是闻听贵庄有人骚扰,特地前来相助。打扰之处,还望见谅。”
    小七眨了好几下眼睛,到底还是反应了过来:“何当家?久仰久仰!”
    她原是有重要的发现要告诉凌云,但此刻却突然发现,那件事已变得索然无味,简直不值一提;倒是这何大萨宝,什么时辰成了司竹园的人,而且还这么神神秘秘的要装作跟他们不认识……
    凌云见她神色变幻,眼珠乱转,就差把那好奇写在额头上,只得开口问道:“你有什么事?”
    小七胡乱点了点头,随即才收拢心神答道:“也没什么,就是我和小鱼在那些俘虏里头发现了一个老熟人,就是以前被娘子打断过腿的那霍衙役,这次是他带人过来的,小鱼本想一刀宰了他,他却指认了这次带兵的统领,是长安来的一个校尉,说是姓郭……”
    三宝原是一直远远地跟在凌云与何潘仁身后,他们这一停步说话,他自然也走近了几步,正好听到最后这一句,心头顿时惊怒交加:“姓郭的校尉?小七姑娘,你快带我去瞧瞧!”
    小七奇道:“难不成也是个熟人?”
    三宝道:“正是,我家大郎跟京兆府的郭校尉交往甚密,那日来府里报信,又透露了消息给大郎的,就是他!”
    小七也听说过此事,闻言更是愕然:“那日他来通风报信,难不成不是被人利用,而是故意打草惊蛇,好来试探大郎?谢天谢地,幸亏娘子谋划周全,早就安排好了,不管他来意如何,咱们都照计划行事,总算没上他的恶当!这个人做了这等没义气的事,怎么半点不知羞愧,居然还领兵来打咱们了?”
    三宝冷笑道:“只怕就因为他已经做了这等没义气的事,才更要一条道走到黑。我说这次长安来的人为何会这般着急,竟是连一夜都等不得,若是他领队,那倒是说得通了!”
    凌云见三宝已是怒不可遏,点头吩咐小七:“你先带三宝过去看看……莫要伤了那人性命。”
    小七笑道:“放心,咱们哪能如此便宜了他!”说完一个转身,和三宝一前一后飞快地跑远了。
    何潘仁一直没有插话,此时看着三宝的背影,突然问道:“这位马三宝,是柴家的下人?”
    凌云心里一动,想了想才道:“柴家的那位姨娘和两位小郎君如今也都在庄园。”
    柴家的姨娘,柴家的小郎君……何潘仁的脸上并没有露出笑容,但一双眸子里却渐渐地光芒闪动,仿佛所有的阳光都落在了其间。片刻之后,他才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一日在长安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此事自是没什么可保密的,凌云简简单单地从头说了一遍,何潘仁不时追问几句。说话间,两人已穿过第二道寨门,一路走到了庄园跟前。
    迈进最后一道大门,整个山谷和庄园已尽在眼底。经过几年扩建,这庄园比当初大了一倍有余,围墙高大结实,屋宇严整紧凑,俨然已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城堡。
    凌云凝视着眼前的一切,良久都没有开口。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凝结了她的心血,寄托了她希望,然而眼下他们显然只能放弃庄园,尽快搬到司竹园去。也唯有那延绵数十里的茫茫竹海,才能让他们有底气面对即将到来的大军。说起来,对于这一仗,她还当真是毫无把握,尤其是那位……
    她心里这念头刚刚转过,就听何潘仁问道:“你是不是有些忌惮那个叫李靖的?”
    凌云霍然转头看向了何潘仁:他是听得到自己在想什么吗?
    何潘仁却只是平和地笑了笑:“你提到此人时,语气跟平日不同。”
    凌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她自来不大喜欢表露情绪,刚才也不过是提到了李靖而已,他怎么就能听出不同来?他真的……什么都能知道?
    好半晌,她才稳住了心神,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我之前听二郎称赞过他,他能看出父亲的意图,能避开父亲的耳目,我的每一步其实也没能真正瞒过他,只是阴世师并不全然信他,他也多少有些轻敌了。”因此,当一直潜伏在京兆府的小鱼转述了李靖的那些话之后,她心里竟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后怕:
    这一次,若不是恰好赶上秦娘的事,若不是他们及时收到消息,又当机立断地借题发挥,断然离开;他们绝不可能全身而退,大部分人恐怕都会陷在长安。说到底,她不过是赢在出其不意和侥幸二字上。但日后到了两军对垒之际,他们总不能接着依靠侥幸,依靠对手的轻视和误判吧?
    何潘仁垂眸思量了片刻,却是轻轻地笑了起来:“若是如此,那这李靖倒也不足为患。”
    凌云困惑地看了看他,却见他笑得愈发风轻云淡:“他所长者,不过是出谋划策,领兵打仗,让他没机会参与此事,不就解决了?”
    让他没机会参与此事?凌云心头愈发不解。不过一刻钟之后,当他们走进单独开辟的监牢,瞧见了那位被三宝打得鼻青脸肿的郭校尉,而何潘仁的脸上又再次露出了那清浅优雅的笑容时,她的心里才隐隐间明白了几分。
    郭校尉自然也看到了凌云,那日凌云那雷霆般的一击早已在他心头刻下了阴影,此时见她一身男装,神色冰冷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的心头顿时再无一丝侥幸,索性双眼一闭,嘶声道:“我郭某人既已落到你等的手里,什么都不必多说了,要杀要剐尽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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