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讨好了太后,在皇后那里能不能落得好了。
谢鸾因想道,嘴角意味不明地勾了勾。
须臾间,寿康宫的宫门已是在望。
谢鸾因来时,是估摸过时辰的,来得正不是太早,也不是太晚,是人最多的时候。此时,陆陆续续有好几个官眷前后迈进了宫门,有那带着儿媳和女儿一并来的,浩浩荡荡地跨过宫门去,宫人们忙不迭地进去通报。
既然来了,就没有畏怯之理。
谢鸾因扶了莲泷的手,挺直了腰背,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步上了台阶,跨进了宫门。
偌大的正殿中,往日的空旷与今日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衣香鬓影,莺歌燕语,这里的一切,对于谢鸾因而言,都是陌生而熟悉的。本以为已经远离的,却又重新走进。
而这本是喧闹的大殿,因她的出现,却是陡然一寂。
这么多的人,按理本不该太惹人注目,奈何,妻平夫贵,人人都好奇那位能让鼎鼎大名的齐都使驳了太上皇的好意,执意要娶的夫人,是何方神圣。
因而,在宫人来报说陕西都指挥使夫人来了时,殿中众人的目光都不由得往殿门处望来,就是高坐于上位的太后与皇后亦然。
然后,当谢鸾因那张带笑的脸落入众人眼中时,才有了那一寂。
过了好些年,谢鸾因从还未及笄的少女长成了风姿绰约的妇人,身量抽长了,身材圆润了,面容长开了,要说与从前,那也是像,却也不过七八分。何况,经历不同,人的气度,亦是全然不一样了。
没有人敢笃定她是谁,所疑,也不过一个相像罢了。
恍似没有察觉到周围怪异的沉寂,谢鸾因款款上前,中规中矩地到得太后与皇后座前,跪下行了个大礼,口称“臣妇齐谢氏叩请太后与皇后二位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也不知到底知不知道谢鸾因的身份,从她出现起,便是以一种莫名幽深的目光盯在她身上,片刻后,才一抬手道,“起来吧!”
“皇后,这齐夫人怕是头一回进宫,你多照看着些。”后一句,却是扭头对身边的曹芊芊说的。
曹芊芊垂下眼,低应了一声,“是,母后放心。”一双手,在宽大的袖口中,却紧紧掐了起来。
那时,她说她嫁了人,可怎么也没有料到,她嫁的,居然是齐慎。
那时,闹成了那般,本以为,今生今世,都再无相见之时。她不是定国公府正名之时也没有回来么?如今......却又为何回来了?为了什么?
“多谢太后娘娘费心。多谢皇后娘娘看顾。”谢鸾因亦是落落大方地道谢。
早已笃定这二人不管知或不知,都不会拆穿她的身份,毕竟,谢家的谢璇已是死了。真正追究起来,哪怕已是时过境迁,牵扯其中的当今陛下,也是声名有碍。
而这殿中,哪一个不是聪明人?就算是心中疑虑,却也只会闭紧了嘴,当自己是瞎子和哑子,至于私底下,谁也不敢笃定,顶多还是一句人有相似罢了。
这殿中有夫人诰命在身的,太后都让人赐了座。谢鸾因扶着莲泷的手,到了边上一个空位上落座,离上座不远也不近。这殿中委实沉闷,不一会儿,谢鸾因便兀自端笑着,发起了呆。
可只一会儿,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一道视线,她抬起眼,捕捉到侧方打量的目光,倏忽勾唇一笑。
那目光的主人与她视线一触,先是一愣,继而再瞧见她红唇带笑时,却是吓住了一般,慌乱地转开视线,低下头去。
闵静柔?谢鸾因红唇上勾,有趣。
赏春宴就设在御花园中,在寿康宫中略坐了一会儿,眼看着时辰不早,皇后便请示了太后,下令移驾御花园。
御花园中的春色已浓,又有能工巧匠,将那些花木侍弄得争相绽放,红的、粉的、白的、黄的,一簇簇,一丛丛,挤挤挨挨,当真是热闹得很。
太后见了,便是满面的笑,好似做了太后,她原先身作德妃时的那些锋锐也悄悄收敛了起来似的,只余那雍容与华贵,如今,还添了两分慈和。
但谢鸾因知道,那也不过只是好似罢了。一个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从前锋利的爪子,收在袖中,并不代表,就没有了锋刃。
御花园中,本就有一大泓莲池。
只如今时节不对,只有零星的叶子冒出了尖,探出水面。
可岸边的石坊上,今日却是搭了戏台子。
对岸的玉兰花林中,则列了席。
众人跟着太后落了座,等到太后点了席,戏台上便是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谢鸾因对这些京剧、昆曲儿的,自来不感兴趣。倒是在瞧见两个相携而来的宫装丽人时,神色微微一顿。
那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太后跟前,向太后请了安,又向皇后请安。说了一会儿话,皇后不知说了什么,那两人便是遥遥往谢鸾因这处望了过来。
谢鸾因早在之前,便心头微动,早早收回了视线,望向了台上,好似看戏看得专注,对那些人的目光,浑然不觉一般。
这些能来赴宫中赏春宴的,都是朝中四品以上的官眷,自然都不得怠慢。
虽是看戏,席间都备有茶水糕点,不时便有宫女来添茶倒水。
谢鸾因在宫中自来谨小慎微,因而,茶水糕点都甚少用,顶多,润润唇。因而,在那添茶的宫女到得身侧时,她头也未抬,便是低声道,“我的就不用了。”
谁知,那宫女却好似没听见一般,仍然抬起手中的茶壶,揭开了谢鸾因的茶碗。
谢鸾因皱了皱眉,抬起头,往那宫女望去。
那宫女好似被她这一下吓住了一般,一慌,那茶壶竟是一歪,便泼洒出些热水,毫无预警地溅上了谢鸾因的衣裙。茶水很快在她湖蓝色百花穿蝶的裙摆上洇湿了一片。谢鸾因低头望着裙上那一团洇湿,好似没有反应过来一般,只是低垂着头,不言语,也不动作。
那宫女却是慌忙跪下身,磕头道,“对不住!夫人!是奴婢慌手慌脚,请夫人饶恕。”
那宫女跪下的瞬间,谢鸾因的掌间便被塞进了一团纸笺,谢鸾因转头,目光幽沉地望着跟前跪着的人儿,半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