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樱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够看到对方眼里的同情，她接过了水，礼貌地说了谢谢嫂子。
    东方樱紧接着笑着看向了堂哥，说道：“哥，我有点事情要问问你。”
    堂哥赶紧跟上。
    两个人到操场的角落，堂哥还在高兴：“没想到咱们家族就你一个有运动天赋，以前还是我们耽搁了你……”
    东方樱回过头，整个人都散发着不开心的气息：“你告诉嫂子了？”
    “啊？”
    “你把那件事情告诉嫂子了！”
    “你怎么……”
    “她以前看我的眼神是像看熊孩子，天天想着让我减肥，她现在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怜悯与同情。就差再抓一把糖放到我手里。”东方樱整个人都像是被一张大网罩住了一样，整个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不知道别人在看她的时候是在看现在的她，还是在看过去的那个她，铺天盖地的羞辱感将她笼罩着，她忍不住发脾气：“你为什么要把这种事情跟她说？已经那么多人知道了还不够吗？”
    “不是……”堂哥的反驳并没有什么力度，紧接着只能小声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能不能不要说这三个字了！我已经走出来了，我已经认识到自己过去是错了，我现在不够好吗？我成绩不够好吗？我运动不够好吗？我不能像普通人那样继续生活下去吗？不就是以后都不能生孩子了吗？我不在乎这个，为什么要一直用那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是我是什么破烂玩意儿！”
    “樱樱——”一个女声小心翼翼地出现。
    东方樱立马擦了擦眼泪，回过头：“嫂子。”
    “你过去一下，我跟樱樱说说话。”
    堂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生怕她们吵起来。
    “你别看我，我不是什么被摔破了的洋娃娃，我现在成绩很好，体育很好，大家都喜欢我。”东方樱把头扭到一边，她不想跟堂嫂吵架，她知道的，知道大家都是对她好，可是……可是他们那种态度，让她觉得自己真可怜。
    堂嫂说道：“我没这样觉得。”
    东方樱依旧不把头扭过来，声音气鼓鼓地说道：“我又不是傻子，你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破掉的娃娃，就差把我抱到怀里安慰了。”
    “我有宝宝了——”
    东方樱猛地转过头，看向了她的肚子，瞬间忘了生气：“你……有宝宝了？我要当姑姑了？”
    “是啊。”堂嫂说道：“我专门带她来看看姑姑的英姿，我没有觉得可怜你，你在学校这么受欢迎，成绩又那么好，我和你堂哥都是学渣，我还希望宝宝像你一样聪明就好了。”
    东方樱不好意思地说道：“你真的不是因为那件事可怜我吗？”
    “不是。”堂嫂说道：“那点事算啥，一件事哪能就定一辈子了，人活着最大的光荣不就是克服了这种糟心的事情还能大放异彩吗？”
    东方樱看向自己的堂嫂，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你还小不懂这些，等你长大就懂了，人类社会现实得很，只要你最后足够成功，你前面经历的所有的事情都会成为你的勋章。”
    “你想想看，以后你侄女遇到困难，你就告诉她，你姑姑当初可是经历过这种事情都扛过来的人。”
    东方樱忍不住抱住了她：“嫂子，谢谢你。”
    十七岁这年，东方樱发现自己的人生真的很美好，每个人都很美好，她要努力克服更多的问题。
    比如说人一多，就会紧张得没有办法讲话。
    这年，学校开始讲究一切为了学生自主发展，开始要求老师退出课堂，让孩子们自主发展。
    于是，她们班就开始了轮流上台讲课的模式，东方樱不得不开始上台，面对这么多双眼睛——
    可问题是她一上来就会全身发抖，于是每次都讲不了，只能让梅路路帮她讲她的那一部分。
    “你不要看人，你就当你在跟30张空桌子讲话。”梅路路说道。
    梅路路拉着东方樱在放学后留了下来：“我们先练习一下。”
    教室里只剩下30张空桌子，东方樱站到讲台上，望着30张桌子，磕磕巴巴地对梅路路说道：“完了，我现在看到桌子都会紧张了。”
    梅路路觉得她真是可爱又搞笑，她坐在下面，说道：“那你试试，如果你是面对30个我呢，是不是会好一些？”
    东方樱想了想，看着梅路路，梅路路是不会用恶意的目光看她的，东方樱忍不住轻松了下来：“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那开始讲课。”
    “我试试看。”
    结果练习两周后，东方樱不仅能上台讲课了，而且还膨胀了。
    她拿着学校发的校园歌手大赛的传单：“我要去参加这个！”
    学校的校园歌手大赛也是为了学生的个性发展，模仿的是近期很红的一个歌唱比赛。
    东方樱是在晚上和梅路路一起出去吃饭，旁边的电视正在播这个节目。
    电视上，帅气阳光的大男孩唱着情歌，主持人问道：“你唱得真好，是有喜欢的人吗？”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笑得青涩：“没有，我还没机会谈恋爱。”
    周围几个女生都忍不住议论了起来：“这个男孩绝对是冠军，长得好看，笑起来太干净了，我要投他一票。”
    男孩？都二十七岁了吧？
    东方樱晚上怎么都睡不着，干净……好看……羞涩……
    东方樱越想越气，她终于明白了以前梅路路说的那句话了——
    “我要是不报复回来，我晚上会气得睡不着觉。”
    东方樱爬了起来，掏出手机，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记得那个电话。
    “嘟——嘟——嘟——”
    “喂——”那头，男人的声音传来。
    东方樱几乎是瞬间挂断了电话。
    她……依旧不能面对过去的事情。
    她改了名字，她以前跟爸爸姓阳，现在跟妈妈姓东方，她休学两年，两年里，体重增加了一倍，彻底换了一个人，哪怕是站在以前的同学面前，她们也认不出来了。
    哪怕是她团员证上就是她两年前的时候的样子，她就站在大家面前，大家也同样认不出来。
    她每天跑步，其实很害怕自己真的会瘦下来。
    东方樱睁着眼睛，整晚上都没有睡着。
    她看着梅路路，她多想像梅路路那么勇敢，可是……可是梅路路跟她不一样。
    梅路路不是自愿的，梅路路没有喜欢上一个变态，梅路路更不会愿意拍那种东西。
    梅路路真的太厉害了，没有一个人帮她，所有人都在欺负她，她都能扛过来。
    而她，所有人都在帮她，都在救她，只有她自己是个傻子。
    东方樱心里涌上了自我厌弃，好在，梦里，依旧奔流着金色的河流。
    第二天，梅路路被班主任叫到了外面，想让她去参加一个大学生竞赛。
    东方樱听说了以后，瞬间满血复活了，她最好的朋友已经准备报名参加全国大学生竞赛了，她不能这么没出息！
    于是，东方樱按照原本的计划，参加了校园歌手大赛。
    “放心放心，我们都会给你捧场！”她们班的人都到了。
    梅路路站在最前面，一个劲地给她加油！
    台下有她的朋友们，还有一个学校的其他同学，过去的一切逐渐离她远去。
    她是东方樱！
    不出意外，东方樱第二轮就刷下来了，可是大家都很兴奋——
    “厉害啊，那么多人，你的声音都没有抖！”
    “腿也没抖！”
    “虽败犹荣！”
    晚上，东方樱拿起了手机，这一次，她拨打了电话，电话几秒钟就接通了，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东方樱的手在抖，却没有回避，而是说道：“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那头的人：“你谁？”
    “阳漾。”她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是如此的平静。
    那头沉默了片刻：“你现在还好吗？我后来去找你了，但你父母不让我见你。我一直想跟你解释，那些视频不是我传出去的……”
    “我不是来跟你叙旧的。”东方樱控制住自己的恶心：“三天之内我要看到你退出比赛，要不然我会举报你。”
    那头的人不高兴了：“漾漾，你别这样说话，我难受，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你。”
    东方樱只觉得恶心，太恶心了，怎么能有人如此恶心，顺带着，连曾经喜欢他的自己也一样恶心。
    “难受？在乎？跟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谈恋爱快乐吗？哦，我差点忘了，你快乐啊，你们私下里说什么来着，三年起步死刑不亏？你无法想象我有多恨我自己当年是个傻逼，没有把你送进监狱。”
    “漾漾，你别这样伤我，当初你也喜欢我不是吗？那些事情你都是自愿的，我逼过你吗？你现在这样伤我你会开心吗？”
    东方樱实在是不想听下去了，忍不住挂断了电话，挂了电话以后又气不过，给对方重新发了消息——
    “你真让我恶心，你这种人不配待在阳光下，更别说当万人吹捧的明星，劝你有自知之明。”
    “你自己退出比赛，否则我会把你做过的那些恶心的事情都说出去。”
    东方樱发送了以后，整个人舒坦了下来，她和梅路路一样，不怕这些烂人了，不过是欺负她当年年纪小罢了，她现在长大了，该对方怕她了。
    她得做点什么，她绝对不能让他去祸害更多的小女孩。
    闻芳的案件引起了极大的社会关注，从一开始的所有人都不愿意相信这是一起医疗事故，不愿意相信女人是被记忆影响导致了冲动杀人。
    到现在，已经有无数人相信了，很多人在寻找属于记忆中的人们，有人在找东方樱，也有不少人开始寻找陈奶奶和张英的墓地。
    不少人想知道东方樱后来瘦了没有，她有没有成为心理医生。没人找到东方樱，倒是有人找到了陈奶奶和张英的墓地。
    那是一个森林公墓，在西南小县城里，不少人约着去送花，为早早受苦离开的张英，也为熬了一辈子的善良陈奶奶。
    风和日丽，陌生人结伴而行，看着那个只在别人记忆里出现的陈老奶奶的墓地，看着那个没有照片的张奶奶的墓碑，仿佛看到了在那个时代下的女人的悲剧。
    两个少女曾经在这里祭拜，众人仿佛看到了搞怪的东方樱喊两个奶奶快来这里。
    众人排着队，放下了鲜花，仿佛在与几十年前的人时空接触一般。
    “天啊——”突然一声轻呼，打扰了墓地的静默。
    众人顺着声音抬眼望去，投去了责备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