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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小食光 第37节

    只是不知道这一回,万岁爷传唤他所谓何事。
    到了乾清宫,朱祐樘将一本奏章拿给谢迁瞧:“你看看,可有什么想法?”
    谢迁一字一句看了,是一道请求选妃的奏章。
    万岁爷若想选,还叫他来做什么?
    谢迁心中念头一定,便道:“臣以为不妥。”
    “为何不妥?”
    谢迁张口就来:“这《中庸·九经》有言,去谗远色为劝贤之通,万岁爷如今初登大宝,理因以政务为重,怎可沉迷女色?昔日唐玄宗……”
    他说得口干舌燥的,方才说完了。
    朱祐樘让近侍给他倒了杯热茶,赞同道:“先生所言甚是。况且先帝去年方崩殂,若以民间之礼论算,合该有三年之忧,先生说是不是?”
    谢迁将一口热茶咽进肚里,这万岁爷比他想的还要绝啊,这话一出,三年之内谁敢再提选秀之事?
    “万岁爷所言甚是。”
    回去谢迁就依照万岁爷的意思,洋洋洒洒、引经据典写了一本奏疏,大意只有一个——拒绝选妃。
    谢迁的奏疏一呈上,就立刻由司礼监批红,转交礼部会议,统一意见之后,通过存档。
    三年之内不谈选妃之事就这么定了。
    前朝发生的风波,张羡龄一无所知。朱祐樘怕她多想,将消息瞒得死死的,一丝风都没透露。
    张羡龄是当真没察觉到,在她琢磨宫人养老规章的时候,宫斗的苗头已经被扼杀在了摇篮中。
    第48章
    选妃之事悄无声息解决了, 但朱祐樘还是有些苦恼。
    因回绝的奏章里才用了三年守孝的借口,为显心诚, 笑笑的生辰又不能大办了。
    这日夜深人静,朱祐樘轻描淡写道:“父皇故去未满周年,你的生辰怕只能委屈一点。”
    张羡龄正在灯下做计划,闻言,抬起头来:“这有什么?我本来就不喜欢太热闹,人多了,唯恐不自在。生辰只要你陪着过,哪里谈得上委屈。”
    宫灯投下一片淡黄的光,因被轻纱灯罩所过滤, 显得格外柔和。瞧着朦胧灯影里的笑笑,朱祐樘心中一柔, 道:“那你可有特别想要的生辰礼?”
    张羡龄手托腮, 想了想说:“倒还真有。我想吃长寿面,加了两个煎蛋的。”
    朱祐樘有些意外, 加双煎蛋的长寿面算是什么生辰礼?未免太简单了些。
    “这个不算,再想。”
    “怎么不算了?”
    张羡龄争辩道:“去年吃长寿面,只有一个煎蛋, 如今我想要两个煎蛋,再加些青菜,多好呀。”
    生日什么的,她是真不大在乎。
    这也是穿越前养成的习惯, 有的人家孩子过生日,格外隆重,又是生日礼物,又是生日宴会, 可张家不这样。她的父母仪式感比较弱,并不重视非传统节日的庆祝,像什么父亲节、母亲节、情人节、结婚纪念日……一律当普通日子过。
    按照张父的说法:“这什么节,那什么节,都是商家造出来骗钱的。”
    生日倒还稍微特殊一点,但因为张羡龄的生日总是赶在开学考试的时候,因此几乎都很平淡,每一年都是家人坐在一起吃个晚饭,吹个蜡烛,母亲再给她下碗长寿面,就这样过完了。
    家人如此,至于朋友同学庆祝生日这事,那更是提都不用提,一来张羡龄因为赶着时间表去补课,几乎没什么时间和同龄人玩,也没什么朋友;二来他们家过生日,一向是以农历日期为准,这就导致每一年过生日的阳历都是不同的。有时候,连张羡龄自己都有些疑惑,她的生日换算成公历具体是几号来着?非要翻看手机日历才明白。过生日的正主儿都记不清日子,更别说其他同学了。
    因此,张羡龄对于生日的期待,也就只有妈妈亲手做的长寿面加双煎蛋了。虽说如今吃不到妈妈牌的长寿面,但有御厨做的,也很好。
    听到这个回答,朱祐樘愣了一愣:“真就想要这个?没别的?”
    “别的我也都有啊。”张羡龄同他细数起来,“衣裳,按照皇后常服的规格,开春就裁了五六十件。珠宝首饰,年前你送了我好多好多呢,我就是跟哪吒一样,三头六臂,那也戴不过来。至于宫庄子粒银,旧时东宫的份额你不是都填了坤宁宫的库房?”
    “啧,这么一算,感觉我好富有啊。”张羡龄小小惊叹了一下。
    “行,那就依你所言。”朱祐樘起身走至她身旁,将手轻轻按在笑笑肩膀上,“在写什么?”
    “宫人试的规划。”张羡龄将计划推给他瞧,怕灯光暗,看得眼睛累,她转手又把绣球灯往朱祐樘处挪了一挪。
    朱祐樘仔仔细细翻了一遍。宫人试的日期已经定下,就在三月初一,地点设在坤宁宫。考试的规制像是脱胎于科举殿试,在坤宁宫月台、檐下设书案,亦有受卷、弥封之事。一桩桩、一件件,已经很完善了。
    他看完,道:“不错,瞧着很周全。”
    “是吧,我和许尚宫一起商议的。”张羡龄说,颇有些自豪。
    为了确保宫人试的每一个环节都不出错,张羡龄特地组织了一个考试委员会,选进来的人都是像许尚宫这样老成有学识的,以防泄密,这些天考委会成员都是单独住在一处,时时刻刻有人看顾着,不许私下里交头接耳。
    基本上宫人试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唯有一件事还没确定。张羡龄是觉得,该由万岁爷拍板。
    她笑着说:“不过——我现在有一样为难事,还请樘哥哥帮忙拿个主意。”
    “什么?”
    张羡龄用指甲在策论试题那空白的一处划了一条浅痕:“宫人试的题目一直未定呢。”
    朱祐樘沉思片刻,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沾了墨,挥笔写了三个字,解释道:
    “既然是宫人试,以后,是辅佐你掌管宫务的,那索性就以’守宫论’为题,如何?”
    守宫论么?张羡龄思索了一下,抚掌笑道:“好,那策论就以此为题。”
    朱祐樘见她将策论题目填上,却还有空着一行,上书“行测”两字,不经有些好奇。
    “这行测又是何物?”
    “这个嘛。”张羡龄简要解释道,“就是除了策论之外,还要测试一下宫人们办事的能力,譬如考些算术、宫规、文常之类的。也会有情景题,比如一件事不合规矩,但上头硬要做,宫人该当如何处置。”
    这个倒听着新鲜,科举考试里似乎没太涉及,朱祐樘略微思量,便也领会到了这样出题的好处。女官确实要选能办事的,设个行测倒也没错,可以筛掉一些文章写得花团锦簇,办事却不大行的人。
    朱祐樘点点头:“挺有意思,就这样办吧。”
    有了万岁爷金口玉言的支持,张羡龄筹备起宫人试来,越发兴致盎然。
    《守宫论》的策论题目定下之后,宫人试的试题算是齐全了。
    张羡龄将已经确定的试题誊抄到宣纸上,做成一套四张纸样卷,写完了,检查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这宫人试的试卷,字数有点多呀。是用雕版印刷?还是活字?倘若用雕版,怕是要雕四张板,有些麻烦,加上要印的次数不多,这场宫人试过后,这雕版怕是要蒙尘。
    看来还是要用活字印刷。
    张羡龄正打算让司礼监经厂印刷试卷,手写的样卷还没送过去,先听说了一个好消息——合金组成的活字印刷机做出来了。
    来坤宁宫报喜讯的,除了经厂掌事,还有一个老熟人,御用监的蔡衡。
    张羡龄瞧见他,有些奇怪:“怎么?御用监也参与进来了吗?”
    没记错的话,她当时是给司礼监经厂布置的课题。
    蔡衡满脸堆笑:“经厂做印刷机,曾向我们御用监讨要过一些材料,小人一听说是娘娘布置的,便对这事上了心,也做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经常掌事也附和着笑了笑。
    他们还带了一台新制活字印刷机来坤宁宫,现场演示给张羡龄看。
    “按照娘娘的提点,我们试着将木活字用其他材料替代,用铜、锡淡等材料融合在一起,制成了一种新的字模。”
    “这样一来,活字印刷就更加便利了。”
    一边听解释,一边看演示,张羡龄有些惊叹于这些御用工匠的巧手妙思,她只是稍微提点了几句,不料他们真的将合金活字印刷机造出来了。她还以为要等上一两年才有结果呢。
    不过细想一下,也合情理,传言宋朝皇帝要工匠烧出一种特殊的颜色,是他做梦时所见的雨过天晴色,就这么奇葩的甲方要求,工匠们硬是造出来了,可见潜力无穷。
    “现在能印吗?”
    “能,常用的字模都有。”蔡衡抢先回答道,“小人印一张纸给娘娘瞧?”
    张羡龄点了点头:“那试一试。”
    她指着墙上挂着的字:“就印这几个字。”
    蔡衡与经厂掌事一个争着拣字,一个争着涂墨,两人一起合作,印出来一页纸,由蔡衡双手捧着,呈给中宫娘娘看。
    洁白的纸上,“和光同尘与时舒卷”的字迹印得格外清楚。
    张羡龄很是称赞了他们一番,各自给了赏钱。
    领赏的时候,蔡衡格外激动,他这步棋算是走对了,如今中宫娘娘肯定记着他的名字了,也不枉他日夜的辛苦。
    这一次改进活字印刷机,蔡衡隐隐约约找到了另一种名垂青史的方式,他完全可以效仿蔡家老祖宗,就那个改进造纸术的宦官蔡伦,做出一番事业。
    活字印刷机一开,一张张宫人试的试卷印刷出来,按照殿试试卷保管的标准清点份数,装入纸袋,存箱,贴封条。
    宫人试的各项准备紧锣密鼓开展着,因是张羡龄主持的第一件大事,她格外用心,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
    直到朱祐樘在用膳的时候和她说:“明日我会早些回来,陪你一起过生日。”
    张羡龄才终于记起,原来她明天过生日。
    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这一天都是十八岁的生日。
    虽然免了命妇朝贺,但宫中老娘娘们还是纷纷派人到坤宁宫送生辰礼。
    张羡龄也换上皇后大衫、霞帔、鞠衣,戴上凤冠,往清宁宫、仁寿宫等宫应酬。
    仁和等几个公主也特意为她备了生辰礼,多是自己亲手绣的小玩意,心意满满。
    走了一圈,腿都酸了。
    回到坤宁宫,朱祐樘正在等她。
    夕阳照红了金砖,他抬眸望向她:“回来了?”
    平平淡淡的语气,却使张羡龄有一种踏踏实实的心安。
    “等了一会儿吧?”
    “还好。”朱祐樘道,“你去换衣裳,我叫宫人传膳。”
    张羡龄换了衣裳出来,宫人内侍已经进膳了,菜肴将膳桌摆得满满当当,却不见朱祐樘的影子。
    “万岁爷去哪儿了?”张羡龄问方才在外间伺候的秋菊。
    秋菊一副收到惊吓的表情,指了指里头一间屋子:“万岁爷在那一间。”
    张羡龄见她这副神情,有些不解:“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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