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若不是有次凑巧被云泠发现了,也不知他准备像这样喝冷冰冰的汤药喝多久。
    从那以后,云泠就习惯趁他结束训练后再来送药膳,汤水滚烫,她便拿着本书在一旁坐着,一边看书,一边监督云烨慢慢喝完药。
    她平日爱笑,杏眼一弯,莹莹眸光漾开,配上嘴角的两个小梨涡,极为讨喜。像这样安静看书时,两弯远山眉似蹙非蹙,平添一股书卷气,与平日闹腾的模样大不相同。
    云泠看到书上讲前朝君王劝手底下将军要多读书的典故,一下噗嗤笑出来。
    在云家,俞白英自然不必说,云阳和云泠都或多或少会念书识字,前世云泠能混进书院可不是靠的镇国侯府的权势,实打实自己考进去的。就只有云烨,和云严昭一样,看见书就退避三舍,明明行军打仗时的战术玩得一套一套的,就是不肯放半点心思在这些学业上。
    云泠前世教了好久,云烨才勉强能给她写一封张牙舞爪的信。
    “阿烨,你想识字吗?”
    云烨想都不想就直接摇头。他未曾念过书,对这方面也不像习武那般天赋异禀,或者说他完全对读书写字提不起半点兴趣。
    云泠合上书,边收拾汤碗,边笑道:“不想也没用,以后要当大将军的人,要是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明日练完,我来教你习字。”放任他下去可不行,大字不识的粗人,以后讨老婆说不定都要被人家姑娘嫌弃。
    云烨脸上难得流露出些许不情愿的情绪,他顿了一顿,道:“师父说你最近又偷懒了,明日要加练。”
    言下之意,云泠明天不会有多余的精神来教他了。
    云泠端碗的手微微颤抖,她承认,自己偷懒了。
    一方面是为了照顾云烨,一方面是对自己的武功感到前途渺茫。云烨一天就能学会的招式,她练了半个月也没见起色。
    进展如此缓慢,想靠练就一身好武艺来拯救云家的想法,基本算是不可能了,因此她最近正在另做打算中。
    不过,一些防身用的基本招式还是不可不学的。
    “你先别高兴太早,我总能找着时间来教你的。”
    这天夜里,不知是不是睡前看了些话本闲书的缘故,云泠睡得很不安生,半梦半醒间,她看见了一段熟悉的木长廊。
    云泠太爷爷拆院子时,这一小段长廊位置偏僻,慢慢就被遗忘了。被云泠发现后,这里就成了她一个人的小天地。
    梦中应该是正值暮春时节,紫藤萝缘木而上,花穗似淡紫色的瀑布一般垂下来。云泠喜欢坐在藤萝花下睡觉,阳光穿过层叠的花瓣落到落到她的手心,就仿佛抓住了阳光。
    她沿着长廊慢慢地走着,灰色的藤蔓蜿蜒在木质的长廊顶,心形的浅绿色叶片自由地舒展开,和煦的春风过时,叶片左右摇摆,发出“沙沙”的声音。
    走过一个转角,她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云烨。
    不是十五岁的少年模样,眼前的人眼神幽深,眉目凌厉,周身杀伐之气深重。
    是前世那个让她心疼的男人。
    云烨似乎还是看不见她。如同前世她化作幽魂飘荡在云府的那十余年一样,他不知道她就在身旁。
    云泠摇头道:“我竟彻底搞不懂了,到底哪边才是梦呢?”
    这样说着,她还是自然地飘过去,挨着他坐下,在一旁托腮发呆。
    云府被抄家已有许多年,早就荒草丛生,但不知为何此时的府中景象还是当年的一模一样。待云泠细细看后才发现,所有的装饰都很新,应是云烨想办法恢复了云府曾经的模样。
    他此时就坐在她平日最喜欢呆的紫藤萝花下,手里拿着本《诗经》。
    随意翻看了一阵,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逐渐柔和下来,嘴角浅浅地勾起。
    云泠看着心下好笑,前世为了让阿烨读书可是煞费苦心,怎么现在也突然读起书来了。
    安静看书的云烨眉间的戾气淡去不少,好久没见到这样的他,云泠不自觉地用眼神细细描摹他精致的眉眼、刀削斧凿一般的轮廓,同脑海中的那个七岁孩子做着对比。
    “这样子仔细看下来,阿烨有好好地长大呢,就是平日的眼神太冷了些,学问确实也少了点。不然凭你这样俊俏的相貌,长安城哪个女子不会痴迷于你?”云泠碎碎念道。
    “阿泠。”云烨又一次用那种低哑缱绻的声音唤她名字。
    云泠感觉自己的心尖突兀抽痛了一下,她以为云烨能看见自己了,恍然看过去,男人仍是专注地看着书。不过是自言自语。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云烨闭着眼睛靠在廊柱廊柱上,缓缓念道,“多好,至少他还知道自己的爱人葬在哪里。”
    云泠睁开了双眼。
    入眼是熟悉的层层叠叠的幔帐,窗外有蝉鸣声声入耳,她仍在自己熟悉的卧房,身体也仍是小孩模样。
    脸上冰冰凉凉一片,她伸手一摸,竟不知何时在这梦中哭得泪流满面。
    梦里的场景太奇怪了,还带着些燥热的天气,云泠却臊得拉过被子将头埋进去。
    好端端的,怎么就梦见阿烨了呢,还在梦里给他编排出那种话。
    她自己都在心里暗骂着自己的厚脸皮。
    于是乎,云泠又是一夜难眠。到了第二天,她直接顶着眼下两圈青黑去了演武场,把云严昭看愣了。
    “泠儿,你昨晚这是干嘛去了?”
    云泠自然是说不出实话,只能随便找借口说自己是看书入迷,忘了时间。
    云烨静静地站在一旁,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现在的云烨那一刻,云泠心里的混乱莫名安定下来。
    阿烨现在不过是个孩子,有什么好紧张的?昨夜的梦肯定是被那话本给影响了。
    这样想着,云泠很快就将梦中的事抛在了脑后。
    *
    云泠的药膳似乎很管用,云烨的脸庞圆了些,长出了和同龄人一样的婴儿肥,脸色也一天天的红润起来,不再像之前一样瘦得惊心。
    俞白英说药膳进补虽温和,但仍要适量,云泠见着了成效,便渐渐减少了药膳的频率,但还是养成了每日给他带一点甜食的习惯,就当做是他刻苦习武的小奖赏。
    她今日带的是张阿婆特地去李食记排队买的绿豆糕。李食记做甜点在长安实属一绝,云泠这段时间托着张阿婆几乎快买遍了他家所有品类的甜点,天天换着让云烨尝鲜。
    云烨伸出手接过,云泠余光瞥见他掌心看上去不太对劲。
    “你把手给我看看?”
    云烨听着话,立刻将手背在身后摇头。云泠也不说话,就拧着眉毛瞪他,让他不得不将手伸出来。
    云泠细看才发现,这段时间的练枪让他的手心磨出了两个极大的水泡,其中一个已经破开,伤口处流出淡黄色脓液,红肿得厉害。
    “这么严重,怎么不和我说!”她连忙用手去探云烨的额头,还好,并未发热。
    是她疏忽了。云泠心中懊恼。
    云烨这个性子,早就习惯受伤了靠自己硬抗,这不是他来云府后第一次受伤,只是和喝药那事一样,凑巧被云泠撞见了而已。更多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就习惯性地忍了过去。
    云烨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平淡回道:“明天就会好。”
    “明天就好,今天就不痛了吗!”云泠说不清心里是生气还是心疼,只觉得眼眶一阵酸涩。
    她急急去寻了药酒和银针,小心地用针将另一个水泡挑破,再敷上俞白英特制的药酒。那药酒很烈,敷在这种破损的伤口上的一瞬间疼极了,云烨愣是这么生生忍住了,眉头也没皱一下。
    云泠轻轻呼气替他吹着伤口,一颗泪珠啪嗒落在云烨掌心。
    云烨觉得自己的手仿佛被这滴泪烫了一下。
    “我不疼。”云烨道。
    “你给我闭嘴。”云泠带着哭腔,第一次这么吼他。
    云烨不说话了。这伤在他看来并不严重,也不觉得这有多疼。可是看见云泠哭,他心尖突然涌起一股又酸又胀的感觉。
    “嘶——”云泠不小心触到了伤口,他轻颤着缩了缩手指尖,演技其实很拙劣,但云泠关心则乱,一点没发觉,只更轻柔地呼气,一下一下替他吹着伤口。
    云烨不明白,自己明明不想看见云泠哭,为什么又莫名有些高兴。
    第8章 暗藏杀机的宴会…………
    秋天的第一片叶落下时,皇后娘娘的品秋宴帖子送到了云府。
    说是品秋宴,其实皇宫这个高墙深院的地方,能有什么好的秋景可品?不过是借这个名义拉拢各重臣的家眷罢了。
    尤其是待字闺中的各家贵女们,每每到了这种场合,为了在皇后眼前留下好印象,都是拼了命的争奇斗艳。毕竟,太子妃位如今空悬着,如果有谁能入了皇后娘娘的眼,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皇家。之后飞上枝头变凤凰什么的,自然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就算不能进东宫,能与其他皇子们结缘,也是不亏的。
    云泠年纪尚小,这种选妃的事暂时落不到他头上,俞白英也一向不喜欢出席这些场合。那些文官家的人说话爱打机锋,弯弯绕绕听得人心烦,甚是折磨人。
    “你父亲军中新添了伤员,需我去医治,泠儿到时记得替我向娘娘道个歉。”
    现下边境和平并无战事,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伤员需要让俞白英出马的,不过是她发现这个借口极为好用罢了。每每用它推辞时,素有贤名的皇后娘娘都无法拉下脸来责怪她什么。
    云泠这会儿正在帮云烨上药。这孩子吃多了糖,牙给弄坏了。
    她前几天还高兴终于把云烨脸上养出了些肉,现在才知道那圆润的脸并不是被药膳养起来的,而是肿了。
    还好云泠发现的早,不然又要像前世那样肿成小猪头了!
    她回道:“好,我一定替您传达。”
    前世九岁这年的品秋宴,宴饮中途,有一老嬷嬷失足落水,这场宴会最终就这么不欢而散了。闹出了人命的事,纵使云泠当时还小,也在她心里留下了印象。
    她想着,这次还是去看看吧,万一能救回来呢。
    品秋宴设在御花园内,云阳和她一同应邀前去,因男女以荷花池和假山为界,分席宴饮,两人便分开各自赴宴。
    院子里团团簇簇的菊花错落有致,颜色各异,开得甚好。纵使云泠不懂赏菊,也瞧得出它们一定价值不菲。
    她今日穿了件杏黄色缠枝莲花裙,与满园秋色相得益彰,上前拜见皇后时,皇后很是高兴,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得近些,笑道:“怎么瞧着好像瘦了些,这手摸着也糙了?”
    云泠乖巧道:“回娘娘,泠儿在跟父亲学武。”
    “学武不好,显得粗鲁。”皇后皱眉道,“泠儿这么乖的孩子,平日应多读诗书才是。你看在场的这些贵女们,那个不是文静娴雅的,你都快十岁了,可不能继续淘气下去了。”
    云泠应道:“是。”
    “你母亲怎么没来?”
    云泠乖巧道:“父亲军中新添了伤员,需母亲去医治,泠儿代母亲向娘娘告罪。”
    “瞧你母亲这话说得,本宫不过请大家赏秋而已,哪值得告罪这么严重?”
    皇后接着又和她说了许多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让她要听话懂事,做个懂规矩守本分的贵女。直到廷尉家的千金上前请安,皇后这才让她去入席。
    云泠还没退下,便听内侍通报:“长乐公主到。”
    赵长乐身着杏黄色织金丝百蝶裙,额间饰红梅花钿,娇俏的脸庞微扬,高傲极了。
    云泠一眼就望见她那杏黄色裙子,心道不好,怎么偏偏跟她穿了同样颜色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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