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先生语气沉重。
    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却也是个惜才的人。若不是万不得已，他不会将霍厉霆这样聪明智慧的人置于险地。人才应该有更好的发展空间，做出更有意义的贡献，如果就此折在雄鹰集团手中，实在是可惜。
    霍厉霆淡定地点点头：“我知道。雄鹰集团是在国际上臭名昭著的黑集团，人人都应该唾弃。但仅仅就这个项目而言，易先生，我是有兴趣的。不管他们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这个项目如果成功，对人类发展的意义必然是利大于弊。何况，丁肯尼也不是个全无头脑的人，他们这些年吸纳了黑客榜上前百强里的七十多位，作为一个互联网人，这样的盛况我也应该去学习学习。”
    易先生的眸子微微眯了下：“霍先生能做出这个决定，显示是经过深思熟虑，倒是我年纪大了，竟然畏首畏尾起来。你有这份自信，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我听说你的整个行程安排里，都会带上肖小姐？”
    提起肖暖，霍厉霆眼中不自觉地泛起柔光：“是。处理完青白国的事情，我们会一起去会会那个雄鹰集团。”
    易先生蹙眉：“霍先生，恕我直言，虽然我听红女说过，肖小姐聪明机智又会中医又懂it，但她到底是个女人，而且是你最在乎的人。你这样带她过去，就不怕她会成为你的软肋？这样你们的危险系数可不是一加一，而是几何倍数的增长。”
    “我明白。但我现在的情况或许已经是时日无多，我不想再跟她分开。”
    霍厉霆眼中闪过一抹怅然，但很快他又自信地淡笑起来：“事实上，也许不是小暖成为我的软肋，而可能是我会成为她的累赘。总之，只有跟她在一起，我能安心，她也能。我们或许会成为对方的软肋，但我们也会是彼此的铠甲。”
    易先生怔了怔，旋即就释然地笑起来：“霍先生，情比金坚这个词用在你和肖小姐身上，实在是太贴切不过了。”
    他端起桌上的紫砂壶，给霍厉霆添了香茶，端起茶杯：“那我这个始作俑者也就不再多话。你们安心去闯，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期待着你和肖小姐联手的精彩演出，我预祝你们旗开得胜，早日回来。”
    霍厉霆枯瘦干瘪的手端起茶杯：“好，承你贵言。”
    紫砂薄杯在半空中轻轻一碰，发出轻轻的脆响。
    两个男人的目光相接，有细微的暗流涌动。
    ……
    晚饭时分，霍家主宅。
    餐桌上，看到大家都吃得差不多，霍厉霆把白天和肖暖商量的事情跟老太太和其他人说了一遍。
    霍老太太安静地吃完最后一口饭，才放下筷子，沉声道：“阿霆，你是不是已经做好决定，不会再改变了？”
    霍厉霆垂下眼睑，恭敬道：“奶奶，我们会早去早回，您不用担心。”
    这就是非去不可了！
    霍老太太靠着椅背，阴沉着脸不说话。
    丁姨温声劝慰道：“三少爷、三少奶奶，老夫人盼星星盼月亮才把你们盼回来，这才过几天阖家团圆的日子。老夫人舍不得你们，我们也舍不得你们啊！要不，再缓缓？”
    料到说出来必然会有这个反应，肖暖抿嘴摇摇头：“奶奶、丁姨，对不起！我们的朋友还在青白国，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去把他们带回来。”
    雄鹰集团的事情，她和霍厉霆默契地选择了不说，毕竟涉及到黑集团，实在是怕老太太会承受不住。
    云天早就敏锐的意识到他们的决定，整顿饭都没怎么说话，听到肖暖的道歉后，直接放下筷子：“太奶奶，各位长辈，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他没有叫肖暖、也没有叫霍厉霆，只代称了下，绅士地朝着众人颔了颔首，小腿一蹬直接下了桌子。
    谁都看得出，小家伙这是不高兴了。
    可这样的气氛，谁也高兴不起来，一时也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劝。
    云天抿着薄唇，略带婴儿肥的小脸僵硬地微微鼓起。
    他不需要谁的挽留，也不等谁挽留，径直就朝着门口走去。
    可他刚走到餐厅门口，就被两条笔直的腿挡住。
    云天抬头，就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纤细高挑的身材，精致的五官，微卷的黑色长发，淡妆素抹，但红唇烈焰，一身干练的职业装，俨然是纵横职场的肖暖。
    但是她身上，又有一种不同于肖暖的气息。
    众人的视线本就追在云天身上，此刻自然地看到那抹身影，瞬间全部愣住。
    他们看看站在门口那个人，又看看坐在餐桌边的肖暖。
    肖暖缓缓站起身，水眸圆睁，也是一脸茫然，唯有霍厉霆的面色如常淡定。
    丁姨小声地把眼前的景象描述给老太太，霍老太太震惊地抓着她的手：“当真？”
    丁姨忙紧了紧老太太的手：“当真。”
    霍厉义回过神来，下意识一个箭步上前将云天拉后两步，戒备地挡在前面道：“喂，你是谁啊？是我弟妹的双胞胎姐妹吗？”
    女人优雅地淡笑，摇摇头：“不，我不是肖暖小姐的双胞胎姐妹，甚至跟她毫无血缘关系。但是按照辈分，我需要叫她母亲。我今年还不到五岁，比云天哥哥还小一点。”
    她的声音清脆利落，几乎跟肖暖一模一样，只是语速节奏稍有差异。
    那声理直气壮的“母亲”和堂而皇之的“云天哥哥”，震得众人又是一惊。
    霍厉义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哪来的神经病，你当我们都是三岁小孩吗？”
    云天意识到什么，皱着小眉头，拽了拽霍厉义的衣角。
    霍厉义却浑然不觉，继续炮轰道：“招摇撞骗也要有个限度，信不信我报警抓你？”
    霍厉霆起身，轻咳两声：“二哥，你别激动，她不是坏人。露西，你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
    “是。”
    露西应声，朝着霍厉义点点头，径直绕过他，步入客厅。
    她先朝着众人微微一笑，双手交叠在小腹，优雅而礼貌地抚了抚身：“大家好，我叫露西。”
    她直起身，抬起白皙纤长的手指开始解自己胸前的衬衣扣子。
    霍厉义一看这动作，脑海中迅速闪过不宜的东西，连忙伸手去捂云天的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别闹！”
    云天嫌弃地拉开他的手，上前几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露西。
    就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露西平静地解开两颗扣子，露出胸前一块巴掌大小的电脑屏幕。
    众人又是一愣。
    露西坦然按了一个键，屏幕上立刻就开始播放她的诞生过程。
    跳动着数字显示着时间，五年前，霍厉霆在实验室里发明了她。
    刚出生的她秃头秃脑，双眼空洞，只是个普通的机器。
    后来霍厉霆给她穿上了定制的仿真人皮衣服，最开始是六年前那个穿着校服土里土气的小丫头，后来慢慢演变成现在这个干练的职场女性模样。
    当然，她的变化不至于外貌。
    她的大脑被植入智能芯片，里面包含着各种各样的社会知识和科学知识，身体也在一次次的改造和完善后，不管是在动作语气还是神态上都跟正常人没有差别，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视频的末尾还详细介绍了她的技能，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各种科学文化知识，或者是世界各地的武术、格斗等等，她都驾轻就熟、了如指掌。
    霍厉义看着那一段段露西武术实战训练的视频，眼睛瞪得像铜铃：“真、真有这么厉害？”
    似想到什么，他忽然惊声道：“难道、难道这就是高级版的人工智能？这可比我在科技博览会上看到那些厉害多了。阿霆，这是我们霍氏秘密研制的新产品吗？”
    播放结束，露西系上扣子，字正腔圆地纠正道：“二伯，我不是新产品，我是家人。”
    霍厉义又惊又喜：“哟，你还知道我是二伯呢？”
    露西没有再接话，她礼貌地笑笑，缓步到肖暖身边，倾身给了她一个拥抱：“母亲，欢迎你回家！您本人比我、比照片上都更生动漂亮。”
    触感有些坚硬，但却不是冰冷的机器，显然霍厉霆还给它配置了仿真的体温功能。
    科技日新月异，可肖暖万万没想到自己看到的第一个接近真实的人工智能居然会是自己。
    她好奇又惊愕地看着露西，露西大大方方地接受着她的审视，声音温柔地介绍道：“母亲，虽然这几年父亲已经将我打造得非常强大，但是我更多的时间还是呆在实验室里，帮着工程师们处理和分析数据。父亲很少过来看我，每次他来的时候，我的仿真四感就会提示我一种叫思念的情绪。我的大脑虽然能帮我分析出这种情绪，但是我却无法体会这种感觉，只知道父亲是在思念您。”
    “每次父亲过来，都会跟我讨论一些it或者医学上的问题，我能回答出父亲所有的问题，可还是没有办法让父亲发自内心的高兴起来。系统告诉我，这是人类情感的缺失。母亲，能看到您回来，重新回到父亲身边，我能感觉到您弥补了父亲的情感缺失，我很高兴。”
    霍厉义噗哧笑出声：“你一个机器，还知道高兴呢？”
    露西认真地纠正道：“我虽然对情感没有感知力，但我已经在努力学习共情，看到大家高兴，我也会做出正确的高兴表情。”
    她说着，扭头冲着霍厉义“高兴”地笑了笑。
    果然是高兴的样子。
    霍厉义满脸惊奇：“我去，这也太像、太智能了吧！不过，阿霆，你这也太夸张了吧！你不会真的在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她当成弟妹了吧？”
    没等霍厉霆开口，露西已经出言维护道：“二伯，佛曰：心之所向即为所见。你看到的只是我的皮囊，而父亲看到的却是母亲的智慧。他跟我聊的从来都是跟科学专业有关的东西，即便我已经是超级电脑，但我知道我的智慧依然不及母亲万分之一。”
    说完，她立刻就转头看向肖暖：“母亲，我会的只是既定的程序，而您的灵动和机敏，才是能够永远占据父亲内心的法宝。母亲，这些年，父亲非常的思念您！”
    有理有据还有彩虹屁，若不是眼前的这张脸，肖暖真的很难相信她只是个机器人。
    她眉头蹙起，眼里的光却难掩欣赏。
    霍厉霆垂眸看她，语气淡淡：“如果你不喜欢她这张脸，我可以给她换一张。”
    那时候，他仅仅是想，如果他们有个女儿，他希望可以像她。
    肖暖抿着唇，为难地笑笑：“虽然我理解你的初衷，但她毕竟是成人的模样，看着实在是有点……”
    “那你想把她换成什么样子？”霍厉霆问。
    肖暖歪头想了想：“我一时也不知道。”
    “不用想了。你们走你们的，把她留下来陪我就行。”
    云天忽然开口，他上前两步，主动牵住了露西的手。
    虽然他的语气冷漠，表情也还僵硬着，但感知到掌心的柔软和温暖，露西立刻侧头，对着云天露出高兴的表情。
    看着一大一小侧头对望，肖暖这次彻底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霍厉霆，压低声音：“你这是投其所好啊？你是不是早就想好让她陪儿子了？”
    他一早就料到他们离开，云天肯定会不高兴，而云天除了家人最有兴趣研究的，就是这些高科技的东西了。
    霍厉霆从容淡笑：“临时起意，随机应变。之前还想再改造一下，但现在时间和身体都不允许，就只能勉强先这样了。”
    肖暖无奈地嗔他一眼。
    这男人，考虑得的确比她全面周详。
    丁姨尽职尽责地把所有人的细微表情都转述给老太太，老太太听得云里雾里，一时也没有插话。
    而同时，云天和露西已经很认真地聊起来。
    云天很礼貌地道：“我想给你换张脸，可以吗？”
    “当然可以。”露西满脸笑意，又亮出胸前的电脑屏幕：“我已经做好准备，换成你们男孩都喜欢的奥特曼可以吗？”
    随着她话音落下，电脑屏幕上立刻滚动播放出各式各样的奥特曼造型：迪迦奥特曼、赛罗奥特曼、泰罗奥特曼……
    霍厉义看得眼花缭乱：“这些你都能变？”
    露西点点头：“是的，只需要给我配上相应的衣服就行。”
    不等云天开口，霍厉义已经搓着手兴奋起来：“那就一天一个，不重样那种。变完了还有花仙子、水冰月什么动画片都挨着来一遍……”
    “幼稚！”云天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指着霍厉义对露西道：“你就换成他的样子。”
    “啊？”霍厉义的笑意瞬间僵在脸上。
    愣了几秒他才反应过来，嬉皮笑脸地扯着云天的衣袖：“宝贝，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这不是天天陪着你么？不需要再多一个了吧？”
    “需要。”云天言简意赅，一脸严肃：“有竞争才有进步，你好好努力。”
    卧槽！无情啊！
    霍厉义哀嚎一声，求助地看向众人。
    大家互相看一眼，全都看热闹不嫌事大，抿嘴笑起来，连霍厉霆唇角都微勾出一抹弧度。
    ……
    吃完晚饭，众人又闲聊了会。
    肖暖和霍厉霆才起身向老太太告辞：“奶奶，我们先回去了，您也早点休息。”
    “好好，路上慢点。”霍老太太温声叮嘱，让丁姨送送他们。
    云天自告奋勇道：“奶奶，我送吧！”
    “好，你去吧！”霍老太太爽快答应。
    云天在哪里，霍厉义自然在哪里。
    霍厉义扶着霍厉霆慢慢走在前面，云天揪着肖暖的衣袖，故意落下一截：“妈咪，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看云天的目光似有所指地看着霍厉霆，肖暖蹲身摸摸他的头：“你是不是想妈咪亲口告诉你，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云天仰着圆润的小下巴，傲娇道：“我才不稀罕呢！我就想知道你开不开心？是不是真的已经想清楚要跟他过一辈子？等这件事结局，你以后再也不会去青白国了吗？虽然那个伯伯说不管他当初怎么选，最后被撕票的人始终会是你，但的确是他亲口放弃了你。这么多年来，你的心一定是很难过的。”
    肖暖眼中闪过一抹诧异，眉头微微蹙起，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明白了。
    阴险狡诈如霍厉仁，怎么会真的放过她这个知情人呢？
    霍厉霆那个迂回的计划，霍厉仁不是没看穿，只是假装没看穿而已。
    幸好，她活下来。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肖暖宠溺地点了点云天的小鼻子，语气温柔：“谢谢你，宝贝！谢谢你什么都为妈咪着想。不过当年的事，不是他一个人的错。我们都太年轻，不懂爱也不懂得怎么去表达爱，才会给彼此造成那么大的误会。现在妈咪已经知道，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妈咪的人，妈咪不会再怪他了。”
    云天握着肖暖的手，矜傲道：“我才不管他付过什么，做过什么呢！因为你这个女人啊，是美而不自知、聪明不自知、优秀不自知，被人喜欢、被人爱一点都不意外，你值得这个世界上所有最好的。”
    肖暖看着他那与有荣焉的傲娇模样，忍俊不禁：“宝贝，你这是在夸妈咪么？好甜好甜哦！”
    云天嘴角明显地弯了弯，但他立刻就绷住，继续认真道：“所以，我必须要知道你真实的感受，你对他……？”
    他的小眉头挑了挑，并没有完全问出那个问题，肖暖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她笑了笑，轻轻地回握住云天的手，将他绵软的小手掌，密密实实包裹在自己的掌心：“儿子，妈咪的心很小很小，小到除了亲情友情和工作，只能勉强装下一个人了。”
    她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地瞟向霍厉霆的方向，意思不言而喻。
    云天困惑地皱起小眉头：“那爹地呢？”
    肖暖低下头，神情怅然：“他救了我们的命，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妈咪对他充满感激。所以这次妈咪一定要去青白国，去把欠他的都还给他。”
    她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z国和霍厉霆产生任何交集，因为她不知道他会为她涉足医药领域。
    在发布会看到他的一瞬，她心里有多少恨，同时被禁锢的就有多少爱。
    她竭力地控制自己，去改变、去逃避，可当他遇到危险的那一刻，心里慌乱告诉她，她根本没有办法再逃避……
    肖暖顿了顿，诚恳道：“儿子，你爹地可以是我们这辈子相依为命的亲人，你可以永远叫他爹地。但这么多年来，拥挤在妈咪心里那个狭小角落里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抱歉，宝贝，妈咪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云天似懂非懂，但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妈咪，我没有失望。我只是希望你能坚持自己的选择，不要因为我为难。我不想让自己成为你的牵绊，让你不敢去追求你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你最终选择的是什么，我都永远不会伤害妈咪。”
    肖暖摸着他柔软的卷发，眼里满满都是感动：“谢谢你，宝贝，谢谢！”
    云天满足地扬唇：“我还会保护好自己，不让妈咪担心，不成为妈咪的负担。”
    肖暖莞尔，一把将他拥进怀里：“好，不愧是妈咪的防弹背心。那你在家好好听太奶奶的话，乖乖帮二伯管理公司，好吗？”
    云天的小脑袋抵在肖暖的颈窝，重重点头：“恩。”
    夜色下，橘黄色的路灯跟紧紧相拥的母子俩，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
    青白国，王后寝宫。
    今夜夜色浓重，呼啸的海风格外猛烈。
    提达王后和普密国王正要就寝，就听见外面想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侍卫惊慌失措的声音：“陛下、王后，三、三王子殿下回来了。”
    普密国王立刻翻身坐起，欣喜道：“快、快带进来。”
    提达王后也赶紧跟着起身。
    两人刚裹上厚厚的外衣在外间的软榻上坐定，就见寝殿的大门打开，外面停着一副盖着摆布的担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