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皇上表示很不错,很上道。
    木槿知道,林太医走了后,自己才是大头。
    果然,皇上开口了:“贵妃怎的忽然伤心至此?”
    不但喝醉失态,那首胡琴曲更是清冷凄凉,简直如同经历离殇的人所做一般。
    鉴于皇上不认识伟大的二胡演奏家阿炳先生,所以直接把这首未听过的曲子归结到了贵妃为情所感,即兴创作。
    木槿已然跪了,努力让声音平静下来道:“娘娘用膳前并未露出难过神色,醉酒后倒是露了两句话出来,仍旧是为子嗣难过。”
    皇上眉峰微皱:“子嗣?当日朱氏虽冲撞于她,但朕已安慰好贵妃。怎么两日过去了,突然又难过成这样。”他声音渐冷:“说实话!”
    木槿叩头道:“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她顿了顿才继续道:“另外,今日魏答应给各宫主位娘娘们磕头了。”
    不等皇上问,木槿就忙道:“魏答应并没有冲撞娘娘,娘娘也按着例赏了魏答应。只是听说魏答应被皇上下旨召入九州清晏后围房居住,娘娘羡慕了一句,说她得了皇上的恩宠,以后会有许多孩子。”
    皇上沉默片刻后才轻轻一叹。
    看着新承宠的年轻答应去磕头,大约再次触动了贵妃侍奉自己十多年未有子嗣的痛处。
    若是她如旁人一般不得宠也就罢了,偏她是盛宠加身却连一次遇喜都没有过。
    别说她为此昼夜伤感,就算皇上也渐渐不抱希望了。
    “皇上没有为难你吧。”木槿刚进门,高静姝就关切发问,还不忘让紫藤给她端一碗火辣辣的红糖姜汤。
    实在是寒气料峭,在圆明园里走这一大圈必然辛苦。
    木槿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然后又要劝高静姝以后不要饮酒,才开了个头,高静姝就忍不住告饶:“我知道了,紫藤已经念了我很久了,我头晕的很。”
    “那娘娘有没有意识到,喝酒其实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木槿难得强硬了一回,仿佛回到了初入宫廷的时候,她肩负着高夫人的谆谆教诲,让她凡事规劝贵妃,便是一时受了贵妃的委屈,高家也会在她家人身上弥补回来。
    木槿反省:自己好像并未尽责。
    紫藤打了热帕子来给她敷脸散酒,高静姝就把脸躲在帕子里嘟囔道:“我意识到了喝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喝酒可以失去意识。”
    “娘娘说什么?”木槿没有听清。
    “没什么。”她心虚的敷过脸,表示自己要睡了。
    紫藤木槿只得同时叹口气。
    “万方安和出去一顶小轿,半个多时辰后才回来?”嘉妃正对着镜子扑睡前最后一道保养工序玉容粉,听了这话忍不住把手里的西绒扑子搁下:“看清楚轿子里坐的是谁了吗?”
    “并没有,好像就一个小太监一个宫女跟着,点了两盏灯笼都压得低着呢,看不清脸。只看见太监的衣裳不是带花色的,应当不是贵妃宫里的问喜。”
    小禄子虽是皇上的太监,但品级并不高,只能穿普通蓝褂。
    嘉妃听后,又百无聊赖继续扑粉。
    贵妃的脾气,不管晚上要去哪里游逛,总不至于遮遮掩掩,大约是宫里的大宫女,有事要出门,比如要去与万方安和馆在对角线上的养花暖房太远,不想走路就趁夜色悄悄传了轿子。
    虽说宫女坐轿子是僭越,但既然没有娘大白天招摇过市,且贵妃宫里没规矩的事儿多了,不差这一件,嘉妃也不打算拎这种小事出来说话。
    如果说今晚嘉妃没有在意这件事,那么第二天一早,她收到另外一个消息的时候,就又重视起来。
    “真的?”
    宫女紫云脸也绷的紧紧地:“是。昨夜太医馆值夜的四位太医,正有一位是咱们用熟的赵太医,他说正巧瞧见钟粹宫的宫女来请——林太医连太监都不带,自己拎着药箱就跑了。”
    “赵太医从未去给贵妃诊脉过,怎么还认识钟粹宫的宫女?”
    “赵太医不认识,但奴婢却能确认:那个腊梅,就是贵妃宫里长得铁塔也似高高壮壮的那个,人人都说她像程咬金来着,您忘了?赵太医一说身形,奴婢就知道了。”
    嘉妃恍然大悟。
    然后跟贴身宫女面色凝重的对视起来。
    虽说之前她想放点流言蜚语,从生活作风问题上打击一下贵妃,撬动皇上作为男人对绿帽子的敏感程度。
    但说到底,她心中是完全不信贵妃跟林太医有点什么的。
    可现在她有些拿不准了。
    难道患难见真情,贵妃这一病,跟林太医还真发展出了私情?
    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深更半夜的,两边都偷着出门。
    嘉妃请安回来就收到这样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思索了半晌午都没拿定主意。
    直到用过午膳后,圆明园的阿哥所传来了消息,才立刻撇开了她的注意力。
    嘉妃到底最看重自己的儿子,先把贵妃之事扔到一旁:“什么?皇上在阿哥所大发雷霆?”
    在圆明园里觉得规矩少而快活的,不只有皇上和六宫嫔妃们,阿哥们也是如此。
    大阿哥准备娶亲之事,这几日不在上书房。
    没了长兄在上面压着,三阿哥四阿哥又都处于人嫌狗憎的问题儿童年纪,功课再多都压不垮他们贪玩的心。何况上书房除了哈哈珠子,还有几家王府的孩子,一窝子男孩子凑在一起怎么能坐得住。
    听说皇上这几日政务繁忙没空来考较他们,阿哥们就自发给自己放了两天假,练字马虎,功课应付,课堂上更是公然嬉闹起来。
    谁知皇上大约是被鄂尔泰和张廷玉的党争搞烦了,今日扔下对掐的两窝大臣,反而来上书房看儿子们了。
    大概想让乖巧可爱的儿子来安慰疲惫的帝王心。
    谁知道阿哥们给了帝王第二次暴击。
    皇上雷霆大怒。
    因三阿哥年长些,皇上便重点骂他还打了手板子,而四阿哥跟其余王府的公子哥儿们则只是一起挨了几句削,然后被罚了彻夜抄书。
    当然,挨完手板子的三阿哥还是要抄书,不过四阿哥因为没有挨板子,所以要多抄一倍。
    嘉妃又气儿子不争气又心疼他挨罚,在屋里急的坐立不安。然而却不敢这时候去跟皇上请旨看四阿哥。
    只能让人多多注意上书房的动静。
    又想着儿子晚上要熬夜抄书,便命紫云去提点阿哥所的下人,务必要将灯点的亮如白白昼,可不要熬坏了阿哥的眼睛。
    与此同时,高静姝也听说了此事。
    春草擅做药香蜜饯果子,这会子正把南方送来的荔枝干做好了呈上来。
    鲜荔枝极难得,每年按着时节从南方运过来三十盆,可一路总要坏掉三分之一,剩下的到了宫里,真是要论个分了。
    荔枝干就方便多了。
    插在荔枝肉上的小银叉小巧精致,叉顶还是一只惟妙惟肖的荔枝,用的是一块红玉髓雕琢而成。
    这是高静姝年后让内务府给打造的一套小叉子,吃不同的水果上面雕的就是相应水果的样子,俱是拇指大小的各色玉石籽料,玲珑可爱。
    荔枝本性热,用草药腌制后就少了燥性。
    此时高静姝边吃蜜饯边听阿哥们的悲惨遭遇,不由道:“三阿哥九岁,四阿哥才七岁,都是淘气的时候,皇上也太严厉了些个。”
    紫藤打小跟高静姝一起长大,不由笑道:“娘娘不记得您小时候,大人是怎么考较少爷来着?天下男儿都是一样的。便是百姓之家有几亩薄产的,儿子要继承家业不至败落也得打小下苦功夫教导,何况皇家。”
    高静姝兴致缺缺地听着这套理论。
    在紫藤心里,是坚信自己娘娘将来一定会有儿子的,所以见她不以为然,就连忙提前展开了育儿教育。
    “娘娘想,皇子们打一出生就有许多人伺候着,四岁启蒙,六岁上书房,汉学、骑射、满语都有最好的师傅教导,原也该成才的早才是,三阿哥九岁可不小了,圣祖爷八岁的时候都御极了呢。”
    高静姝都替皇子们冤枉:要是都以康熙爷为标准,那皇子们也太难了。不过想想乾隆自己的奋斗目标和人生偶像就是祖父康熙,所以这个标准也不奇怪。
    康熙爷大力提倡“稽古兴文,崇儒兴学”,对教育那是格外重视。他自己更是上至天象、地舆、治国、刑律、农政,下到医药、奇门、数学乃至西域和外国文字,都无一不通。而且文的厉害不说,武的也能上马御驾亲征。
    皇上拿着这样的标准来卡阿哥们,阿哥们自然要悲剧起来。
    两人正说着,宫女杜鹃跑进来更新最新的情报。
    杜鹃生的甜润一张小脸儿,在内务府的时候,就认了一个嬷嬷当干娘,所以才被分来贵妃宫里,从三等宫女做到了能进暖阁服侍的二等宫女,只差贵妃娘家的紫藤和木槿一步而已。
    因她人缘好,所以情报系统就丰富,高静姝见她有这个特长,索性就让她将工作重点转移到情报上去。
    此时她就是来播报新动向的。
    “皇上在上书房打完三阿哥,骂完四阿哥,将一众小爷们训得鬼哭狼嚎后,又去了阿哥所考较五阿哥。”
    高静姝心道:皇上怕不是气疯了?
    五阿哥永琪虚岁四岁,都没有上书房的资格,是打年前太后说了一嘴后,才开始启蒙。而且也只分了一个师傅在阿哥所教教千字文三字经之类的儿童启蒙读物。
    可这回三岁的小孩都要参加考试,可见皇上动了多大的火,是每个儿子都要骂一遍才能痛快吧。
    “然后呢?”
    杜鹃很有说书的潜质:“娘娘您猜怎么着?”
    她眉飞色舞:“谁料五阿哥表现极出色!这才学了两个月,已经将三字经背下来不说,还能指着认出不少简单的字来。不单如此,还学了一点子算术。考过五阿哥后,皇上终于开了脸儿笑了,还赏了五阿哥新制的两本御书,一套文房四宝,说不必等后年六岁,等明年就破例让五阿哥进上书房呢。”
    木槿和紫藤都颇为吃惊:“愉嫔娘娘不声不响的,竟看不出五阿哥天资这般高。”
    高静姝倒不太吃惊:历史上的五阿哥永琪,未来的荣亲王,可不是许多电视剧里的恋爱脑。相反,他是个格外聪慧孝顺的出色皇子,要不是死的早,估计也没有嘉庆帝什么事儿了。单荣亲王这个封号就可以看出皇上的看重——当年董鄂妃的儿子也是荣亲王呢。
    皇上今日在上书房大发雷霆后,晚上并未翻牌子。
    后宫妃嫔倒是都松一口气,谁也不想这时候去伺候皇上。
    次日清晨,高静姝就围观了纯妃和嘉妃刁难愉嫔。
    愉嫔母家珂里叶特氏近年来颇为落魄,家里兄弟们又不争气,嘉妃趁着皇后还没出来,当着满宫人就笑道:“上回母家传来消息说买了京郊一处小院,谁知竟是愉嫔家里贱卖的,早知如此,看在同为后宫姐妹的份上,多给几十两银子也无妨的。”
    妃嫔并不能总跟母家互通消息,最近一次嘉妃见娘家人还是正月里皇后的恩典,这会子才拿出来说,就是故意给愉嫔没脸。
    愉嫔叫人揭破娘家的窘迫,果然脸红的滴血一般。
    纯妃则打量了她一下道:“妹妹这只多宝钗戴了多少回了,到底是主位娘娘,也该给自己置办些头面,也是儿子的颜面不是?”
    愉嫔更加羞窘。
    无奈两人都比她位份高,也比她得宠,她只有唯唯诺诺的份。
    其实她见惯了宫里的拜高踩低,对这些刺人的话也没有那么在意,反而更担心儿子:儿子露出不凡的天资来,愉嫔固然惊喜,可儿子还那么小不懂得藏拙,哪里知道这样招人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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