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正说着,杜鹃从外头回来了,说起了纯妃的情形。
    咸福宫,一片阴云密布。
    因纯妃有孕,皇上便‘开恩’让内务府不必急着就去撤妃子位份的陈设,等纯嫔出了月子再按照嫔位布置宫殿。
    水清和水凝都跪在地上苦求:“娘娘不要动气伤心了,若是为此伤了龙胎,岂不是因小失大?皇上不过是一时生了娘娘的气,等您诞下阿哥,自然会复位。”
    然而抬头瞧着纯嫔铁青的脸色,两个人俱是无语。
    主要是她们整个宫里都不知道哪里得罪了皇上啊!
    所以劝慰的话语也只能这样苍白,丝毫不起作用。
    这就像一个人失了家产,旁人都劝他不要难过,毕竟再伤了身体,家产也回不来,岂不是鸡飞蛋打。
    但问题是道理人人明白,就如同佛经人人在读,但真正能放下,能悟了的太少。
    纯妃明显醒悟不过来,她简直要怄死了。
    昨夜得了这个信儿她根本就懵了,通宵眼睛闭都闭不上,一点睡不着。
    导致今日晨起不光腿脚肿,连脸都浮肿起来,她想了一夜,此时咬牙切齿道:“魏氏!”
    想来想去,她最近只提出将魏氏调入自己宫中的事儿,皇上没有同意。
    而这回大封六宫,魏氏居然跟她同列嫔位。
    纯嫔简直不知道是自己被降位更痛苦,还是跟魏氏这样宫女出身的人同列嫔位更痛苦。而且皇上还给了魏氏一个封号。
    令。
    令在满语里可是聪慧的意思,皇上居然这样抬举她!
    当然,此刻在宫里发飙的绝不止纯嫔一个。
    嘉妃揉着额角,看着眼前又怒又哭的庆贵人,无语的要命。
    在宫里,眼泪管用吗?管用,流在皇上跟前让皇上心疼的眼泪就管用!
    愤怒有用吗?也有用,能挑起皇上跟你一样的愤怒就管用!
    可这样无能狂怒就是个最无用之人了。
    嘉妃看着庆贵人哭成了泪人就烦得不得了。
    如今圣旨已下,嫔位是魏贵人的,不是你的已经铁板钉钉。你就该闭着嘴认了,早早打叠起精神来,继续好好服侍皇上才对。
    哭闹有什么用!
    宫女紫云也是一脸惨不忍睹,给嘉妃端上安胎药,然后又亲自蹲下给娘娘按摩腿脚。
    嘉妃对她摇摇头:“不必了,本宫担心庆妹妹,等把她安慰好了,本宫才有心思按呢。”快点把她打发了,不然看的自己都要上火了。
    紫云心道:娘娘真是会说话。
    果然庆贵人感动的不要不要的,只擦眼泪:“娘娘,臣妾只有您可以依靠了。”
    嘉妃叹口气:“庆妹妹这话就错了,在宫里,你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皇上!”她努力柔声道:“这回你没有坐上嫔位,也未必是坏事。”
    心里补充了一句:反正对我来说不是坏事,免得你飘上天,连我的话都不听。
    嘉妃面上依旧和气的很:“你想想,皇上前些日子照常宠幸你了不是?可见之前的错处因此一笔勾销了。你不知道咱们皇上的脾气,若是给你记着对贵妃不敬的错漏,才是不好呢,你只看纯妃……嫔就知道了。”
    “等到皇上心里的账攒够了,忍不住的时候,可就跌落到底再回天无力了。还不如像这回,妹妹没有晋位,已经受到了惩罚,皇上说不准日后会多多垂怜。”
    看庆贵人呆愣愣的还在反应,嘉妃心里照常骂了几句蠢货。
    嘉妃从来自视甚高,宫里除了皇后,在她眼里都是蠢货。从前贵妃纯妃就不说了,嘉妃直接对两个人都十分无语。连娴妃,她也觉得是本末倒置,有本事不说讨好皇上靠着皇上,反而只在后宫权柄上下功夫,是另一种蠢货。
    于是嘉妃耐着性子,终于等到了庆贵人期期艾艾反应完:“可,可臣妾实在不想给令嫔请安,她不过是个宫女出身,如今竟然踩到臣妾头上来了。”
    好在她没有那么蠢,把包衣宫女这四个字含糊成了宫女。
    毕竟眼前这位嘉妃可是包衣出身。
    嘉妃含笑:“妹妹饱读诗书,怎么连我知道的一句话都想不透了呢:‘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却终能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舞于松柏之下。’可见再大的风,也是从微末吹起来的。”
    “说到底,贵妃从前也只是包衣家出身的宫女啊。”
    嘉妃摸着自己的肚子,她总觉得这个是男孩。
    皇上看重嫡子,难不成她的儿子就活该一辈子都要碌碌无为?四阿哥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皇上向来颇为喜欢,将来自有前程。
    可这个孩子年幼,偏又可怜跟在嫡子后头落地,若不出众,等他长大的时候,自己也年老色衰了。难道就让孩子如同大阿哥一般,被皇上十万两银子打发了出去开府?连个爵位都没有的光头阿哥,在京城里谁瞧得起?龙子凤孙的血脉也被人看轻了。
    所以她如今投资庆贵人,就是在投资未来十年的宠妃。
    所以嘉妃倒是肯真的说两句得宠的秘诀;“皇上喜欢妹妹的什么,你就把什么做到最好。你瞧瞧这满宫里的妃嫔,都是各有立足之本。”
    “贵妃绝色又与皇上青梅竹马,是她的资本;娴妃出身大族有太后看重是她的能为;甚至妹妹最看不上的令嫔,也是格外稳重柔顺,会讨皇上的喜欢。妹妹你呢,纵然现在得宠,要怎么样才能让皇上有放不下的好处?”
    庆贵人起身:“臣妾受教了,只盼着将来长久受嘉妃娘娘的教导。”
    嘉妃含笑受了这句效忠。
    正月初四,皇上照旧拿了一张重华宫茶宴的图来给高静姝看。
    高静姝见上面有高斌的名字,还颇为诧异:“皇上不是派阿玛出京去了吗?这就回来了?”
    高斌十一月初才被皇上派出去监督云贵川灭白莲教事务。
    他作为吏部尚书快马亲至,还给三省的诸位巡抚、将军、提督带来了皇上的圣旨,大体意思如下:朕很体谅乱党做耗,你们一时间无法清除。也或许是尔等能力有限,若是新年时朕还听不到好消息,那么朕就免了你们的辛苦。
    将一众官员吓得瑟瑟发抖,生恐皇上罢了他们的官位和脑袋,于是立刻以百倍的热情投入到打击白莲教中。
    以至于十二月中旬就做出了不错的成绩,捣毁了白莲教几个重要分舵,还抓了几个头目。
    高斌掐指一算,自己这回子赶往京城,说不定还能赶上茶宴。
    于是快马加鞭拎了几个头目进京,上报皇上。甚至因路上大雪耽搁一日,还是在驿站过的新年,正月初二才进京,皇上果然嘉奖其勤勉。
    高静姝便见自己的阿玛已经喜提前四的座位,比第一回 参加茶宴已经往前挪了五个位次——不过比起傅恒来,高斌的进步也不显得这么显眼了。
    傅恒已经从第十八名蹦到了第五名,升迁之旅简直是骇人听闻。
    皇上听说过了年后贵妃更不爱出门了,晚上也睡不好,于是着意要让她高兴一点,只道:“今年茶宴的茶朕选了冬茶永春佛手,给你也带了一些来,这茶有一种香椽的香气,你一定喜欢。”
    “等孩子出世,过了月子就可以喝了。”
    两人正说着,咸福宫来报,纯嫔已经发动了。
    皇上算算日子,略一蹙眉:“怎么早了些。”然后冷冷一哂:“纯嫔大约是不满朕的旨意,心怀怨怼,以至于早产。”
    高静姝如今已经很了解皇上的心理了:看人不顺眼的时候,呼吸都是错的。
    她只道:“皇上快去看看吧。”
    别看皇上对成年的阿哥如同秋风扫落叶一样的严苛,但对于新生儿还是很欢喜的。每多一个孩子,就是他盛世里的一个军功章。是皇家枝繁叶茂欣欣向荣的表现。
    于是他也挂怀纯嫔的肚子,立刻往咸福宫去。
    高静姝继续回去睡午觉,一觉醒来,咸福宫传来消息,纯嫔诞育公主一枚,序齿为四公主。
    虽说宫里只有和敬一个公主,但她前面其实有两个夭折的姐姐,所以和敬序齿其实是三公主,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在和敬要出嫁前夕,宫中终于再次有了公主诞生。
    木槿见娘娘神色并无喜色也无意外,还以为娘娘不喜欢公主,就劝道:“娘娘福泽深厚,必是阿哥。”
    高静姝知道木槿想错了,但也不解释,只是摸了摸肚子,在心里对孩子说:“好宝宝,你妈妈知道的可多了。纯妃,不,现在是纯嫔了,生下的是公主;嘉妃生的会是阿哥,要是没记错,她好想一直生阿哥呢——我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却偏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
    不过,无论你是男是女,妈妈都一样爱你。
    高静姝摸着肚子给孩子进行心理建设。
    而纯嫔生下四公主的喜讯已经传遍了宫闱。
    六宫妃嫔口中都说着羡慕纯嫔有福气,毕竟宫里公主太少,生了自然金贵。
    当然虽然口里这么说,但轮到自己的时候,她们肯定还是求神拜佛想要个阿哥。
    纯嫔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既盼着是个阿哥,希望皇上看在自己生了三个阿哥的份上给自己复位,但如今见了女儿,失望之余却也牵动温柔情肠。又懊悔自己见罪于皇上,只怕来日公主也不得皇阿玛的喜欢。
    而皇上却是没有复位纯妃的意思。
    纯嫔诞育公主,皇上给的赏赐虽然厚,但也是在嫔位上头加厚的,并没有逾越妃子的等级,可见圣心。
    高斌紧赶慢赶回京,除了要向皇上汇报各省镇压乱党的情况,也是为了将寻得的女医及时入宫。
    只是高斌谨慎,回到京城与皇上回奏的都是国事,然后又回到自己吏部去将公务整理起来。
    等过了正月初十,他才来回皇上,说是在四川寻得当地一位女医。
    带回京城后又搁在自己家中看了几日,教了些京中规矩。现在来奏请皇上,若是允准,就先将人送到内务府学习宫规。
    皇上搁下手里的笔。
    因高静姝着意控制着自己的饮食,贵妃本来又是偏纤弱的体态,如今月份渐大,皇上看着贵妃依旧颇为纤细的身量,吃力的带着一个大肚子,让人看着就替她难受,心里也不由担忧起来。
    细想了想,索性对高斌道:“妃嫔初次生产自然是害怕,圣祖爷手里有过旧例,初产的嫔妃可有亲娘入宫来照料些时日。等过了正月十五,叫你夫人入宫来吧。”
    高斌忙叩谢圣恩。
    回家与夫人一说,全家人都期盼起正月十五来。
    元宵佳节,皇上在保和殿赐宴。
    鸿胪寺、理藩院引蒙古王、公、台吉先入座,其次便是宗亲并王公伯爵之家。
    高斌自然也位列其中。
    讷亲见了他就像见了亲人,跟他私下交流了不少和亲王的暴力行径,然后又问起高斌次子的生辰。高斌见他似乎有结亲的意思,就也只是含糊过去,对次子的婚事,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打算。
    好在宴席上讷亲也不便拉着他一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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