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同样瞧周宁顺眼的还有赵高,赵高笑看着周宁,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这样识时务又会说话的人才,他挺喜欢的,再调·教调·教,往后便可做他的股肱耳目。
    周宁见此,心头微动,别躲过了二世,又被赵高提到咸阳去了。
    周宁不客气的点了点头,严肃又欣慰的说道:“陛下知错能改,还是贤明能君。”
    话音一落,二世瞬间敛了笑意,他不过笑言一句他就自以为是上了?
    他真是讨厌这样直谏忠臣做派,他都是皇帝了,是天下最尊贵的人,怎么人人都还想着来教导他、评判他?
    二世扯动脸皮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他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觉得朕严明法令是英明之举?”
    周宁的语气铿锵有力,仿佛在维护、肯定人间正义般,她道:“是。”
    【……】呜呜呜,统不相信!这绝对不是统心爱的宿主!
    二世撑着下巴,语气里有一种不怀好意的笑意,“可是,有大臣说朕过于严苛了,比如,”二世下巴对车厢外殷通跪的方向点了点,“你认为,他会不会怨恨朕?”
    周宁肃容回道:“臣不知殷郡守如何,臣只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哈哈哈哈,”二世听了,乐得手脚俱动的拍打着案几车板,他转头对身旁的中年男子说道:“赵高,把这话给朕记下来,这话说得好,这才是真正读书人说的话,记下来,传回去,叫文武百官都好生听听,好好学学。”
    【……】统隐约怀疑,宿主……是在用后人的文章语句拍马屁吗?
    “诺。”赵高一边恭敬应下,一边笑看了周宁一眼,对她释放着自己的善意。
    周宁当然没有错过赵高表现的友好,于是她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看着二世。
    秦二世转回头就看见周宁如此模样,笑意又淡了两分,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人长得好看,行事观念也合他的心意,最难得话说得也中听,可怎么就生了副这样严肃没趣的性子。
    这样一个瑕疵品真是叫他为难,杀了吧,可惜,带回去吧,也没趣。
    周宁看着二世杵着下巴,像打量物件一般的打量她,看着他目光中明显的可惜和嫌弃,心情反而格外平静下来。
    看来二世这一处,她侥幸的把握好了尺度,周宁微微垂眸,只等着二世叫她退下。
    却见赵高移动了脚步,凑到二世的耳边说了什么。
    周宁见此,恭卑的微微垂头,等着二世继续问话。
    只听二世语带几分犹豫的问道:“天下人大都认为朕的皇位应当是扶苏的,你怎么看?”
    这话是二世问的,却是赵高的提的,他大约是想借她的口为胡亥的登基再添几分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这一问,同时也是二世最敏感的。人最心虚什么,就最听不得人说什么,所以哪怕陈胜的大军已经攻到了关中门户函谷关前,他也听不得人说“造反”,因为他心里知道,他的皇位是盗来的。
    所以这一问不能答得太好,若是答得太好,给赵高助力了,只怕赵高生了惜才之心,当然,此问更不能触二世的逆鳞。
    于是,周宁肃着脸,语气却带着疑惑的将赵高说服胡亥矫诏的话说了一遍,“若先皇无意传位与陛下,缘何东巡时只带了陛下一位公子?”
    中规中矩就好,这两人谁对她好感度太高都不是好事。
    “嗯。”陈词滥调了,二世恹恹的点了点头,不耐烦的对她挥了挥手,“行了,你退下吧,朕还要继续东巡。”
    “诺。”周宁恭敬的长揖到底,正准备往后退,又听赵高笑道:“陛下,会稽郡郡守在外面跪了好一会了,既然查清了此事不是会稽郡官吏的失责,不如由臣下车替陛下抚慰一番。”
    这可不太好,看来赵高对她的好感度还是偏高了。
    不待二世说话,周宁便站直身子,抢先一步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哪有陛下向臣子道歉的道理?”
    二世点了点头,道:“我觉得周宁说的有理。”
    赵高笑了笑,回道:“他这话自然是有理的,只是道理是道理,陛下的宽容仁德又是另外一回事。”
    反正是个小事,二世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赵高想去便去呗。
    没能成功阻拦,周宁也并不失望,赵高和二世情分深厚,这样的小事他会听从他的,她只是尽量叫自己别太合赵高的心意,如此,才能争取一些斡旋的余地。
    赵高笑了笑,又对那侏儒吩咐道:“优旃再给陛下讲几个笑话,别叫陛下途中烦闷。”
    周宁跟在赵高身后下了车,两人行到殷通身前站定,可为了显示二世宽容仁德而来的赵高却好似没有看见殷通。
    他转身看向周宁,意有所指的笑道:“周法吏这样的大才,在会稽郡当一个小小的法吏实在太委屈了,若是有……机遇,想来不日便能到咸阳,承担更大的责任,为陛下做更多的事。”
    不是直接提拔她就好。
    周宁肃容回道:“多谢君侯吉言,某正欲参加今岁七月的选拔。”
    若是考中,便是尚书卒史,自然得到咸阳了。
    赵高微微一愣,他是真没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他说的机遇,分明是指贵人的提携指点。
    赵高眯了眯眸子,行吧,他也再看看,总之,只要他想往上爬,他就绕不过自己这一关。
    赵高笑了笑,道:“那好,那咱们咸阳再见。”
    周宁严肃的作揖回道:“某会努力的。”
    赵高笑着点了点头,登上车走了,仪仗开始行进,而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殷通一眼。
    这次周宁和殷通没能在仪仗行进之前退出去,因为殷通在雪地里跪了许久,又冷又怕,全身又僵又软。
    周宁看了眼表情痛苦的他,并没有伸手扶他,她漠然的垂眸站在原地,等着仪仗绕开他们走尽。
    殷通也并不敢说她什么,两代帝王召见过的人,和陛下身边的近臣还有交情,这样的人物,是他该巴结她。
    终于,持·枪带刀的仪仗远去,殷通也艰难的挪动步子走了,顷刻,苍茫天地间、寂寥大道上仿佛只剩下她一人独立。
    周宁浅浅勾唇,转身准备回家,却看到小道的巷口冲出一道人影。
    第59章 冷暖
    其实也不是人影,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团因极速奔跑而呼出的热气,然后才是那高大挺拔、充满力量的身影。
    周宁闭上眼微微别开了脸。
    并不是因为项羽此时英雄救美的身姿如何闪亮耀眼,而是, 这厮竟然手提着一把大刀!
    银白的刀映着莹白的雪,他的豪情壮举首先在物理上引起了她的不适。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份物理上的不适,才能以无可睥睨的强硬姿势顷刻间打破了她漠观事态、置身事外的冷漠孤独。
    就在那道身影跑到她面前两三步的距离的时候,周宁却用清冷的眸子看向他。
    不是不识好歹,而是防范未然,她目前并没有以女儿身生活的打算。
    然而下一瞬,周宁向来平静无波的眸子流露出一丝诧异。
    她以为如他这般性情真挚似火的人,如此紧张着急的跑来救她, 看见她平安无事, 会激动的冲上前抱住她,不想就在她看向他的那一瞬,他就猛然刹住了脚。
    他一手扔开刀, 眸子晶亮, 一开口,笑出满口的白牙,他道:“先生无事真是太好了。”
    被人关心,总是令人愉悦的,周宁垂眸笑了笑。
    项羽一见她笑,也跟着咧嘴大笑起来, 模样很有些……憨。
    项羽顾自笑得满足又庆幸,然而, 周宁却不过短短一息的功夫便收了笑, 她抬眸看向项羽。
    项羽咧嘴笑着, 带着几分期待的看着她。
    然后,他看她笑道:“还好你来晚了。”
    “呃……咳咳咳咳。”项羽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张着的嘴,被灌进好大一口冷风,呛得他惊天动地咳嗽起来。
    就算如此,他还是艰难的问道:“先、咳,先生,此话何解?”
    他的神情就是正常求解的模样,并没有委屈的意思,但他的眼角因为咳嗽染上些水光,就显得周宁有些欺负人了。
    周宁垂眸看向地上不远处的大刀,复又抬眸看向他,“若你来早了,二世的仪仗一见你胆敢持刀而来,怕是会将你当场诛杀。”
    而二世那么敏感的人,若见有人胆敢刺杀他,气急怒急之下,只怕整个会稽县会血流成河,车内的她自然首当其冲。
    项羽愣了愣,下一刻竟将嘴咧得大大的,满目欢喜,笑得比天光雪色还要灿烂。
    周宁不解,他笑道:“原来先生在为我担心。”
    周宁静默片刻,末了,她垂眸无声的勾起一抹笑意,如此心思纯粹,叫她都不忍心骗他了。
    周宁敛尽笑意抬眸看着他摇了摇头,跟他分析道:“不说无事的情况下,你提一把刀来,会将无事变成有事,置你我于险境;就是有事,单人单刀,你又能敌得过几个?”
    她敛眸,声音平静得有些无情的说道:“不过是白送一条性命罢了。”
    项羽蹙眉思索片刻,末了,诚恳认错道:“先生说得有理,如此行为是过于鲁莽了。”
    “嗯。”周宁唇角牵起浅浅淡淡的弧度,给与他知错能改的欣慰笑容,转身领着他往家走。
    “我应该连着刀鞘一起带来,如此就不会将无事变有事了。”项羽点头如是改错道。
    所以若是有事,他还是要拔刀?周宁驻足,回首看他,“值得吗?”
    此番她若有事,他根本无力救她,他所做的努力只是无畏的牺牲。
    “危急时刻,如何能想到那么多,再说若事事深思熟虑、权衡利弊,那人生还有什么趣味?”项羽蹙眉说道。
    周宁笑着摇了摇头,她回过头,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说道:“越是危急的时刻,才越要冷静,想得越多,才越有可能化解危机。”
    至于趣味……,周宁看向远处,覆着积雪的远山几乎和天色融为一体,苍茫茫一片白色。
    她的双眸映出那覆雪远山,眼神便也如那覆雪远山一般,漠然、孤寂又寒凉。
    身后传来项羽略带苦恼的声音,“可这太难了,”他设想了一下,而后坦然承认,“我做不到。”
    “如此,不智。”
    周宁没有回头,只语调缓慢又平淡的如是说道,然而她的唇角却微微扬起,眼里似有冰消雪融的痕迹。
    “嗳,你们等等啊。”
    更远处,传来黑不满的呼声。
    周宁和项羽都回头看去,只见高杵着佩刀,喘着粗气,黑干脆一屁股坐在雪地里,用脚踢着项羽扔在底下的大刀刀把,气愤道:“这能乱扔吗?能乱扔吗?”
    周宁看向项羽,他就这么扔了,没捡,就跟着她走了?
    “呃,我,呃……”项羽喃喃半天也没说出个缘由。
    周宁深深的看了项羽一眼,就是一时忘了,也不是什么难说出口的事,怎么就叫他这么为难。
    他一向是坦率直爽,想什么便说什么的,他的骄傲叫他不屑与人虚与委蛇,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叫他这样的人也吞吞吐吐起来。
    项羽避开周宁的视线,快步过去拾起刀,“你们怎么过来了?”
    “哼,”黑气不平的怼了一句,“你把我的刀抢了,还不许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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