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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她抓了抓头发,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为上司却总是被下属甩脸子。大概是衣食住行生活起居还要靠人家打理,有些时候自然而然就矮了三分。
    皇帝有后宫三千,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身边的大总管就这么一个。江山社稷儿女情长自有人谈,那些能够倾诉夜半闲话的对象,恐怕……
    于渃涵靠着车窗做着皇帝梦,连烟都点上了,心中几分诗意几分狡黠。要是高司玮知道她所思所想,可能脸会更臭。
    “可以不抽烟了么?”高司玮从后视镜里看瞥了一眼于渃涵。
    “啊?”于渃涵回神,明白了高司玮的意思,“哦”了一声,赶紧把烟掐灭了,头转向窗外故作看风景。
    “抽烟对身体不好。”高司玮说,“王总都戒了。”
    “你不要拿我跟他比。”于渃涵嫌弃地说,“你王总现在是爱江山更爱美人,小情人比他小那么多,他现在很怕死的。我就不一样了,没那么多叽叽歪歪的破事儿。”她很唏嘘地说,“姐姐现在穷的只剩下钱了啊!”
    她的表演换来的仍旧是高司玮的沉默。
    “嗨。”于渃涵自己给自己找场子,“反正说了你也不懂。”
    高司玮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重重呼出,表示对于渃涵的反驳。
    “年轻人不要总是叹气,叹气老得快。”
    高司玮无语,心里嘀咕“你不是说不涂防晒霜才老得快么”,只是好像现在又不是说这句话的场合,就又咽了回去。
    他说一句,于渃涵能说十句,十句还能句句不沾边。于渃涵也不是无理辩三分的胡搅蛮缠,她是很典型北京大蜜,越是熟悉的环境和人,说话就越垮气。高贵优雅肤白貌美对她而言都是很外在的东西,归根结底,她还是喜欢俗人俗事五谷杂粮。
    路上有点堵车,于渃涵拿起手机开始搜天源集团的新闻,关于谭章的报道不多,足见此人低调。“这哥们儿要真是老李说的那么牛逼,倒也是个神人。”于渃涵自言自语地说,“就怕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她转头对高司玮说,“小高,回头帮我查查。”
    “嗯。”
    高司玮把车停在了公司门口,方便于渃涵上楼,自己再去地下车库停车。
    择栖今年刚搬了新的独栋办公室,上下五层,跟原来富丽堂皇的高级写字楼比起来,虽然少了俯瞰cbd的豪气视野,但多了几分闲适。不过这处办公室的地段也是很好的,价格比起之前兴许还更高点。
    于渃涵踏进了电梯,门刚要关上的时候,一个拎着两大兜子奶茶的女孩匆忙地挤了进来。赶上电梯让她松了口气,可见到同电梯的人是于渃涵,她又有点后悔挤了进来。
    但门已经关上了。
    “于……于总好。”
    “你好。”于渃涵点头。
    和顶头上司在密闭空间里独处是件不太舒服的事情。女孩目视前方,眼神都不敢飘一下,可是于渃涵那么高,存在感那么强,想不去注意都很难。
    于渃涵垂眼打量了一番那个女孩,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忽然问:“今天是不是宣传一组有一个关于明弦新剧的宣传讨论会?”
    “对……”女孩刚刚入职一个月,没想到于渃涵甚至记得自己是哪个部门的人。她怕于渃涵认为自己上班时间偷懒,解释说,“刚刚大家讨论得有点累了……”
    于渃涵打断她说:“外卖不是能送进来么?”
    女孩说:“奶茶店就在园区门口,过去买就五分钟的事儿,等外卖还要等好久。”
    于渃涵说:“我知道了。”她没有追问下去,女孩松了一口气。电梯在三楼打开门,女孩终于得以逃脱,回头说:“于总再见。”没想到于渃涵也一步踏出了电梯,对她说:“你们这个项目我记得反反复复过好多次,始终没见到什么有亮点的东西出来。正好今天我有空,一起过去听听吧。”
    择栖旗下的知名艺人有很多,明弦是近两年来继陆鹤飞之后上升势头最好的一个。他未成年时就已经出道,那时是正当红的陆鹤飞带他,至此之后好资源就没断过,十九岁便已如日中天。
    他身上有少年人独有的勃勃英气,无邪却不会显得幼稚,很能博得大众的好感。
    王寅总是戏称明弦是小版陆鹤飞,因缘际会之下,明弦就成了择栖不争的皇族。无论粉丝们再怎么吹嘘明弦是天生偶像,都抵不过话事人的“爱屋及乌”。
    于渃涵也是喜欢明弦的,当初就是她挖掘出来的人,哪儿有不大力培养的说法?不过坊间传闻明弦是于渃涵的小狼狗之一,故事及其狗血,是大家茶余饭后最爱看的那种。于渃涵也看不过不少,有几篇狗血到她甚至想买回来改电视剧。
    不过,这是题外话。
    明弦的新戏是一部热门ip改编的仙侠剧,定了网台联播,有大概的上线时间段,但是具体敲定播出时间要看电视台那边的安排。这部戏择栖也投了一部分,男主又是自家当红艺人,宣发各方面资源必定是缺不了的。
    工作一多,就缺人手。择栖过去一年从基层到高层的人员扩充了不少。新旧交替多少有些动荡,新人喜欢舍我其谁,老人又喜欢划江而治,磨合是永远的难题。
    于渃涵记得面前这个女孩叫宋新月,大概一个月前入职。当时人事把厚厚一沓劳动合同拿来给她签时,她稍微看了一下大家的资料,记住了个大概。宋新月尤其惹她注意,知名学府硕士毕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她连一寸证件照片都拍得漂亮。
    脑补的那副骄傲拔群的模样,与现在这副拎着奶茶慌得不行的样子……似乎有点出入。
    还是年轻啊——于渃涵感慨。刚毕业的新人,哪怕在学校里再怎么优秀,到了社会上也要被好好教育一番的。
    这次被支出来跑腿,十之七八是因为有些东西项目负责人不想让她接触罢了。
    反正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白不使唤。
    “你怎么才回来?”一个同事对着推开门的宋新月抱怨,其他人刚要附和,见到了后面进来的于渃涵,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凝固了。
    “我?”于渃涵接话道,“我几点回来还得问问你们啊?想什么呢?”
    已知:明弦的剧是公司内部一个很重要的项目,本该拿出一个漂亮的方案来,结果始终拖拖拉拉悬而未决。开会时指挥新人跑腿,会议室气氛松散还被老板碰了个正着。
    求:该怎么办呢?
    第3章
    项目负责人刘启站了起来,笑着说:“没有没有,于总,你……”他的话卡在这里,楞是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问于总你怎么来了?公司都是人家的,人家怎么不能来?
    问于总你今天回来这么早啊?难道人家几点回来要跟谁请示报批一下么?
    刘启那个“你”字在嘴边徘徊了很久,大家都齐齐看向他,可死活没有后续,搞得他自己也有点尴尬。好像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站起来支支吾吾连课本讲到第几页都不知道一样。
    于渃涵拉了把椅子坐下,手里的包随意往桌子上一丢,说道:“我路过,你们继续。”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气氛就迷幻成了这样。
    于渃涵在公司里并不是一个严厉的上司形象,她只是外形上带来的压迫感太强了,连很多男同事跟她交流的时候都需要抬起头来,就不要说那些个子矮的女孩子了。
    仰视本身就有着很强的臣服暗示。
    像宋新月这样刚入职的新人都很害怕和于渃涵接触,仿佛搞出一点点纰漏来都会被于渃涵大卸八块一样。可于渃涵并没有那么恐怖,或者说,她的恐怖之处远不是“严厉”这样肤浅的表现。
    她像是一个路人一样坐在旁边听眼前这几个人各种发散思维侃侃而谈,讨论到关键性节点的时候,刘启总爱跳出来征求她的意见。于渃涵心想,所有事情都让她来做,那要这些人有什么用呢?
    刘启是宣传部的老员工,也带过几个很好的项目。宣传总监的位置空出来之后,大家都觉得很有可能是刘启上去,甚至连刘启自己也这么觉得。
    结果没想到没有等来调令,而是等来了一个空降上司,这跟谁说理去?
    刘启忽然想到大学时代的老师在上第一节 课时跟他们说话:如果三十岁没有做到总监的位置,那就不要再从事这个行业了。
    他今年三十二岁了,还只是项目经理。不是没想过换一份工作,只是他现在高不成低不就的年纪和资历,已经很难再找到薪资待遇发展空间都合适的了。
    明弦的剧是他来做,一方面要承担重点项目的业务压力,另一方面又要带新人。宋新月这样的菜鸟在他看来只能做一做会议记录,端茶倒水跑跑腿,完全不指望能做什么有实际意义的事,不拉垮已经是烧高香了。
    谁成想今天指挥宋新月去跑腿买奶茶,结果宋新月就带了个大boss回来。
    这是什么狗屎运?
    职场老油条们都有些默认的规则,比如工作可以做得不好,但是态度一定要端正——至少在老板那里是足够端正的。自由散漫磨洋工还欺负新人是不可取的,私底下怎么样无所谓,同样也不能摆在老板面前,无论老板是否介意。
    刘启跟随于渃涵工作了几年,多少也了解于渃涵的脾气。于渃涵绝对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火骂人,谈不上,也显得她喜怒无常。
    “目前我们拿到的消息是预计暑期档上线,但是时间上不能完全确定,所以变数很大。下个月品牌给明弦安排了一场直播,到时候我们可以带着戏去。”刘启又看向于渃涵,“于总,你觉得怎么样?”
    于渃涵压根儿就没听刘启的废话。反正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方案,大家都这么做,实在没什么新意。
    “还有别的么?”于渃涵反问。
    “事情是这样的,于总。”刘启解释说,“品牌本来预定了一个直播活动,是比较希望明弦去的,这样直播效果好,也能有一定的宣传。当然了,这个只是他们希望,并不是一定要求……”
    于渃涵问:“他们给别的支持了么?”
    刘启说:“全渠道资源都可以对我们开放,如果我们这边有其他方案,他们内部过会通过也可以买单。”
    “条件很宽松。”于渃涵说,“所以,答应直播就是你应付品牌的方案了?这不是对方提出来的么?你在这中间做了什么呢?”
    刘启说:“大公司这种事情走流程就要走很久,他们说可以买单,往往到最后这也不想做那也不想做,拖来拖去也许还是简单直播最方便了,你说是吧于总?”
    于渃涵盯着刘启,片刻之后用平平淡淡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先喝奶茶吧。”
    这话一出来极尽讽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大眼瞪小眼,有的人还低下了头。
    “都愣着干嘛?”于渃涵说,“开会开累了就得放松放松,别总是绷着神经。”她的目光又看向刘启,刘启了解她,她也了解刘启,知道刘启此时心中笃定了什么事情。
    没人可以在她面前玩阴阳怪气。
    于渃涵的眼神扫了一圈,然后从包里掏出了烟盒取出一只烟捏在指尖。她的视线落在烟上,没有点燃,轻飘飘地笑了一声,拎起包就走了。
    留下所有人愣在原地。
    良久,才有人问:“刘哥,这……这什么意思啊?”
    君心难测,刘启自己也品不出个一二三来了,但直觉告诉他,事情糟糕了。
    车上那支烟被高司玮掐断了,于渃涵就想躲到她的办公室里去抽。她的办公室有很大的落地窗,窗户可以打开,她经常靠在最角落的窗边,把夹着烟的手伸到外面去躲避烟雾报警器。
    只是这次,她刚刚点燃了打火机,在火苗凑到烟头前时忽然没了兴趣。
    临近下班时,于渃涵的工作邮箱里收到了最新一版的方案。她打开不知道看了多久,高司玮敲门进来了。
    “这个是谭章的资料,我全打印出来了。”高司玮把一打纸放在了于渃涵的办公桌上,见于渃涵还在工作,问,“晚上要加班么?要叫晚饭么?”
    “嗯……不用。”于渃涵的目光没有从屏幕上移开,她顿了顿,突然又说,“还是帮我叫个三明治吧,看他们这个方案太上火。”
    高司玮问:“怎么了?”
    “你说人总做一件事,是不是做得越久越缺乏创新精神啊?”于渃涵说,“刘启在公司里做了这么久,思维反倒越做越局限,到最后写出来的方案除了买热搜就是买营销推广,没有任何亮眼的创意。”
    高司玮转向屏幕,看了两眼ppt上的内容,“确实有点三板斧的意思。”
    于渃涵说:“你知道么?他今天还使唤新人去跑腿买奶茶,那架势都快赶上西太后了。工作还没弄明白呢,家伙事儿倒是不少。
    “哪个新人啊?”
    “宣传部新来的那个小女孩,叫宋新月,长得挺漂亮那个。”于渃涵说,“漂亮女孩受欺负我可真是头一次见着,你司的企业文化真有意思。”她身为ceo,有时候说起择栖时爱用“你司”,就好像夫妻吵架时牵扯到儿子,就总爱说“你儿子”一样,把自己拆出去绝不同流合污,还有几分调侃的意思。
    “她性格有点内向,不是很爱说话。而且刘启这个人,就算是带新人也更偏向男生,毕竟做错了事情还能骂,女生就不好真的下口了,他嫌麻烦。”高司玮说,“我猜宋新月可能什么事情做的不如刘启的意,刘启嫌弃她了。不过……”
    “你怎么提起这个新人话突然多了起来?”于渃涵抬头看向高司玮,饶有兴趣地说,“还知道人家性格内向不爱说话?”
    “我……”
    “哎呀你不用解释。”于渃涵的口吻相当三八,一副“我都懂”的样子,“如果我是个男的,我也会喜欢这样的小姑娘。刚出校门不谙世事,很容易对出手相助的前辈产生依赖感。你放心,公司不封杀办公室恋情的。”
    高司玮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必。”
    “那你从外边帮我把门带上吧。”于渃涵说,“谢谢。”
    高司玮眉毛都不带皱一下地离开了于渃涵的办公室,于渃涵感觉自己没讨到一丝丝好处。好在刚刚对高司玮的调侃足以缓解放松她的心情,便愉快地看起了p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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