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节

    “妖星现于东方,灭国之兆啊。”
    ·
    王都之北,祭元神殿。
    “祭司大人。”
    白衣人自宫殿间穿行而过,沿途遇到的侍女、仆从,纷纷冲他行礼。
    所有人井然有序,行走间步伐可用尺量,低眉颔首,神态恭敬。不曾对他怀中抱着的陌生少年投去多余的一瞥。
    而宿星寒对此习以为常。
    他一如往常般微微颔首,目不斜视地从众人视线中穿过,看起来与过去一般无二。唯有此时怀中温热而柔软的触感,昭示着方才的一切经历绝非虚假。
    这样想着,宿星寒脚下的步伐都欢快了三分,他抑制不住地扬起了唇角。
    进入自己的寝殿之后,他才恋恋不舍地将人放了下来,安置在柔软的床榻上。
    随后,这位在外人眼中一向高冷不近人情的祭司大人就眼巴巴守在床前,一双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床上的人。
    像是守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神情中充满了孩子气的天真与固执。
    “唔……”
    喉间逸出一声低吟,床上的小少年缓缓睁开眼睛,带着淡淡的迷茫。
    他的目光与一双极美丽、也极纯粹的眸子撞在一起,一眼便看出了其中不容错辨的惊喜。
    让人有种想要发自内心微笑的错觉。
    「……他认识我。」
    尽管脑海中还只是迷茫一片,空空如也,但晏危楼心中却下意识想到。他能感觉到心口处柔软而放松的情绪。
    「不对,是认识曾经的我。」
    「……久别重逢?」
    他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哪怕此刻脑袋空空没有半分记忆,却也丝毫不惊慌,在思维开始运转的第一时间,就凭借这种天赋观察并分析出了对方的神态与动作间表达出来的信息。
    不过几个呼吸过后,晏危楼就在心中做出了自己的判断,紧绷的心弦彻底放松下来:「这个人是无害的。」
    随后,他捂住额头,冲对方露出一个迷茫又无辜的笑容,声音虚弱:“……我是谁?你又是什么人?我们认识吗?”
    “——不知为何,我感觉你好熟悉。”
    宿星寒脸上惊喜的笑容顿住,神情空白了一瞬。
    他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目光微凝:“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晏危楼继续无辜茫然地点头。
    莫名的,他居然从面前这白衣人如霜似雪的冷淡容颜上看出了隐隐的委屈,而晏危楼居然下意识就想要安慰他。
    但晏危楼隐隐记得,自己似乎从来不是什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好人啊。
    这反常的感觉让晏危楼略微迷茫。
    ……见鬼了。
    ·
    祭元神殿,顾名思义,正是祭祀和供奉圣师“元”的神殿。
    晏危楼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色外袍,静静地站在神殿中央,抬头望着那尊容貌模糊的神像,微微出神。
    “圣师元……只存在于神话中的人物……”
    他目光中带着几许不可思议。
    “——我还有这么大的来头?”
    “……他说的是认真的吗?”
    心中的疑惑无人能够解答,晏危楼干脆靠着神像下方的祭台坐了下来,姿态漫不经心,还顺手摸了一枚上供的灵果,用袖子擦了擦,“咔嚓”一口咬了下去。
    “嗯,还挺甜。”
    刚好从神殿门口经过的一位侍女看见这一幕,顿时目瞪口呆。
    要知道,被他们奉若神明的祭司大人一向不允许旁人随意靠近这间神殿的,更别说是在里面如此放肆了!
    别看祭司大人平日里冷冷淡淡,好像对什么都无甚情绪,但一旦涉及到神殿的事情,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有着超乎想象的认真。对这一点很清楚的神殿中人,从来不敢触他逆鳞。
    要是换作其他人,此去她早就去通报祭司大人了。但这个被祭司大人亲手带进神殿的少年却不一样。
    最近这半个月来,这少年已经让祭司大人数次破例,似乎所有的神殿规矩在他面前都不算数。尝几颗贡品又算什么?
    晏危楼几口吃完一个灵果,漫不经心转过头,似乎这才注意到殿外的人,便又拿起一个灵果扬了扬:“要吃吗?”
    他笑得很是灿烂。
    但那侍女却像见了鬼一样僵在了原地。沉默片刻,她飞快转身,匆匆离去,决定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过,也就不用纠结于要不要通报了。
    晏危楼对她的反应半点也不意外,他像是做了个无聊的恶作剧,笑眯眯地收回手,又啃了一口灵果,姿态很是惬意。
    ……倘若宿星寒说的都是真的,这些东西本来就该是给他的嘛,那么他吃几个灵果也不为过吧?
    苏醒已有半个月,从起初的头脑空空,记忆全无,到如今已经记下了大部分常识,也对自己所处的地方有了大概的了解。晏危楼凭借强大的神识,将宿星寒告知他的一切都记在了脑海中。
    他也总算明白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这片被称作中域神州的大陆上,如今由皇朝与宗门并存,除却修行者之外,世俗界的所有百姓都在大幽皇朝的统治之下,已经持续近千年之久。
    如今晏危楼所在就是大幽皇朝的王都,宿星寒作为祭元神殿中唯一的祭司,在大幽皇朝具有特殊的地位。因此,哪怕他将晏危楼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直接带入祭元神殿,也没有遭到阻拦。
    不过,尽管宿星寒没有说什么,但晏危楼知道,这背后定然没有那么简单。他能在祭元神殿安安稳稳待到现在,定然有着宿星寒的功劳。
    想到这里,晏危楼三两口吃掉灵果,脸上的微笑也淡了下去。
    他实在迫不及待想要恢复缺失的记忆,更想要尽快恢复身上的伤势。
    ——也不知道此前他是经历过怎样激烈的战斗,以至于吃了宿星寒那么多天材地宝,身上的伤都还只恢复了一小半,神魂更是受创严重。
    事实上,要是晏危楼知道他不止是吃了一堆天材地宝,还被宿星寒渡了一口珍贵的本源气,恐怕就更加难以淡定了。
    更何况,除了他本人之外,这里还有四条同样被洗白的神魂呢——
    晏危楼一挥袖,四道神魂瞬间从他身周飘出,悬浮在半空中。隐约可见虚幻模糊的面貌,但那飘渺近乎透明的魂体一看就知道伤得不轻。
    这是他醒来不久后发现的。
    据晏危楼猜测,这几人应当是和自己同时受到重伤,随后神魂被他裹胁着,一同来到了这里。
    幸运的是,晏危楼还保有自己好端端的身体,哪怕按照宿星寒的说法是比从前缩水了很多。而这四条神魂,非但肉身不存,就连神魂都受创严重,几乎都快变成傻子了。
    依晏危楼看来,之前定然是发生了一场极为激烈的大战。而这四人可能是他的敌人,也可能是他的同伴,最大的可能则是关系一般的路人。
    因为,对这几人,他心中既无敌意,也没有任何亲近的想法。
    看在好歹也和失忆前的自己有几分关系,晏危楼还是捡了些自己吃剩下的天材地宝边角料,将这几条神魂温养了一番。
    半个月下来,他们总算凝实了不少,恢复了正常人的神智,至少可以交流了。
    “你们对过去的记忆还有什么印象吗?”
    晏危楼毫不客气地使唤起他们来。
    四条神魂当然是齐刷刷摇头。
    ……别说是过去的事情,他们就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了。
    晏危楼:“……”
    想到自己此时随身携带四条神魂的状态,他脑袋里居然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一句话:“莫非我就是自带四个金手指老爷爷的主角?”
    这句话刚刚闪过,晏危楼就是一怔,对自己过去的记忆十分迷惑:“……所以,金手指老爷爷又是什么意思?”
    他总觉得过去的自己似乎知道许多奇奇怪怪的知识啊。
    懒得深究下去,晏危楼给四条神魂取了个简单好记的称号:“一、二、三、四,刚好是四条神魂,以后干脆就叫你们魑、魅、魍、魉好了……”
    他不接受反驳地定下称号,目光在四条神魂身上打转,开始思考可以利用他们做些什么。
    哪怕现在没有记忆,但这段时间以来宿星寒的常识灌输也不是没有用的。至少晏危楼对于神州浩土上的修炼等级一清二楚,也早就发现了自身的天人修为。
    而这四条神魂,赫然也是四位天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晏危楼救下他们,将他们一起裹挟到了这里,他本身与这四条神魂之间似乎建立了某种联系。晏危楼能感应到,若是自己愿意,一念之间便可轻易对他们造成重创。
    天人圣者,血肉重生,神魂不灭。哪怕他们现在再虚弱,将来迟早能够恢复。到那时,可就是四位天人打手!
    ……这豪华的阵容,怎么想他都赚大了!
    挥手将几条神魂收回,重新进入蕴养状态,晏危楼陷入沉吟,已然开始思考起“工具人的一百种使用方式”。
    被他预定的四位工具人:“……”
    ·
    一时兴起参观过“自己”的神殿后,晏危楼就找到了宿星寒:“方便带我出去转一转吗?我想看看能不能记起什么。”
    ……按照宿星寒的说法,自己是在祭元日那天晚上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而在此之前,两人的最近一次见面,那也是无数年之前,传说中的上古年代了。
    相隔了这么久,晏危楼自己也不清楚中间发生了什么,突然就重新出现在宿星寒面前,还是以缩水了的相貌……这怎么想,都不是一件寻常的事。
    晏危楼其实也不指望上街逛两圈就能恢复什么记忆,不过死马当活马医而已。很显然,若是过去的他生活在幽都,也不至于等到如今才与宿星寒相见。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在祭元神殿里头呆腻了。那种一直头脑空空的感觉也不好受,他迫切想要往里面填充些什么。
    听他主动开口,宿星寒却是眼前一亮,立刻点头答应:“好啊。”
    两人随便收拾了一番,就出了门。
    大幽立国已有近千年,许许多多的小问题积累至今,已经成为了解决不掉的痼疾,三十年前就有几方小诸侯国企图脱离大幽,独自建邦称制,地方上也有不少传承数百载的大世家一家独大,对朝廷的命令阳奉阴违……明显有几分由盛转衰的迹象。
    但大幽皇朝的高端战力却非同一般,甚至胜过三大圣地,非但有三位天人坐镇,还有号称镇压一国龙脉、非剑断无以国灭的朝暮剑镇守王都,因此,大幽天下明面上看来还是稳如泰山。
    不夸张的说,大幽王都大概是当今天下最太平的几处城池之一,能与之相比的大概就只有三大正道圣地山门附近的城池,但后者却远远及不上前者繁华。
    两人从人流中穿过,周身气息低调内敛,没有引起其他人的丝毫关注。
    街道两侧建筑鳞次栉比、各种热闹的店铺前,还摆放着因祭元节尚未过去多久而未曾撤去的各式彩灯、祭祀用品,乃至傩舞面具。
    因为临近傍晚,此时满街灯火,还有扑面而来的市井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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