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萧朔要挡,视线落在云琅挣乱的领口,眼底微凝了下,抬起的手慢慢放下来。
    云琅眼疾手快,趁机拿着衣带将萧小王爷攒着双臂,五花大绑了个结实。
    他绑人绑得熟练,向来顺当得不必细想一气呵成。手上就要打结,扫了一眼萧朔,顿了下,探头望了望:“就让我绑啊……真这么不威风?”
    萧朔垂眸,低声道:“我原本便没什么威风。”
    “谁说的?我看你小时候就带劲得很。”
    云琅松了手,他向来看不惯萧朔这个样子,有心哄萧小王爷高兴高兴:“你记不记得?有次我翻墙出府,难得叫侍卫司给堵了,叫他们围着不让走。”
    王府后面就是汴梁夜市最近得一条街,翻墙抬抬腿就能到。要走正门,就要走官道过金梁桥、绕朱雀大街,过了小御街再经东榆林巷。
    云琅一向懒得好好走路,更没耐性绕这般远,向来有多近抄多近的路。
    往常都是殿前司巡街净道,对云小侯爷夜游汴梁从来视之不见。有时候碰巧赶上了,还会拉云琅一同回陈桥,分些自家手作的米酒煎茶,就着夜宵一同吃喝。
    那日不知道怎么回事,云琅从书房顺手拿了两锭银子,前脚落了地,后脚就被侍卫司围了个结结实实。
    “我和侍卫司的人不熟,那些人还真当我是飞贼,非要拧我去见官。”
    云琅还记得清楚:“我没和兵痞打过交道,不知道原来还能这般胡搅蛮缠,被他们困了一阵,多亏你来解了围。”
    萧小王爷素来没什么架子,每日只埋头读书,若不是他拉着,平日里连府门也不常出,从来也不在汴梁百姓避之不及的那张纨绔衙内单子上。
    偏偏那天的萧朔,连云琅从也没见识过。
    端王府世子带了府兵,神色冷沉不怒自威,将云琅牢牢护下,厉声斥退了纠缠不休的侍卫司。
    那时的侍卫司都指挥使还是镇远侯的人,硬着头皮狡赖,死抠着朝中的律法规程,要带云琅去见官说清楚。
    萧朔充耳不闻,叫玄铁卫将人轰出王府十丈远,近一个扔一个,将云少将军强抢回了王府。
    “当真好生威风。”
    云琅笑了笑:“也是运气好,我那时正要领兵,出了这种事平白晦气。若非你凑巧出来——”
    “不是凑巧。”萧朔静了片刻,从他手里接了炒豆子,搁在一旁,“我急着赶出去,是因为知道了件事,正急着找你。”
    云琅好奇:“这世上还有事,竟能比小王爷背书还要紧?”
    “……”萧朔平了平气:“你走后,我查看钱匣,才发觉里面的银子不对。将府上下人紧急查了一遍,果然混进了外人,暗中与侍卫司传信对付你。”
    云琅才知道,愣了愣,没立时说话。
    此事萧朔原本没法同他说得出口,此时说了,静等着云琅反应,却等了半晌也没等来:“你如今知道了,便没什么想问的?”
    “有啊。”
    云琅莫名:“往你们家府上插探子对付我?他们怎么想的?”
    萧朔微怔:“什么?”
    “我是常往府里跑,可也不是天天日日都在,尤其后来——”
    云琅没多说,顿了下:“总归往端王府插探子已是不易,这般大费周章,就为了在墙下堵我一回?他们就不怕我不回府吗?”
    “不然如何。”萧朔蹙眉,“你根本不去镇远侯府,要他们往先皇后的宫里派个宫女,夜里穿着纱衣给你跳舞看么?”
    云琅:“……”
    “我都没用过宫女,宫女在姑祖母那儿,我住偏殿,伺候我的都是嬷嬷。”云琅不太自在,干咳一声,“你别老提这个。”
    萧朔难得提起一次,看着每日三想跳舞小姑娘的云少将军,不与他计较:“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萧朔道:“他们要设法对付你,又寻不到机会,只能设法将人安插在王府上。你从我那里拿的两锭银子,叫他们特意暗中偷换过。”
    云琅出宫随心所欲,忘带银子是常有的事,常从萧朔那儿顺手借了救急。萧朔平日里没什么花销,索性单给他备了个小钱匣,云琅何时要用,只管自己从里头拿。
    谁也不知道,这钱匣里头的银子什么时候竟被人换成了王府内库受赏的、还没来得及熔炼的官银。
    “无论官员民间,都不可私自流通官银,是砍头的大罪。”
    萧朔道:“侍卫司特意在墙下堵你,便是要将此事坐实,赃你一个盗窃王府库银的罪名。”
    “还是不对。”云琅皱了皱眉,“要栽赃我,不如不在墙下埋伏,干脆让我把官银花出去。直接砍脑袋,岂不更方便利索?”
    两人各管一摊,萧朔并不着急,抬手将云琅自身上挪下来,在榻上放好,给他慢慢解释:“你若是招惹了掉脑袋的罪名,先帝定然要动雷霆之怒,命大理寺与开封尹彻查到底,还你清白。闹到最后,反而是他们半分讨不了好。”
    “不如折中,叫你受个不轻不重的罪名。”
    萧朔道:“先帝先后定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最多训你一两句不小心,不会多留意。他们却能利用此事,在适当时候引发,来污你名声、阻你前程。”
    “好费力气。”云琅哑然,“我又没去挡谁的路。
    这般一通折腾,平白对付我干什么……”
    萧朔起身倒茶,闻言抬眸,视线落在云琅身上。
    云琅抬手,在萧朔眼前好奇晃了两下:“小王爷?”
    “少将军。”萧朔倒了一盏参茶细细吹过,搁在他手里,“你才是当真不知道,自己当年究竟有多威风。”
    云琅尤其爱听这个,当时便不困了,高高兴兴坐起来:“多威风?”
    萧朔:“……”
    “快说说。”云琅兴致勃勃,“我当初怎么威风了?你看着也觉得厉害么?你那时候——”
    萧朔按按额头:“云琅。”
    云琅扯着他袖子,循声抬头,作好了势准备凝神细听。
    “你少年英杰,一身载誉功成名遂,按理早该听过赞誉无数。”
    萧朔实在想不通:“为何从没见你谦虚谨慎些,夸你两句,就能把尾巴翘到脑袋顶上?”
    云琅张了张嘴,不服气:“我几时——”
    “时时。”萧朔抬手,覆在他头顶,“翘到这了。”
    云琅被他平白揉了脑袋,有点要抬嘴角,却又忽然听见了萧朔的话,一阵气结:“……”
    云琅捧着参茶坐了一阵,不太高兴,挪到墙角去生闷气:“不夸就不夸,我也不觉得你少时威风了。”
    萧朔蹙了下眉,看着云小侯爷真心实意的闷闷不乐,走过去:“云琅。”
    云琅小口小口喝茶,背对着他转了半个圈。
    萧朔立了一阵,过去在新装的珍宝架上找了找,从一尊广口花瓶里摸出个木头削的精致云雀,半蹲下来放在他面前。
    云琅:“……”
    云琅瞄着萧朔蹲在榻边摆弄,眼睁睁看着木头小鸟随着机关转动扑棱翅膀张嘴,眼睛几乎黏上,牢牢按着自己的手:“不想要,你不要从小到大都是这一套——”
    “云琅。”萧朔轻声道,“我并非不肯夸你。”
    “你几时夸过我半句?”
    云琅向来不会憋火,忍了半盏茶便再忍不住,把茶杯撂在了萧小王爷的脑袋顶上,“我当初拿着课业来找你,说先生给我评了甲上等,你夸我了吗?!”
    “那次我的课业得了丙下。”萧朔垂眸,“你抱来的那只兔子将我最后两页纸啃了。”
    云琅:“……”
    云琅咳了一声,讷讷:“是,是吗?”
    云琅一阵心虚,有点不好意思,碰了碰那个小木头鸟:“那我趁着你生日,特意攒了半年的炮仗,全在后院给你放了……”
    “那次我的确准备夸你。”
    萧朔道:“可惜院墙震塌了,父王又抓不着你,气得满王府揍我出气,我自顾不暇。”
    云琅:“……”
    云琅顶着张大红脸,把木雀摸进了袖子里,搜肠刮肚:“那天呢?我好不容易受了个箭伤,王叔非要笑话我,说碰破了点油皮还好意思蹦跶,我特意来找你……”
    萧朔看着他,眸底至深处绞着一沉,阖眼敛净。
    屋内忽然静得异样,云琅隐约觉得说错了话,不太自在,清了下喉咙:“罢了罢了,这个其实也用不着你夸,不说此事了。今日我同你说那马队——”
    “云琅。”萧朔低声道,“我知你心志,向来恃险若平地,倚剑凌清秋。”
    “夸完了。”云琅向来极容易哄,也不管萧小王爷化用了前人的诗,心满意足喜滋滋记了,“一句就够,不用背别的了。本将军向来谦谨……”
    “我自幼见你,一眼便已记牢。”
    萧朔道:“你天赋绝伦,明朗通透,本不该被世事束缚半分。你该做你想做的事,你不知那一年里,我曾去过北疆。”
    云琅微愕,倏而直坐起来,定定看着他。
    “你收的最后一道金牌令,是我送的,传你回去。”
    萧朔道:“我在远处,见你薄甲银枪直插战阵,只取贼首,连挑戎狄三名大将。燕云之地,两军对峙,你枪指之处即是分界,你立马之土便是边城。”
    “那天,我本想将金牌令毁去,同你说清,以生死祭朝暮。”
    萧朔垂眸:“阴差阳错……我去寻你,却比朝中消息晚了一步。”
    云琅怔怔听着,心底微沉。
    打下瀛州城那一日,他听闻镇远侯案发,连夜安置妥当驻兵,带着亲兵,昼夜不停回了汴梁。
    阴差阳错。
    “朝暮不可祭。”萧朔道,“我转求百年。”
    云琅难得听萧小王爷这样坦诚胸怀,耳后热得发烫,张了张嘴,轻咳一声:“百年容易,无非朝暮复朝暮复朝暮复朝暮……”
    萧朔看着他低着头小声念念叨叨,眼底叫暖意一熨,缓了深滞沉涩,伸手将云琅抱进怀里,去解他的衣襟。
    云琅的外袍已在马车上交代给小王爷了,这会儿被他细细解着內衫,有点儿紧张:“这回不一蹴而就了吧?”
    萧朔将他衣襟剥开,视线落在隐约亮出来的狰狞伤痕上,轻声道:“什么?”
    “见色起意啊。”云琅脸上发热,含混嘟囔,“亲都亲了,我记得是这个进度的……”
    “……”萧朔放下手,一时竟有些分不清云少将军是放得开还是放不开:“你既然已进度到了此处,上次又为什么会跳窗户逃出去?”
    云琅烫得迷迷糊糊,被他问住,张口结舌:“我——”
    “罢了。”萧朔阖了下眼,不与他翻扯,“今日不说这个,我虽然扒了你的衣服,不准你乱动,却不是要对你行什么不轨之事。”
    云琅被萧小王爷按在腿上,被剥开了两片衣襟,眼睁睁看着萧小王爷正襟危坐眸正神清,叹了口气:“我若不是听你说了八百次这句话,定然不信你这话是真心的……”
    两人少年时也没少见这一出,云琅习惯了,自觉咸鱼般躺得溜平:“你今日又学了什么推拿的手法,还是又看出了我哪处旧伤没好全,还是又发觉我受了新伤瞒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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