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好在头上戴着帷帽,没有眼神的直接交流,她也不必太尴尬。
    正欲登车,又闻楼梯口传来动静。立在客栈门口的几个人,几乎是同时转身望过去的。
    这么一大早,又有人结账要出发。柳香认识率先朝门口走来的那位郎君,就是昨日那个。
    昨日良驹从身边一跃而过,又隔得远,柳香并未看清他容貌,不过就是瞧了个囫囵。现在离得近,见他负手稳步一步步朝这边走来,柳香便仗着自己头戴帷帽之便,大胆的好好将人打量了一番。
    无疑是个颜色极好的郎君,容貌俊朗不说,通身有种逼人的英气在,说不出的英姿洒脱。这样的人,是她从前从没见过的。
    遇不到也就算了,既遇到了,柳香想了想,便等他近身时,大方福礼道谢。
    “昨日的饭银,多谢郎君。”
    赵佑楠驻足,侧身正面对向柳香以示尊重,双手依旧负在腰后,一副行伍之人的气魄,笑答:“昨日是在下失礼在先,小娘子不计较就好。”
    柳香觉得和他也没什么好说的,礼数到了就行。所以,又福一身后,便转身率先登了马车。
    章扬脸色却很不好看。
    早早启程,就是为了避开这个人。现在,不但遇到了,且很可能还会一路同行。
    毕竟是在朝为官的,章扬怕得罪权贵,所以哪怕心里再不爽,面上也不会轻易露出来。简单和赵佑楠抱了抱手以示告别后,转身也登了马车。
    赵佑楠主仆倒没急着走,一直目视两辆西行马车被黄土矮坡淹没后,才折身回客栈先吃了个饭,然后才不紧不慢打马继续往京城去。
    骑马肯定要比赶马车快许多,其实赵佑楠主仆要是还用昨天那样的马速赶路的话,能在今天城门关闭前入京,也就不必费神再在这荒郊野外留宿一夜了。不过,主仆俩却只慢悠悠跟在两辆马车后头,并没加快速度赶路的意思。
    虽然跟在马车后面,却没有紧跟,落了一程。所以,坐在前面两辆马车里的人,对此一无所知。
    左毅不知公子此举何意,但他心里明白,若公子真是看上了那位小娘子,必然不会做这种偷偷摸摸的好事不留名的事。所以,肯定是另有蹊跷的。
    只是二爷性子他明白,他若不想说,问也是白问。
    索性不问好了。
    赵佑楠的确是心里另有盘算。
    昨儿半夜,隔壁房母女俩夜间的私房话,他又听到了一些。其实他也不是故意要听,只是一来这客栈房间隔音不好,二来,他自小习武,自是练得眼力耳力惊人,不说近在隔壁,就是几丈外的声音,他耳朵只要动一动,静心凝神细听,也听得到。
    何况,那对母女半夜咬耳朵说的私房话,还是和玉阳侯府有关的。
    是他感兴趣的。
    他本在雍州练兵,赶回来,就是为了参加玉阳侯府老太君的寿宴。云家特意给他下的请柬,请柬都送到雍州去了,怕是他想不去都不行。
    这几年来,云家一直拖拖拉拉,就是不肯最终定下他和云蔓的婚期。
    甚至之前,玉阳侯夫人还提议过,要以云芝代云蔓嫁赵家。给的理由是云蔓自小体弱蒲柳之姿,而他是行伍之人,怕是云蔓无福伺候他。
    云家那位侯夫人的心思,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云蔓是她所出,她不愿自己亲生女儿受磋磨,又不能也不愿直接断了和赵家的这门亲事,所以,就想拿一个庶女来搪塞他和赵家。
    他和云蔓的亲事,是当年两府老侯爷还在世的时候,口头定下来的。其实,如今两位老人家都已相继去世,若真想取消婚约,大可不必闹得这么难看。
    而这云家,一边嫌弃他这些年来在京城造下的狼藉名声,一边又不舍他身上的磊磊军功。
    舍不得嫡女,想拿庶女来搪塞敷衍,未免吃相过于难看了些。
    而如今,云老太君大寿,却给一个平素从未联系过的远房亲戚下请柬,云家想必心中又是在盘算什么的。而这个盘算,是针对他的。
    有意思。
    京郊附近一带,最近闹流匪。附近有一座凤凰山,那些兵匪逃亡后盘踞在山里。朝廷已经多次派兵征剿,但一来凤凰山山大难攻,山形曲折,藏匿的地方多、不易找到,二来,这群匪徒自身也很是有些本事。所以,一时未剿杀干净。
    平时哪怕是京城里的富贵子弟出门,身边都是要带上无数护卫以保安全的。如今一个县官,几个女人,皆手无缚鸡之力,若真遇上,必定凶多吉少。
    柳香一干人都不知道身后有人跟着,柳夫人甚至还特意撩开车帘回头望了望,确定那二位郎君没跟上来,这才在心中松了口气。
    如果不是车上还有儿子和一个小丫鬟在,柳夫人少不得又要唠叨几句了。
    柳香不想听母亲唠叨,更不想听她提章县令。所以,一上车后,就歪头靠着车璧,静静的闭目养神起来。柳夫人也看出了女儿的决心来,只能沉沉叹了口气。
    女儿从小长得就好看,过了十三岁起,登门说亲的都要踏破门槛。哪怕如今年岁大了些,已经十八了,那愿意上门求娶的人家,也是络绎不绝的。
    柳夫人看中章扬,其实也是有些私心的。觉得他毕竟是做官的,女儿若嫁了他,日后就是官太太,那么在古阳县内,哪怕再有人觊觎女儿,也不敢动一个县官的夫人。
    县里已经有两位郎君为了女儿大打出手过,当时都闹去了县衙。如果女儿只嫁个门当户对的,哪怕成了亲,也少不了麻烦。
    又不由感慨,若女儿姿色普通一些,她也不会有这些担忧了。
    中午就在马车上吃了些自带的干粮,午后经过一间茶肆,停下来歇了歇喝了点茶。再之后,便是一路快赶,没中途再停下来过。
    眼瞅着太阳已经落山,却还没看到有客栈,柳夫人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昨儿晚上县令大人派来的那个小厮和他们说了,说近来京郊一带不太平。如果不能在天黑前赶到落脚的地方的话,可能会遇到危险。
    柳香起初倒不是很担心,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一行人运势会这么差,恰好能遇上山匪。可直到太阳完全落山,天幕彻底黑下来,原本死寂一般的周遭,突然响起好些喊打喊杀的嘈杂声时,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柳夫人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差点吓晕过去。
    柳香虽然也怕,但还算镇定,一手搂住母亲一手搂住弟弟,安慰他们说:“别怕别怕,咱们手中拿着玉阳侯府的请柬。京城里的勋贵,他们未必敢得罪吧?”
    只是话音才落下,外面忽然响起章县令身边小厮的声音来:“大胆!这位是古阳县县令,此番正是入京办公的,乃朝廷命官。后面车上坐着的女眷,可是京城玉阳侯府的亲戚,你们若不想死,赶紧滚开!”
    柳香一听这话,心里更是凉了半截。这种亡命之徒,最要不得的就是激怒他们。本来把随身携带的银子都给他们,再抬出玉阳侯府来,就可逃过一劫的。
    这下好了,激怒这群亡命之徒,他们今天估计是在劫难逃了。
    第004章 √
    而比起性命来,柳香现在更担心的是车上几位女眷的清白。本就对章县令不太满意,现又见他身边的小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柳香更是对他们主仆多生了几分反感来。
    那小厮特意提了一句后车上是女眷,无疑是把他们母女主仆推向深渊。
    柳香虽然从小就一直呆在古阳这个地方,没出过远门也没见过大世面,但她是从小跟在祖父身边长大的。祖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从小,她就能从祖父口中听到许许多多有关战乱年代不同的故事来。
    祖父是两朝的老人,是历过战乱的人。他曾就说到过这种亡命之徒的兵匪,说他们毫无人性,奸.淫掳掠烧杀抢夺,坏事做尽,在战乱的年代,多少女人惨遭过他们的毒手。
    但祖父也和她提过,若日后真遇到这种事情,千万不要在意世俗的眼光。无论何时,都是保命最要紧的。
    正因为有祖父这样的思想灌输和教导,柳香想,若今日她真的难逃此劫,她日后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时间不等人,所以,她立即做下了一个决定。
    “娘,您赶紧带着兴儿下车。记住别跑,就近找个山丘藏匿起来。”柳香心里哪怕再强大,面对这种情况,她肯定也是害怕的,她强装镇定说,“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您都不能出来。”
    曹氏已经猜到女儿要做什么了,一把紧紧抱住闺女,眼泪哗哗流,却不敢拔高音量,只咬着女儿耳朵用尽全身力气赶她走:“你带兴儿走,娘一把年纪了,不怕。娘这辈子能有你这个女儿,娘值得了。但你还年轻,你还没有成亲生子,你的人生还没开始呢。”
    外面好像已经由最初的对峙演变成了双方厮杀对打,章县令带的人,根本不可能是这种亡命之徒的对手。已经没有时间了,再犹豫不决,就都得死。
    柳香匆匆丢下一句话:“娘,女儿把人引开,你们千万躲好别出声。您如果跟出来,兴儿也保不住。”说罢,她利落跳下马车,然后就一路往回跑,意在转移注意力。
    春铃见状,一咬牙,也跟着自家小姐一起跳下马车。
    曹氏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想着女儿刚刚说的话,她只能紧紧搂抱着儿子,然后死死捂住儿子嘴,生怕他着急喊出声来,反而会坏了女儿一片好心。
    柳香的声东击西无疑是成功的,那群土匪以为后车上的女眷就是刚刚跳车跑掉的两人。于是,见有女人跑了,立马追了过去。
    柳香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眼瞧着那些人就要追上自己了,她心里也很害怕,急得就哭了起来。虽然说,万一真的失了贞洁也不必去在意世俗眼光,可如果能什么事都没发生,她当然也希望可以好好的。
    清清白白活着,不比什么都好吗?
    跑这么远,已经是她的极限,她浑身没了力气。脚下一绊,就摔得跌趴下来。
    春铃忙折返回来,哭着扶起柳香:“小姐。”
    柳香说:“我知道你忠心,但保命要紧,快走。”
    春铃不肯,朝身后望了眼,咬牙下了决心:“小姐都不怕,我怕什么?我若真丢下小姐一个人自己跑了,我不如寻棵歪脖子树吊死算了。”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丫鬟。”
    前面忽然响起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来,柳香立即抬眼循声望去,就见前面不远处的黄土矮坡上,正有两人两马朝这边赶来。而其中一个,随意的从挂在马腹的囊中抽出弓.弩来,只随意瞄了下,短箭就射了出来,身后,追过来的两个土匪瞬间一箭穿喉,同时倒地。
    柳香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切都很不真实。
    “左毅,那些人交给你了。”射杀了紧追的二人后,赵佑楠淡淡说。
    语气十分无所谓的样子,仿佛压根就不把这几个匪徒放在眼里。
    左毅得令打马继续往前去了,赵佑楠则弯腰跳下了马来。驻足垂目注视了依旧跌趴在地上没起身的柳香看了会儿,然后看向春铃道:“扶你家小姐起来,上马吧。”
    春铃忙一个劲给赵佑楠磕头。
    柳香缓过神来,也要给救命恩人磕头,却被赵佑楠抬手制止了。
    “不必了。”
    柳香看着决心下的大,但其实真的吓得不轻,双腿发软。春铃以一个人之力扶不起自家小姐来,赵佑楠见状要伸手去搭一把,但被春铃挡住了。
    恩人归恩人,但毕竟男女大防,肢体接触还是没有必要的。
    赵佑楠平素不拘这些小节,一时倒忘了这些礼数。反应过来后,只扯唇笑了笑,而后,卷起自己袖子来,递送过去,对柳香说:“柳小姐若还有点力气,就抓着在下衣袖吧。”
    “多谢郎君。”
    柳香手才抓住赵佑楠衣袖,赵佑楠便只稍稍提力,就将人送到了马背上坐着。他则没再坐上去,只手牵着马,一步步悠悠缓缓朝前面的“战场”走去。
    这种“战场”,于赵佑楠来说,是再小的场面不过了,实在算不得什么。甚至,都不必他亲自动手,交给左毅就行。
    除了刚刚被赵佑楠射杀掉的两个人外,双方都没有额外的人员伤亡。左毅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麻绳,直接将另外几个双手双脚都给捆了起来。
    并且防止他们咬舌自尽,嘴巴里都给塞进了又臭又厚的袜子,是左毅从他们自己脚下脱下来的袜子。
    章扬怔愣在车前望着这些人,直到觉察到身边动静后,才侧身望过来。当望到坐在马背上的柳香,和牵着马绳的赵佑楠时,他不动声色的蹙了下眉。
    曹氏看到女儿好好回来了,抱着儿子下车扑了过来。
    “娘,我没事。”没了恐惧后,柳香还挺尴尬的,她指着前面负手而立的赵佑楠,对母亲说,“是这位爷救了我和春铃。”
    曹氏闻声就要给赵佑楠下跪,被赵佑楠率先抬手制止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实在厌烦那些哭哭啼啼和叩来叩去。
    赵佑楠和柳香母女也没什么话可说,见左毅已经把差事办好,他则利落翻身上马。双手紧握马缰,他坐在高头大马上,原地晃着马,垂目对柳香母女几个道:“前面就有落脚的地方,夫人赶紧带着小姐赶路吧。历过此劫,也就没什么危险了,大可放心。”
    说罢,打马就走。
    柳香忽然想起来,还未问英雄名讳,于是忙追了两步问:“还不知道恩人姓甚名谁?”见已经策马而去的男人忽然勒缰回身,男人一身玄色浮光锦袍,迎着月光,柳香能清晰看到他面上一点点浮起的笑意来。
    这种笑,显得多少有些玩味和轻浮,柳香避开他视线,只认真说:“日后也好报恩。”
    赵佑楠却偏不留名,只朗声笑答:“小娘子,你我有缘,我们会再见的。”说罢,抬手猛一甩鞭,“驾”了一声,便如箭离弦般,飞跃而去。
    耳边“轰隆隆”滚雷般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后,柳香母女几个才渐收回视线来,准备继续登车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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