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京城,寒意漫漫,滴水成冰。
加之前段时日,又下了一场大雪,到了晚上,更是寒风刺骨。
阿育穿着一袭黑色长衫,头上的斗笠因为寒冷,已经结了一层细密的白色冰霜。
虽然已经入了王府,他却不敢随意停留,反倒加快了脚步,将手中的纸条握得更紧,快步往后院书房而去。
推开书房的大门,本以为会暖和些,却不想更是寒气逼人。
“王爷。”
阿育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快速反身关上房门,抬眼看到书桌之后,坐着一个一身白色狐裘,左手握着一只暖汤婆子,右手还在不住翻动桌上竹简的男子。
“这么冷的天,王爷怎么不在房中多烧一炉炭火?”
阿育一边说着,一边快步上前,打开书桌边的炭炉,却见里面的炭已经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堆白色粉末。
“王爷?”
阿育心疼地别过头,望向坐在书桌后的男子。
男子这才慢慢地抬起头。
浓郁的眉毛,眉峰向上挑起,衬托得那双眼睛愈发大了几分。
大梁男子多半都是丹凤眼,偏生先帝六子,大梁如今的晋王却是个标标准准的双眼皮,大眼睛。
他面色苍白,因为屋中的寒冷,唇色有些发青。
依稀之间,甚至能清楚地看到脖颈上挑起的青筋。
多年养病,晋王殿下瘦得离谱,两腮上没有一丝多余,面颊向下凹陷几分,下颌线上的槟榔角向外凸起,面部线条如此清晰,映衬得鼻梁越发高挺。
宇文席抬眼,扬动唇角,对阿育送上一个无力的笑容,肩膀还轻轻地向上耸动一番,抬起右手,将身上的狐裘向上拉动,以免滑落。
“王爷好歹也是先帝六子,贵妃娘娘在的时候,那些人都上赶着王爷巴结。如今倒好,年年都有人暗中用着手段。咱们这府中,不是少了炭火,就是少了过冬的食物。好端端的一个王府,倒是比外面那些寻常公卿还不如。”
阿育颇有些恼怒,将手中的火炉盖子,啪嗒一下,扣在炉子上,扬起了炉子边堆积的灰烬。
宇文席蹙了蹙眉,颇有些不满,瞥了一眼那炉盖,确定没有伤到暖炉,才安心几分。
这可是母妃留给他为数不多的几样东西了。
他扫视了阿育一眼,那双大眼在阿育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低下头,重新翻起了面前的竹简。
“让你打探的消息,如何了?”
许是因为多年养病,少见生人,不大说话的缘故。每每宇文席开口,声音之中,总是透漏着些许沙哑,配上他这副苍白的面颊,不像是个王爷,倒像是个修仙的道人。
阿育这才想起了正事。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宇文席一眼,向后退上两步,从衣袖之中拿出那张小纸条,恭恭敬敬地双手呈给宇文席。
宇文席接过纸条,只瞧了两眼,眉心便紧锁在一道儿。
阿育见状,知他心绪不佳,也不敢多言,垂着头,立在一边,“羌人能有这番举动也不奇怪。毕竟,护国将军已经回京了,北境无人,难免会让他们生出狼子野心。”
话音才落,阿育抬眼,便见那纸条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宇文席拧着一双眉头,抬起眼,正一动不动地盯着阿育。
他甚至忘记收回手,以至于狐裘从摊开的肩膀上滑落,跌落在地上,尚不自知。
“王爷。”
见状,阿育立即上前,忙从地上捡起了狐裘,急切地披在宇文席身上,还不忘将狐裘前的绑带系好。
“什么时候的事?”
阿育愣了愣,立即回答,“虽然羌人这几日已经开始筹措了,可若是真的要动手……”
“我说将军回京,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宇文席罕见地露出几分急切之色,那双大眼睛也波动两下,喉结上下滑动,沙哑的声音提高许多,一双苍白的手,竟然一把握住了阿育的双臂。
他指节泛白,手心之中却冒着冷汗,盯着阿育,纹丝不动,双眸里有难以掩盖的焦灼之色。
阿育跟随王爷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王爷如此模样。
“今日午后便进京了。听说,回宫拜见了陛下,不知为何,将军又挪至萧府。暂未留宿宫中。”
阿育迷惘地望着宇文席,将今日宫中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宇文席。
许久,宇文席的手才逐渐从阿育的胳膊上滑落。
他似是全身脱了力,靠在椅子之中,那双大眼盯着桌面上的竹简,竟然出了神。
好一会,他做了几个深长的呼吸,才算是稳住了心神。
阿育不敢多问,只能定定地立在一边,等着宇文席问话。
宇文席抬手揉捏着眉心,闭着眼睛,紧蹙眉头,若有所思,良久未言。
“王爷,您没事吧?”阿育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宇文席未曾答话,屋内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阿育只觉得自己站得双腿都有些发麻,宇文席才缓缓睁开眼睛。
他侧过头,扫视了一眼阿育。
“我记得,去年,两广总督进献过一块玉玦。”
阿育思量了一会儿,才点头答应,“是啊。说是白玉玉玦,十分难得。总督陈大人,因着当年是贵妃娘娘的旧交,所以才将这好东西给了王爷您。”
想起这玉玦,阿育便想到,当日因为王爷得玉玦未曾上报,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险些命人抄了王府。
当日,阿育还以为这东西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儿。可后来瞧到,也觉不过是比起寻常的玉玦多了几分通透之色,倒是没瞧出什么独特之处,也不知怎么就值得皇上动了那样一番怒气。
说来也怪,王爷素日不大喜欢这些金银细软,偏生为了那块玉玦,竟然与皇上闹得不可开交,好在最后还是皇太后出面调停,总算是让王爷将这玉玦保了下来,只是自那之后,王爷便吩咐将玉玦放置妥当,无人再瞧见过那东西。
“明日带着那玉玦,随我一道,去拜见大将军。”
宇文席说完,便重新闭上眼睛,不知在思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