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南宫老狗!你这个不要脸!我就说你丫是个闷.骚你丫还不承认!现在有证据了吧!?”
    上清真人并不理会巫山老怪的哔哔。他摸着下巴上修剪整齐的山羊胡,以谈论艺术的口吻对杜尔迦道:“早闻佛家除了佛学,更精通诸理。今日一见,虽只是短短一舞,亦可见波牟提陀在舞乐上的见识果真不俗。”
    “上清真人过誉了。倒是上清真人这样名满仙云十三州的剑痴竟也对舞乐有所研究……真是令贫尼意外。”
    上清真人动作一顿,面色转沉。只是这种神色也就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并不是我对舞乐有所研究。不过是我曾经的故交里有一位比较擅长舞乐罢了。”
    “原来如此。”
    杜尔迦颔首,也不追问。两人旁边不被理会的巫山老怪蹦跶来蹦跶去,继续吵吵嚷嚷。
    “三位,道不孤有失远迎了——”
    忽的,一道雄浑嗓音凭空插入。杜尔迦、巫山老怪与上清真人略一抬眼,那雄浑嗓音的主人便已经到了三方队伍的面前。
    一身玄色锦袍,一道玉石腰带。半边编辫黑如墨,半边长发灰似铅。来人正是天道盟盟主道不孤。
    “哼,说什么有失远迎……你分明早就来了!来来来,说说你刚才停在半途上干什么?我看你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巫山老怪瞪着眼睛就骂。他这人就是这样,哪怕道不孤是现在修真界实质上的正道之首,他还是想骂就骂。什么臭骂什么。
    被人点破事实,道不孤面带尴尬。他摸了摸鼻子,道:“我这不是看波牟提陀的舞蹈看呆了么?佛母,许久不见,您可还好?”
    “呵呵,有盟主在,贫尼怎生能不好呢?”
    “三位,寒暄还是到了天临山再做吧。”
    上清真人一抬宽袍大袖,众人便顺着他指的方向瞧见了后头乘着各色法器、甚至是仙器而来的宗门。
    无情宗人人乘黑色招魂幡而来。青羽殿的楼船直接撕裂了云彩。南海丹青由南海仙子所帅,或乘蚌壳状法器,或乘莲叶状法器,或乘花篮状法器,堪称八仙过海。飞花仙府、十绝观、飘渺仙宗、冲霄阁、梨花苑、紫阳书院、青冥幽府、明月宫……当世排得上号的宗门几乎都来人了。
    行在最后的,是一艘飞舟。这艘飞舟上挂白布,以白灯笼与大小白花、纸人作为装饰,其上修士人人披麻戴孝浑身素白,甚至把脸都涂成和纸人一样的死白,看起来倒是比无情宗与青冥幽府的修士还要诡谲两分。
    而这艘飞舟上高高升起的旗帜,上面绣的字竟然是“凤”。
    谢薇咽了口唾沫。
    凤家的飞舟并未奏哀乐,但比奏哀乐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凤家的飞舟上寂静无声,所有人无论行止站卧全都没有一丝声音,就连来往传令之人也只是手拿白色小旗,连比带华。
    如此诡秘的寂静让凤家的飞舟看起来没乘一个活人。
    “——南宫兄说得是,寒暄留到天临山上也不迟。”
    道不孤一挥手,天道盟弟子霎时间御起飞剑向着各宗门而去,准备给各宗门充当带路人。
    ……
    四牙白象跟在六牙白象后头踏上了天临山的土地。再回到自己一花一木都眼熟的媚宗,谢薇的一双小腿无法自控地微微轻.颤起来。
    就是在这里,她度过了她这辈子极为悠长的少女时代。也是在这里,她看见曾经有无数同门姐妹穿梭谈笑的楼阁间满地尸体。
    被火焰吞噬过一次的媚宗四处都是焦黑,空气中还嗅得到焚烧的臭味。但即便是这样,因为有大人物要驾临此地,这想必已经是极力打扫清理过后的场景了。
    那,没有打扫之前,这里曾是什么样的丑恶炼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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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往后退了一步的谢薇撞到了和尚的胸膛上。和尚看谢薇心神不宁,便牵起她的手,往前走了两步。
    天道盟为了招待应邀而来的天下宗门,可谓是煞费苦心。每个宗门除了被安排在一处亭台或楼阁处,在进入天临山地界的同时还会有天道盟的弟子奉上一块牌牒。这块牌牒上附有一个小小的法阵,只要注入微量的修为,就能够查看媚宗的整体地图,还能看到此牌牒现在在媚宗的哪个位置。
    波牟提陀与其他的修佛门派不说是水火不容也难言关系良好,因此波牟提陀被安排在远离一般修佛门派的一处偏殿中,周围相邻的是逍遥天、欢喜自在殿以及合.欢宗的暂住处。
    “你们要去哪里?”
    祥愿面色不善,他睨着谢薇与和尚,开口就道:“我不管你们俩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总之你们先把身上的法衣脱下来。”
    被金铃吸走八成修为的谢薇腰还软着,她当然明白自己身上坠着金铃的象牙璎珞衣乃至臂钏手环都是对波牟提陀而言十分重要的法器。这样的法器穿在和波牟提陀没什么干系的外人身上,祥愿的着急谢薇是可以理解的。
    “祥愿师兄说得是,我等这就去把法衣换下。”
    见谢薇老实,祥愿面色稍霁。然而一枚戒子被人弹向了谢薇。
    以谢薇的目力她是看不清向自己飞来的小黑点儿是什么的。她下意识地运起修为,朝着那小黑点儿一拍,等把小黑点儿拍到地上她才看清那滚动着的小黑点儿居然是一枚纳戒。
    屈指的杜尔迦叹息一声,干脆自己弯腰捡起那枚被谢薇原路拍回来的纳戒,袅袅娜娜地走至谢薇的面前,掰开谢薇的手,将纳戒放入谢薇的掌心。
    ——换下法衣后便把法衣放入纳戒之中吧。
    杜尔迦以神识如此告知谢薇。
    ——这枚戒子不用还我,你拿着就是。
    谢薇愕然一惊,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无功不受禄,我……
    ——无功?你方才的大乐四魔舞不跳得挺好的?我自有我的用意,你不必多说。
    嘴唇开阖了两下,最终谢薇抿起唇,坚定地朝着杜尔迦点了点头。
    她和杜尔迦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在识海世界之中,她和杜尔迦已经认识很久很久。对于杜尔迦的信任与了解让谢薇对杜尔迦的话不加怀疑——杜尔迦若是对她有恶意歹意,早在识海世界杜尔迦的神识就可以将她吞没。若是想利用她,杜尔迦也大可以把她做成活傀儡。可杜尔迦没有,杜尔迦也不会那么做。
    杜尔迦说她有她的用意,那她就是有她的用意。她现在不告知她这用意,仅仅是因为不方便、不合适,还有时机未到罢了。
    她信任杜尔迦。
    “佛母……!”
    祥愿再次失声。要不是后面稍远一段距离还站着波牟提陀的弟子们,祥愿必然会大声劝阻杜尔迦。
    杜尔迦随手就给了谢薇的戒子不是一般的纳戒。是杜尔迦一直贴身带着的高级天阶纳戒。其中有一须弥芥子之阵,不光可以收纳各类灵植灵材、法器武器,还能收入魔兽灵兽。
    祥愿不敢相信杜尔迦只是让谢薇与无名无姓穿着波牟提陀的法衣跳舞还不够,她竟还有把法衣连同纳戒一起给谢薇的意思。
    杜尔迦抬手,示意祥愿闭嘴。自己则回头向着其他波牟提陀弟子走去,并吩咐道:“都换衣服去吧。”
    祥愿看看谢薇与和尚,又看看杜尔迦。终是气闷地跟上了杜尔迦,放过了谢薇与和尚。
    ——佛母!您为何要将如此重要之物给一个外人!
    杜尔迦并没有回答祥愿,她就像是没有听到祥愿以神识发出的困惑呐喊。
    祥愿得不到回应,他望着杜尔迦的背影先是有些恼怒,尔后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您,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杜尔迦的脚步终于停了。她站在窗户边上,朝着焦黑星罗棋布、四处都是一片光秃秃的外头瞧去。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杜尔迦抚着曾被火舌舔舐过的窗框。
    ——莫要多想。我不过是结个善缘罢了。
    善缘……
    波牟提陀的佛母与一个宗门被灭的丧家之犬有什么善缘可结?
    祥愿不相信杜尔迦的话,可杜尔迦既然已经这么说了,祥愿也只能听着。
    有感于自己贪嗔痴三毒俱全,祥愿心中懊恼,懊恼的同时又忍不住担心杜尔迦。再看杜尔迦那一副“莫再多说”的样子,他又只能皱眉立掌开始默背般若心经。
    ……
    波牟提陀的法衣太过显眼,谢薇与和尚自然是在第一时间换下了法衣。
    谢薇本来是打算在和尚换下法衣时一个人溜走的,无奈她身上的彩裙实在难解,等她解开彩裙,和尚早已经在外头等她了。
    将两套法衣用纳戒收起,谢薇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对和尚说实话。……她不说实话也不行,和尚不傻,他应该能猜到她回到媚宗会去做些什么。
    “大师,我得去找我的姐妹们了。”
    果不其然,和尚听完谢薇这话面上一片平静。
    “你知道她们在哪儿?”
    谢薇笑笑,笑容中带着一份苦涩,两分悲凉。
    ——别看我这样,我在媚宗好歹也算一号人物呢。媚宗哪里适合关人,哪里适合杀人,我都清楚。
    “带上贫僧吧。多一双手,多一份力量。”
    ——大师说笑了。你既无修为亦无法宝,跟着我去又有什么作用?不过是拖累我罢了。再说大师不是还要为我媚宗正名么?你若与我一起被人一锅端,那还怎么为我媚宗正名?
    谢薇直言不讳,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会伤到和尚。对她来说,让和尚受言语上的伤害,总好过让和尚丢了性命。
    “……”
    和尚也知道谢薇说的是事实,于是一时找不出辩驳的话来。
    这样正合了谢薇意。谢薇心下一松,面上总算流露出一丝真实的笑意:“那我先走了。”
    谢薇刚走出三步,人就停了下来。
    “大师?”
    和尚不言不语,就跟在谢薇的身后。那种充满保护的姿态就像妈妈看三岁的女儿说要自己一个人出门打酱油一样。
    见和尚不答,谢薇又走两步。跟着她突然间飞快地跑了起来,哒哒哒冲过回廊,直接翻出窗框,开始发足狂奔。
    谢薇的本意是利用地利甩掉和尚。可这会儿天光大量,周围又总是充斥着他人的视线。谢薇一不能进密道,二不能表现得太过轻车熟路。她跑了半天,没甩掉和尚不说,反而自己先喘上了。
    这确实不能怪谢薇。在谢薇来到媚宗之中,她干过最重的体力活儿也不过就是双修。媚宗女修为了让自己保持男修最爱的“丝般柔滑”,不止十指不沾阳春水,连多走两步都怕脚上起茧子,除了保养就是能躺着坚决不站着。
    总是带着小姐妹们胡闹的谢薇在媚宗女修里算是体力好的,可她两个月前浑身粉碎性骨折,方才又被金铃吸走了八成的修为。
    这会儿她扶着一处石凳气喘如牛,后头追来的和尚却连汗都没流几滴。他甚至还有心思递巾子给谢薇。
    谢薇挫败得要命。
    愤愤地拿过和尚手里的巾子,谢薇坐到石凳上擦汗,边擦还边瞪和尚。
    ——……带着你也行,但你要答应我,我若让你带上我的姐妹逃,你就要带着我的姐妹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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