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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节

    他“哼”了一声,把脸往左边半躲着,却正好见得对面厢房里坐着的三个人。
    与其他地方不同,这房中的全是女子,其中两个坐在前头,看上去都是三四十岁的妇人,可被挡在最后头的那一个,肤白胜雪,不知是不是听得外头声响,抬头看了一眼。
    ——眸光如水,正是恰才那一个美人。
    这莫不是在看自己?
    谢图脚下不由自主地就慢了一步,转身想要朝向里头走。
    张属见势不对,却是立时就往前拦了一下,匆匆几步挡着,还顺手将门关了,笑道:“男女有别,还是莫要乱走的好。”
    眼见外头人人都瞧着自己,谢图便把那气咽了回去,只得老实被送出门,沿路还不住打听,只张属在衙门日久,浑身滑不留手,愣是什么都没说,叫他悻悻不已。
    ***
    一回得县衙,谢图就想要去找彭莽告刁状,只是回得晚,彭莽早已下了衙,回家去了。
    谢图转而去寻父亲谢善,把裴继安推脱的话一学,忿然道:“爹,你总说那裴继安有胸怀——这便是你说的胸怀!他还推说什么杨如筠乃是因为沈官人的缘故……”
    将白日里的事情掐头去尾一说。
    谢善劝儿子道:“人善借势,他眼下正在势头上,你是求人,便要有求人的样子,况且他那话里未必不是真的,那‘沈官人’多半说的是沈轻云,他从前在朝中多有善缘,听闻有个女儿正借住在裴家,公使库那本《杜工部集》就是那沈家姑娘拿出来的……”
    谢图一下子就想到在荆山脚下见的那个女子,脑子里忍不住生出些火热来,问道:“爹,我今日在那外衙里,见得有一间小屋子,里头居然坐着三个女子……”
    把那场景形容了一回。
    裴继安同彭莽借家中女账房的事情,谢善自然有所耳闻,而沈念禾也在那一处帮忙的消息虽然没有多往外传,可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
    他道:“那两个年纪大的是知县夫人用惯的,被裴继安借去看账算数,年纪小的那一个,多半就是那沈轻云同冯氏的女儿,听闻沈轻云当年丰神俊逸,冯氏也是个大美人,生出来的女儿自然貌美。”
    谢图顿时就来了兴趣,咽了口口水,问道:“那沈家女儿是不是还没有婚配来着?”
    第188章 按捺
    知子莫若父。
    谢善看到儿子那两眼放光,搓手蹭脚的样子,又听他嘴里问的话,哪里有不晓得,便道:“你不要乱来,那是沈轻云的女儿,冯蕉的外孙女……”
    谢图“哼”了一声,道:“那裴继安还是裴家的独苗呢!这可是十代世家,眼下还不是捡咱们家的残羹剩菜吃?”
    又涎着脸笑道:“爹,要不你同娘商量商量,三妹那一处同裴继安未必能成,可我这一处,不也已经过了孝,可以再说亲了吗?我看那沈家姑娘就很不错,虽然家道中落,可毕竟是名门闺秀,又能干——不是说那杨如筠是看在她爹的面子上抄的书吗?若是嫁入咱们家,借着她的名字,再请对方帮着抄一回,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杜工部集》也是她拿出来的,老相公家里头哪里才止这一本两本的好东西,将来嫁得进来,一一背写出来,公使库还会缺书印吗?”
    谢图历历数着好处。
    “好似也十分会算数——不然怎的会被叫去荆山下头?届时娘也不必再天天算这个,算那个,由她帮着管账就好,说不定家中那些个铺面田产给她去操持,还能倒赚不少!”
    谢善摇头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沈轻云虽然出事了,可那沈家女儿眼下住在裴家,裴继安是个什么人,你在他边上看他长大,难道竟是一点都不清楚?”
    又教训道:“也是你,平日里做事情颠三倒四的,也不晓得靠谱,若是你这一处做出些样子,我倒是有脸叫你娘上门去问一问,眼下这幅德行,便是去问了,裴家也不肯答应的。”
    谢图撇嘴道:“她姓沈,又不姓裴,裴三能做个什么主!”
    又道:“成不成,你都不说怎么会知道?我看她今日和和气气的,倒像是对我很有意思的样子,喊娘去问一问,也不必问裴家人,直接去问那沈姑娘便是。”
    在此处歪缠半日,好容易才说动父亲又去找了亲娘。
    等到晚间,谢母就来同丈夫商议此事。
    “我听得儿子说了,虽是觉得那沈家女儿有些短处,没甚根底,又是个无亲无故的,娘家给不了助力,可难得他喜欢,我也不好一味拦着——却不知你是个什么主意?”
    谢善皱眉道:“说个当地有根基的不好吗?讨这一个媳妇,虽说有些好处,可麻烦的地方更多,若是将来朝中有了什么牵扯……”
    谢母虽然不太清楚朝廷的事情,却没有被丈夫吓倒,只笑道:“咱们家又不是什么官,再怎的牵连也牵连不了,况且当真有事,休了去就是,实在不行,面上做个和离,也算是全了她的面子。”
    再道:“难得儿子喜欢,自他那媳妇走了,我倒是私下问过他好几回,找了七八家不错的,都说没有看上的,这个年纪了,还连正经家室都没有一个,更别说什么开枝散叶——你老谢家的香火我帮着着急,你这做爹的却半点不急!”
    谢善皱眉不语。
    原来那谢图从前有过一任妻子,只是因故早产,最后没撑下来,一尸两命了。
    自妻子死了,谢图就一直没有续娶。民间其实也不怎么讲究给妻子守孝,他没有续弦,自然不是因为挂念发妻,相反,这一二年来,没少去小酒巷吃喝玩乐,听曲叫花。
    去岁公使库里头的那许多亏空,有一块就是进得小酒巷那些个卖花酒的楼子了。
    儿子什么德行,父母自然是知道。
    谢母一来看不惯,二来担心儿子把老子也带去,三天两头劝他赶紧再娶,有个填房盯着,也好说话,奈何谢图就是不肯听——比起家里多个人管着,自然还是外头好耍乐。
    此时难得遇得儿子肯了,她虽然有些不满沈念禾亲脉,不够凡事没有十全十美,况且儿子也是续娶,有这样一个,倒也还算可以了。
    儿子劝完妻子劝,加上谢善本身就有些犹豫,终于还是让了步,道:“你先去找那郑氏打听打听,谈个口风再说。”
    得了丈夫的首肯,谢母便同儿子说了,又交代道:“如若成了,自然是好事,如若不成,你也当要说亲了,我给你选了许多个,你从里头挑个合眼的。”
    谢图信心十足,道:“娘,你也是想得多,怎可能说不成?也不看我什么家世条件!”
    他口中应着,心中却是瘙痒难耐,又觉得那沈家女儿年龄不太够,条儿比不得花楼里头的小姐顺,可再一想,这个年纪,也别有一番滋味,将来长好了,又另有一番滋味,着实叫他有些按捺不住。
    ***
    沈念禾却不知道自己只是一句问话,居然被人误以为对其“有意思”。
    她在小衙署里头算了一天的数,眼见天色渐晚,转头一看,早已过了时辰,边上两个女账房却仍旧不见走,尚埋头看账对得十分入神,便提醒二人道:“已是到时辰了,赶紧收拾收拾吧,错过回城的马车就麻烦了。”
    那两人过了一会,才把笔一搁,起身整理起东西来。
    其中一个便道:“裴官人怎的还不来?天都要黑了。”
    旁敲侧击的样子。
    沈念禾实在是无奈极了。
    荆山脚下的堤坝、圩田已是修了多日,她同这两个女账房也同屋了小一个月,因上回无意间听得她们闲话,言语间好似多有误会,是以渐渐熟悉之后,好几回都有做暗示,表明自己同裴继安不过是异姓兄妹而已,并无半点多余牵扯。
    可不知为什么,明明就是十分干净清楚的关系,她自觉解释得也十分巧妙到位,这两位就是充耳不闻。
    若说是没听懂罢,又不像,可若说听懂了罢,这反应又奇怪得很。
    她只好道:“想是外头事多,今日晚了些。”
    正要再说几句,撇得干净些,就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不多时,一人站定在门外头,出声问道:“好了不曾?”
    赵账房登时就笑了起来,道:“裴官人来了!我还说怎么这半日不到,若是再晚些,沈姑娘一人骑马回去,我却不怎的放心。”
    旁边的李账房也跟着道:“裴官人不来,我都不太想走,这一处剩得沈姑娘一个,外头全是后生仔,叫人实在不放心。”
    第189章 揣度
    两人将他往里让,那裴继安也不推脱,顺着就走了进去,同她们谢道:“辛苦两位这一向照顾舍妹,实在劳烦得很。”
    又道:“我家婶娘也听得说了,十分感谢,叫人帮着送了两匹布去彭府作为答谢。”
    他嘴上说是婶娘送的,可那郑氏都不曾来过荆山,哪里会知道什么李啊赵啊的,明眼人谁又看不出来,这不过是借其名义做事而已。
    这般过了明路送东西去府上,比起私下施些小恩小惠,实在要叫人长脸太多。
    哪怕只是一尺两尺的破布,经过门房,去得内宅,也会给彭知县家的夫人知道这是两人办差办得好得来的,又有面子,又有里子。
    那赵账房强忍着没笑出声来,还要装着客气模样,连忙摆手道:“不过份内的事情,哪里好意思收官人家里的礼!”
    另一个李账房也跟着道:“从沈姑娘这一处学到许多东西哩,下回再有这样的事,裴官人同沈姑娘千万不要忘了我这个老婆子,使生不如使熟。”
    两人嘴上推辞,面上却是止不住喜笑颜开。
    裴继安应道:“应当的,公事上头,两位账目算得极仔细,私事上头,对舍妹又多有照顾,此处将要告一段落,衙门里头的自有官人们安排,我不好插手,可这私下却不能不表示一番——不过一点小心意,两位就莫要推辞了。”
    赵、李两个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先道了谢,转头又去看沈念禾,一个道:“外头马车来还要一会,此处我们来收拾,姑娘同裴官人先回去罢。”
    另一个也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两个跟马车的不打紧,姑娘骑马却不太安全——这一向雨水也多,路上湿哒哒,我连着见得好几回有人跑得打滑从马背上摔下来了,大白日尚且如此,天一黑,更容易踩错,还是早些走罢!”
    还转头提点裴继安道:“裴官人的靴子底高,遇得有水滩的地方,不妨下马帮姑娘牵一牵缰绳,行得慢些,总能叫人放心些。”
    这两人话里话外,全是为了行路安全着想,听起来正常得很,连表情也十分郑重其事,可不知为什么,沈念禾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等到她收拾好东西,跟着裴继安同沿途众人一路打了招呼,走得出门,却不想外头柳树的绿丝正随风摇摇曳曳,小院中远风拂面,天空细雨绵绵,沾衣湿巾,山腰处雾气氤氲。
    ——竟是下雨了。
    裴继安也有些意外,伸手出去试了试,觉出雨势不大,又看一回天色,不像是要有暴雨的模样,便道:“春时阴雨,一时半会可能停不下来,还是别等了。”
    沈念禾便道:“不必等,拿东西挡一挡便是——三哥厢房里好似有备用的蓑衣,我去拿吧。”
    她正要转身,却被裴继安拦道:“我去拿,你到里头捡个地方坐着,给你翻来翻去,不知何时才能找到。”
    沈念禾不得不承认论起整理收纳来,一百个自己拍马也及不上这一位裴三哥,况且她当真不知道蓑衣放在哪一处,只得老老实实应了,也不进门,只立在当地,道:“我在此处吹一吹风吧。”
    裴继安点了点头,也不做他言,径直往里头走。
    然则这一回才走得近了,还未来得去开门,便听得对面房中隐隐传来人声。
    是方才那两个女账房在屋子里闲聊。
    想是以为沈念禾已经走了,她二人说起话来肆无忌惮,连声音都懒得压低。
    裴继安耳聪目明,不但听得清清楚楚,还能把哪一句是那姓李的账房说的,哪一句是那姓赵的账房说的都辨认出来。
    “外头好似下雨了,也不知道他们这一路要走多久,怕是天黑了也到不得家吧?”那李账房道。
    赵账房就回她道:“你操什么闲心,雨又不大,那裴官人多半恨不得走得慢些,有他在,天黑不黑的有什么打紧?况且回到家里头,先有一个婶娘,再有一个外头认得兄弟,话也不好说,心也不好表,哪里有眼下在外头便宜?眼下两人单独一路行,什么话不好说?若是能听得懂你我的,遇得有水的地界,还能下马牵了缰绳,岂不比各自骑马离得近?届时一个牵,一个走,离得又近,挨得又亲,稍微不留意,不小心就碰着手了,但凡不小心给雨淋湿了,还能叫沈姑娘心疼一回……”
    “你说话就说话,怎的笑成这样猥琐,涎皮赖脸的——叫你家那口子给你挨手牵马去,旁人吃糖,你笑个屁!”
    “呸!又不是没挨过!早三十年前他倒是殷勤得很,莫说牵马,夜晚背着旁人还闹着要背我——只而今腿软腰差的,就是肯答应,老娘也不敢给他瞎折腾,出了什么岔子,还不是要我来伺候!”
    又叹道:“还是这些个小年轻好——你看这两个。”
    李账房道:“好是好,不过只怕路还长着呢,你瞧那沈姑娘的模样,前次还急着同咱们解释,总说些挨不着边的傻话——却不晓得咱们都是过来人,谁看不出来啊!”
    赵账房则是道:“我看沈姑娘是真不晓得。”
    “她是还没开窍,只裴官人那一处,有时候乍一看,倒像是开窍了,有时候再看,好似又不像!圩田堤坝都修好了,这两个怎么就没个结果,将来回府了,又不好来问,哎呀,急也叫人急死了!”
    “才夸你是过来人,又犯蠢了不是,方才人来时你见没见得?同咱们说不上两句话,就要转头去看一眼,旁的能骗人,眼神还能骗人不成?啧啧,同看什么似的。”
    “啊呀,光顾着说话,你东西收拾好了没,赶紧的!一会马车都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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