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熔岩洞。
身穿紫色罗裙的紫安缓步行走在熔岩洞中,青石铺就的地面已经开始泛潮。
紫安哀叹一声,伸手推开一道房门。
古色古香的木床上躺着一个虚弱的女子。
屋子里弥漫着药香。
紫安将手中的托盘轻轻放在桌子上,托盘中是一碗刚刚熬好的中药。
“小姐——”紫安轻声唤道。
女子转过身子,斑驳的皮肤,暴起的青筋让人无法相信这就是林家曾经的长媳苏婉容。
发白的嘴唇上起了几个水泡。
紫安用一只胳膊将苏婉容从床上扶起,然后转身端过汤药。
轻轻吹了吹,紫安将汤药小心翼翼地端给苏婉容。
苏婉容接过这碗棕褐色的汤药,眼泪一滴滴地落在汤药中。
“我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做的过了?”苏婉容喃喃道。
紫安轻叹一声,道“小姐,你为何如此善良?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过分。想想当年那把大火,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眼前浮现出当年熊熊的大火。
林纪伯和杨素玖挣扎的声音让人永远揪心。
苏婉容端起瓷碗,仰起头,一饮而尽。
“药虽苦,却能疗伤治心。”一个女人缓缓地走了进来。
紫安回头看去,来人正是许茹宝。
苏婉容不去看许茹宝,而是将身子侧向内里。
穿了一身深蓝旗袍的许茹宝轻轻坐到苏婉容身边,淡淡道“这一切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见苏婉容不应声,许茹宝略感失望。
许茹宝站起身来,道“我们当初是因为有共同的意愿,才走到一起的。如今你纠结后悔已经没有用了。从你告诉我香炉下那笔黄金开始,你就已经背叛了林家。从那一刻起,就绝无回头路可言。”
苏婉容突然转过身来,哀求道“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到此为止吧。”
许茹宝猛然回头,狞笑道“到此为止?得到了我想要的?”
许茹宝一步步走了过来,厉声道“不要跟我讲条件,你已经威胁过我太多次了。为了那个乡下的丫头,你一步步地背离我们当初的计划。
是她改变了你,还是她勾起你对林家的怀念?”
眼泪涌了出来,苏婉容哀切地看着许茹宝。
“我已经将林家绣法悉数传授给了水芸,你想要的黄金,你已经得到了。你想将林家彻底搞垮,你做到了。你究竟还想要什么?”
许茹宝突然伸出手掐住了苏婉容的脖子,道“你该知道我想要什么,曾经,你可以用林家绣法来威胁我,如今,你觉得你还有什么可以用来跟我谈?
别忘记,你的性命是我的。我当初完全可以将你重新丢进那场大火中。”
紫安跪倒在地,哭道“大小姐,请您宽恕小姐吧。毕竟那场大火是林纪楠放的,与他人无干,如今其他人也和林纪楠一样遭了难。小姐是在林家长大的,怎能一点儿不动情,不纠结呢?”
“啪——”许茹宝狠狠抽了紫安一巴掌,道“你这个狗奴才。我当初让你来监视她,你却终究成了她的人。我若不是念在你和她投缘,我早已将你喂了山中狼。如今,你们两个竟抱起团了?”
许茹宝哈哈大笑起来,道“我怎么忘记了,我们的婉容小姐至今还记挂那个书呆子呢?”
许茹宝低下头,冷冷地看着苏婉容,道“你那个书呆子已经将苏州的学堂转了出去。此时他正在从苏州赶回云水的路上。”
苏婉容凄然地看着许茹宝。
“求你,求你放过他,任何的罪孽都是林纪楠,与他人无关。”
“好,与他人无关。我答应你绝不欺辱那书呆子。”许茹宝边说边笑了起来。
“我不但不欺辱他,我还要帮他,让他天时、地利、人和——”
说完,许茹宝笑着走了出去。
许茹宝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你一天不达成我的心愿,我的报复就不会停歇——”
苏婉容哭道“让水芸成为苏绣大家,让水芸继承林家全部的秘密。我死了,这些秘密就不会再受制他人。”
……
于家布坊。
林纪楠兀自坐在林桐卓的床前。
镜山大火浮现在眼前。
知道林家的秘密只有林纪伯、杨素玖、苏婉容,自己。镜山大火,其他人皆遇难。若说这世上有人知道林家秘密的,也就只有自己了,而自己也只是知道一二。
许茹宝是如何知道香炉下就是埋藏黄金的位置?
她又是如何知道开启那香炉的机关的?
只有一个可能,除了自己,她认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为了避免有更多人因为林家和许家的恩怨而遭难,也为了林家绣坊的工人们绣娘们不因为林家许家的仇恨而失业,更为了自己的儿子,自己选择了“退出”。
自己真的就“退出”了吗?
林家祠堂下还有一个巨大的秘密,自己虽知道一二,却从不曾亲自见过,关于开启那秘密的方法更是无从知道。
可以失去林家绣坊,可以丢了老宅子,可以放弃很多,自己怎么可以将祖宗的秘密也丢了?
突然,耳听的一声尖叫“梧城——”
回头看去,竟是自己的大儿子林梧城,林梧城的身后跟着张芝兰、秋嫂、于德胜。
林纪楠哽咽地看着林梧城。
“爹——”林梧城丢掉手中的皮箱,几步走到林纪楠身边,跪倒在地。
林梧城朝林纪楠拜了三拜,哭道“儿子回来晚了——”
不等林纪楠言语,一个女人哭嚎着走了进来。
林梧城回头看去,是自己的母亲安容顺。
“娘——”
安容顺颤颤歪歪地走了过来,一把将林梧城揽在怀里,大哭道“娘不是做梦吧——”
张芝兰用手指着床上的林桐卓,吃惊道“啊,快,快,看——”
众人看去,林桐卓正睁着双眼看着林梧城。
林梧城激动地扑了过去,抓起林桐卓的手,道“桐卓,大哥回来了——”
眼泪从林桐卓的眼睛涌了出来。
……
月影憧憧。
林梧城一个人站在于家布坊的天井小院里。
斑驳的月光洒落在青石上。
一个柔弱的身影隐藏在一间屋子的木门后。
林梧城显然看到了那个久久注视着自己的柔弱的身影,他转过身来朝那身影走去。
姣好的面容上是一双泪光闪闪的大眼。
林梧城伸出手来,轻轻将那两行清泪拭去。
猛一用力,将这柔美乖顺的女子拉进怀中。
两人紧紧相拥。
仿佛是行走了几世,精疲力尽,林梧城的眼泪流了下来。
女子用力拥着林梧城,她希望能让他感受到自己那一点儿力量,自己那一点儿热度。
安容顺挑起窗帘,看着月光下紧紧相拥的两人,这个满心哀伤的老太太流下了懊悔的眼泪,暗下决心,再不要去管儿女的姻缘。
多年前,如果自己不阻挠林梧城争取自己真心所爱,或许伊人不会死于大火。
如果自己不刚愎自用,林桐卓和孟水芸也不会经历那么多磨难。
……
林梧城的归来,林桐卓的苏醒,让林家众人心情好了许多。
尽管没人说什么,但林梧城深感自己肩挑了全家的希望。
这一日,林梧城缓步行走在云水镇的大街上,他要去寻自己昔日最要好的同窗罗仁树。
罗仁树家有大量的宅子闲置,他相信罗仁树定会租用一套给自己。
途径梨子江畔,林梧城停住了脚步。
众多的货主依靠着货物酣睡,更有大量的旅人大包小包地坐在岸边的石阶上。
看看天色,林梧城明白过来。
这些人定是没有赶到白天的船只,又不舍得多花钱住店,于是在这里对付上一宿,待明日白天有船只了再启程。
想起自己也曾苦恼夜里没有渡船,一个想法突然跃入林梧城的脑海。
为何不承接夜晚的航线呢?
突然,林梧城眼前一亮,自己的同窗罗仁树不就是水务局的吗?通过他承揽几条航线应该不是问题。
可是船只呢?自己家里哪里有钱投资船只呢?
一人兴奋的喊道“梧城兄——”
林梧城诧异地回头看去,只见那人皮肤黝黑,胡子拉碴,十根手指的指尖微微发黑。
待那人走近,一股浓重的大烟的味道扑了过来。
“胡东鼎?”
那人裂嘴一笑,一排乌黑的牙齿再次印证了林梧城的猜想。
胡东鼎安慰地拍了拍林梧城的肩膀,道“我都听说了,一直想去看看伯父伯母,可是一直杂事缠身,没有成行。”
因为胡东鼎不学无术,加上家里开了几家赌坊,同窗里很少有人愿意和他走的近。
看着胡东鼎手指上的十个金光闪闪的戒指,林梧城的意志动摇了。
……
一切顺风顺水。
林梧城向同窗罗仁树借了一套四进四开的宅子,又在罗仁树的帮助下,顺利拿到了六条航线。
胡东鼎更是积极,不但借给林梧城三千大洋购买了六只陈旧的驳船,更是为林梧城寻来十个做过多年的船夫。
胡东鼎一拍胸脯,道“放心吧,别的地方我管不到,咱梨子江的码头,没人敢搅扰你的生意。”
许家绣坊扩建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距离云水镇半个小时行程的西塘村一个巨大的电器厂已初步成形。
每日里,孟水芸往返荷塘村、于家布坊、熔岩洞。
转眼到了林桐卓再次打针的日子。
众人决定为林桐卓打过针的第二日举家搬到林梧城借来的那套宅子里。
为了避免家人为自己担心,林梧城没有和家人说自己正在筹划成立船队。
林梧城,这个从没经过商,急切的想扭转林家颓败境遇的男子,快速地掉进一张专门为他织就的大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