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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刻骨铭心

    吕潮福俯身,艰难地说道“云儿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子,怎么能入得了许家大宅?”
    许茹宝意味深长地笑道“如今已是新时代,儿女之事也由不得父母了。今日即使不是云儿,我也定会接回府中,好生伺候。咱们老了,总要为香火血脉考虑。”
    吕潮福深深叹息着,半年来,他一直被疾病所折磨,更加管束不了这个乖张任性的女子。
    虽然没有人告诉他聂云儿和林岳宇住到了一起,但半年来,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抚养长大的这个女子的变化。
    如今的她越走越远,已经彻底成了断线的风筝,再也追不回了。
    想到那深深大宅,想到自幼遭受许多磨难的单凯,想到一直暗恋单凯的聂云儿,年迈体衰的他老泪纵横。
    众人只当他是在不舍自己的这个养女要嫁人,纷纷劝慰他。
    有人道“许家是大户,多少的女子做梦都想嫁到许家呢。今日许老板亲自上门提亲,说明许家是看重云儿姑娘的,云儿姑娘入了许家定是吃穿不愁,富贵荣华。”
    另一人道“吕班主,你该高兴才是啊。做父母的哪里能陪着孩子一辈子呢?云儿姑娘有了好的归宿,您也可以放心了。况且,郝公子那是真心待云儿姑娘的,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许茹宝笑道“吕班主,您放心,我许茹宝说话算话,云儿,我一定会当成亲闺女一样对待。”
    一个青年的男子惊诧地走了进来。
    聂云儿激动地看着男子。
    许茹宝没有回头,从脚步声,她已然知道那是自己的儿子。
    吕潮福抬头看着这个眉清目秀的贵家公子,他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纯良。
    他欢喜这人世间还有难能可贵的纯良,但他又害怕有朝一日,这个贵家的公子发现自己被欺骗了,这份纯良会伤人伤己。
    站在戏台上的聂云儿突然捂住嘴巴,急切地跑下冲到后院。
    听着聂云儿的呕吐声,吕潮福无奈地点了点头。
    林岳宇几步冲到后院,扶住不断呕吐的聂云儿。
    聂云儿吃惊地抬头看着林岳宇,惊骇的大眼里满是迷茫,满是震惊。
    她本是假意,本是计策,想欺骗林岳宇,逼迫他迎娶自己。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真的怀上了。
    一人道“前街的甄敬文老郎中的医术真是高明,没想到竟然把脉这样准。”许茹宝站在后院的门口笑盈盈地说道。
    聂云儿骇然地用一方丝帕捂住了嘴。
    前些日子,以为自己是吃坏了肚子,到了甄敬文老郎中的医馆,那老郎中只说不用吃药,自会好。没想到那老郎中早已心中有数。
    聂云儿摇了摇头,是啊,云水人都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的爹是许家的公子,哪一个敢乱说?
    有喜之事,竟也要先通报给许茹宝。
    聂云儿抓紧林岳宇的手,手心里满是汗水。
    自己的娘亲亲自带人上门提亲,自己无力抚养和照顾眼前这一对“母子”,林岳宇长叹一声。
    ……
    许家公子要大婚了,这一消息立时成了整个云水的大事。
    刺绣行当里的大当家的,和许家绣坊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客商,政客,纷纷在内心考量,对于这次大婚,该如何拿捏礼金的多少。
    许茹宝不同于林纪楠,半年多来,众人已看到了许茹宝的刚毅,毒辣,果敢。比之许多生意人,许茹宝更像一个将军,一个敢于嗜血的军人。
    相比其他商人,许茹宝也更会利用报纸做文章。
    人们都想知道这个商界的国民精英,会如何办自己儿子的大婚。
    许茹宝知道众人的心理,虽然本意是不想铺张,不想大肆宣传,毕竟众人都知道聂云儿是怀着孩子上花轿。
    娶了一个戏子,她本就觉得委屈了自己的儿子,她要在其他方面尽量弥补这个遗憾。
    她要为自己的儿子办一个有新意的,震惊江浙的奢华婚礼。
    当然,做为一个生意人,她要利用这个机会,向世人彰显许家绣坊的实力,她要让世人看到苏绣的喜庆之色。
    召集了样品间的全部设计师,召集了三十二个分厂的厂长。
    要以对待订货会的精神,认真对待这场大婚。
    她要让这场大婚的每一个细节都展示出苏绣的美。
    请了苏州有名的喜婆,选了一个吉日。
    吉日定下,众人纷纷忙碌起来。
    许家绣坊的人要在正常订单进度之外抓紧时间设计制作林岳宇大婚所需要的全部苏绣之作。
    云水的店家做好了接待五湖四海宾客的准备。
    解放天*乳运动中,许茹宝结识了众多报纸的记者,也结识了众多崇尚西学的留洋人士,社会名流,对这些人,许茹宝命人一一派了喜帖。
    早在一年多前,许茹宝就加大对军阀政客的结交力度,自从全面接管许家绣坊,许茹宝有意识的结交了许多掌握实权的人士。
    为了应景,许茹宝特意找人去邀请和自己关系较好的几个法国公使夫人,并由这几位公使夫人代邀请其他各国使节的内眷。
    林岳宇每晚陪着聂云儿住在麒麟碑胡同里的那套宅子里。
    他每天都在数着回许家大宅的日子。
    期待,茫然,抵触。
    ……
    孟水芸知道自己带着众人设计的都是林岳宇大婚要用到的,因此更加精心,几乎日日夜夜里都吃住在许家绣坊。
    在这个善良的女子心中,林岳宇就是自己的小叔,聂云儿就是自己的弟媳,她从内心里感到高兴。
    她要用最好最美的苏绣让大婚富丽堂皇,奢华无比,要突出中国传统的喜庆之色。
    知道林岳宇要大婚了,荷塘村里的众人心情复杂。
    尽管没人说过一句,但众人心里都是淡淡的忧伤,淡淡的喜悦,更多的是感慨和祝福。
    对于这样一个纯良的青年,没有人愿意将他和仇恨联系在一起。
    林纪楠将自己关在房中,每日都要抽上许多香烟。
    尽管在知道林岳宇是许茹宝和郝兆飞的孩子时,他的心彻底碎了。但他依旧爱着这个小儿子。
    在众多的孩子中,唯有林岳宇的性格最为开朗,也最为阳光。
    再苦再累,看到自己的这个儿子,林纪楠都会感觉到生活有了斗志。
    林纪楠的眼泪流了出来。
    他不知道是被香烟呛出了眼泪,还是自己太感伤了。
    老画师萧竹已经向许茹宝提交了辞呈,考虑到萧竹已为这个绣坊贡献了一生,年事确实已高,许茹宝痛快地答应了老画师萧竹的辞呈。
    老画师萧竹答应许茹宝离开绣坊后会继续担任许家绣坊的顾问,有重大问题时,她都会准时到场。
    即将离开这个有着几百年基业的绣坊,林岳宇大婚所涉及到的所有图案设计都将是老画师萧竹的最后的“工业作品”,因此这个老太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她要让自己的“收山之作”留下最美的记忆。
    ……
    西塘。
    锦云绣坊。
    空旷的地下室里一个少年口衔一把匕首,浑身沾满了鲜血。
    只是这鲜血不是他的,而是附近横七竖八躺着的十几只苟延残喘的野狼的。
    一只野狼蜷缩在少年的脚下,野狼抬起头来,眼睛里是乞求之色。
    突然野狼一个跃起,直扑向少年的面颊。
    刺拉一声,匕首划破野狼的肚子,鲜血喷溅出来。
    野狼瞪着一双吃惊的眼睛,重重地跌在水泥地面上。
    四肢抽搐了几下,死了。
    看着屋顶悬挂的那盏昏暗的白炽灯,少年的眼泪流了出来。
    无声的哭泣。
    自己深爱的女子就要嫁入那深深大宅。
    没有人知道她对他有多重要,没有人知道他爱了她有多少年。
    在冰天雪地中,她是点亮他生命明灯的女神。
    第一次接受野狼训练是在八岁。
    小小的他被自己的父亲丢进狼圈,十几只被饿了数日的野狼围着他打转。
    他哀切的看着那个被他称呼为父亲的男人,那个满脸刀疤的男人。
    男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骑着高头大马走掉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只野狼扑了过来。
    肩膀的一块肉生生被撕咬下去。
    鲜血和他的哀鸣让其他野狼兴奋起来。
    哀莫大于心死。
    他的出生就是为了复仇,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接受无数残酷的训练。
    有时他也想过逃走,但每次看到那个满脸刀疤的男人兀自落泪,他的心又软了下来。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给自己的母亲讨回一个公道。
    母亲?他脑海中的母亲是模糊的。
    一头头野狼扑来,八岁的他抽出靴子里的匕首疯狂地扎去。
    伤痕累累,气息奄奄的他匍匐在地上。远处有一只野狼在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狼,是群体攻击的动物,为何这头野狼没有攻击自己的意思?
    野狼缓缓地朝自己走来。
    小小的他举起匕首。
    野狼低下头,伸出长长的舌头轻轻舔着他的脸。
    温热的感觉让他诧异地以为这是一只懂人性的大狗。
    突然,野狼的双眸流露出冰冷彻骨的杀意。
    尖利的牙齿朝他的头部咬去。
    瞬间,小小的他惊呆了。
    “砰”一声枪响,野狼呜嗷一声跌倒在地。
    小小的他手起刀落,生生将野狼的脖子彻底切断,血喷涌而出,他仰面躺在地上,看着血红的落雨簌簌地落下。
    一个柔弱的小女孩手捧一把冒着青烟的火枪,哭道“凯哥哥——”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云儿——”
    他彻底昏了过去。
    冰天雪地,三天三夜,他被她藏在一处山洞,她用自己小小的身子温暖着他。
    篝火的火光中,他缓缓睁开眼睛。
    她已经被寒冷冻僵。
    心疼。
    他翻身将她护在怀中。
    篝火熄灭了,他的心却是火热的。
    残酷的训练不断升级,每当他要坚持不下,即将放弃,任凭生命消失时,她都会在最后关头将他从死神手里拽了回来。
    他是军中高官的公子,她是他家养的戏班的班主的养女。
    两个小小的孩子互相温暖着。
    他爱她,刻骨铭心。
    她爱他,矢志不渝。
    他不知道自己会死于何时,他将这份爱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恰是这份埋藏让他错失了她。
    看着地下室内的灯光,满身鲜血的少年突然一个转身,远远的一堵墙壁上张贴着一张画像。画像上是一个雍容端庄睿智的女人,女人的眼神带着凌厉之色。
    少年突然从腰间拔出两把手枪,猛然朝画像开枪。
    当画像被彻底打烂时,一个满脸刀疤的男人从墙壁后走了出来。
    少年骇然地看着男人,诺诺道“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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