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峰无奈地看向林桐卓,林桐卓笑了笑,站起身来,道“姑娘尽管坐便是。”
说完,和奇峰一起坐到了地上。
女子朝二人微微笑,索性依靠在船舱上,将双腿抬到椅子上。
奇峰懊恼地说道“二少爷,凭什么啊,就因为她是个女的?”
林桐卓安抚地拍了拍奇峰的肩膀,道“第一她是个女人,第二她是个病人。”
奇峰几乎要从地上跳起。
“病人,您看她活蹦乱跳的,怎么就是个病人?”
林桐卓不去解释,只是安抚奇峰“地上一样,不耽误休息。”
奇峰愤懑道“规则是什么?买票又为了什么?”
女子看了看二人,笑道“难为二位了——”
说完,女子猛的将两个鞋子拿掉。
连带袜子被拽掉。
满是水泡的双脚已经溃烂许久。
药味,皮肤溃烂的臭味扑面而来。
奇峰猛的捂住了鼻子。周遭的几人纷纷侧目,捂住了口鼻。
女子耸肩道“我知道规则不该给人情让路,但我也是无奈。我一个女人家坐在地上,总是不合适。我若是把双脚敞开给众人看,又是不雅。索性就做一个霸道的人。”
有人道“小伙子,她一个姑娘家,双脚溃烂这样,就让她坐吧。”
另一人道“是啊,是啊,你个大小伙子总比姑娘家要方便些。”
看着周遭人的目光,奇峰张了张嘴巴,委屈地心道:哦,还是我错了?我又不知道她脚这样啊。
林桐卓笑了笑,朝窗外望去。
众人不语。
一路之上,女子不时为自己的双脚换药,腥臭之味让周围人忍受不了,唯独近在咫尺的林桐卓毫无嫌弃之色。
女子从包里翻出一本画册,目光时而落在画册上,时而火辣辣地盯着林桐卓。
奇峰显然注意到了女子的“不怀好意”。
不时的,奇峰便会问林桐卓“二少爷,二少奶奶现在该吃饭了吧?”“二少爷,你在为二少奶奶担心吗?”
林桐卓看着窗外的大海,任凭奇峰一个人自言自语。
突然几声巨大的爆炸声,轮船剧烈地摇晃起来。
有人大喊“是吴佩孚的卫队——”
时值第一次直奉大战刚刚停战不久,人人惧怕又是两派打了起来。
船舱里的人们紧张地乱作一团,唯独一人神情自若。
几声鸣枪,轮渡停止了行驶。
一群军士将各个船舱的入口控制住了。
一个营级的军官带着十几个军士走进船舱。
人人惧怕地蜷缩着。
那军官走到女子身边,俯身拜去。
“属下傅凌天来迟了,让小姐受苦了。”
女子微笑。
“只是脚上起泡,一点小伤。”
自称傅凌天的军官朝身后几个军士喝道“速将小姐移到舰上。”
两个军士走了过来,搀扶起那女子。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女子朝林桐卓微笑道“慕青今日占了林公子的座位,他日定当报公子不嫌之恩。”
林桐卓惊诧,眼前这个女子为何知道自己的姓氏?
女子在两个军士的搀扶下,走出了船舱。
一艘军舰紧紧停靠在轮渡旁边。
在众人惊诧羡慕的目光中,女子在众多军士的保护下上了军舰。
军舰渐渐远去。
女子站在军舰的甲板上,深情地注视着普通船舱的入口。
她以为那个驰骋赛马场的王子只是画报上的影子,没有想到会在回国的轮渡上看到。
尽管那个王子双腿似有残疾,但英俊的面庞依旧洋溢着一个年轻骑手特有的风采。
汽笛响起,轮渡继续起航。
人们兴奋了,纷纷议论着这个用军舰来迎接的女子。
吴慕青,直系大军阀吴佩孚的亲侄女,因为吴佩孚发妻张佩兰没有子嗣,加上吴佩孚是个三不元帅“不借外债,不入租界,不纳小妾。”
所以吴佩孚膝下并无亲生子女。
侄女吴慕青成了吴佩孚和张佩兰夫妻两人的精神寄托。
无论在帅府,还是在任何场所,吴慕青永远都是人们目光的焦点。
不是大帅府的公主,胜似帅府公主。
人们突然反应过来,军舰出现的地点在天津海域,是吴佩孚控制的势力范围,再继续前行就是奉系军阀张作霖的势力范围,难怪吴佩孚会用军舰在这里将轮渡劫住。
只是这个帅府的公主为何会一个人从上海上轮渡的普通船舱呢?
众人不解。
又有谁知道这个帅府的公主随身携带的那些皮包里是整整三万六千八百六十二只苍蝇的“尸体”呢?
特立独行永远都是这个女子的标签。
……
高级船舱。
孟水芸惊魂未定地看着窗外那个渐渐远去的军舰。
就在刚才,几个军士将高级船舱的入口封锁了。
性格爽直的嘎达梅林和几个属下险些和对方发生冲突,剑拔弩张的阵势让孟水芸骇然。
倒是那个哑女琴师至始至终都保持着淡定的姿态,仿佛身边一片静寂,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平静的大海,洁白的云朵。
再有一日,便是葫芦岛了。
从没有见过草原,孟水芸内心有些小小的激动。
这个单纯的姑娘,怎么知道波澜不惊的壮阔草原同样也有血雨腥风呢?
葫芦岛。
十几辆军车停靠在码头上,列着隆重的阵式欢迎着这个远道而来的苏绣设计师。
几个草原女子将孟水芸搀扶上军车。
一声呼啸,十几辆军车隆隆地朝科尔沁草原开去。
没有人注意到,两个年轻人正坐在一辆雇佣来的马车上跟随而来。
……
科尔沁草原。
湛蓝如洗的天空飘着几点淡淡的白云,羊群和牛群在无垠的碧绿中浮动着。
清香的草木味让人如痴如醉。
马队护卫着十几辆军车朝王爷府进发。
烈马的嘶鸣声,军车的隆隆声让一个正在挤牛奶的姑娘站了起来。
“其其格,是你阿爸回来了吗?”盲眼的女人问道。
十六岁的其其格以手遮挡阳光朝远处张望着。
突然,身穿长袍的其其格跳了起来,欢喜道“是我阿爸,我阿爸回来——”
其其格的欢喜声震惊了几个蒙古包里的人们。
人们纷纷从蒙古包里走了出来。
嘎达梅林站在一辆军车上,朝远远跑来的众人,挥动着手中的袍子。
“哦——哦——我嘎达梅林回来了——”
越来越多的牧民蜂拥而来。
人人都想看看这个由嘎达梅林亲自去迎接的江南女子长的样子。
不多时,军车和马队就彻底被包围了,举步唯艰。
十六岁的其其格搀扶着盲眼的女人站在人群外,焦急地喊着“阿爸——阿爸——”
十几个小伙子骑着烈马快速奔跑而来,经过马队和车队时,小伙子们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疾驰而过。
嘎达梅林兴奋地喊道“追——”
十几辆军车,二十匹马的马队朝那十几个小伙子追去。
草原青绿,蓝天碧洗。
跨过一道道土丘,略过一座座白色蒙古包,广阔无垠的大地上,众人众车,你追我赶,黄烟滚滚。
牧民们,女人们,孩子们纷纷走出蒙古包,高声呼喊“嘎达梅林——”
一只雄鹰在蓝天上滑翔着,深邃的双目俯瞰着大地。
突然,雄鹰直直地射向大地。
雄鹰再次腾上天空,雄鹰的双爪抓着一条丑陋的毒蛇。
那毒蛇用身子紧紧地缠绕着雄鹰的两个爪子。
苍茫的天空中,雄鹰和毒蛇激烈地搏杀着。
嘎达梅林从身上掏出一把火枪,瞄准了那只毒蛇。
砰然一枪,毒蛇掉落了下来。
嘎达梅林一个跃起,快速地投掷出一把匕首。
那匕首带着凛寒之气正中毒蛇七寸,生生将毒蛇的头部切了下来。
之前那十几个快速地策马奔跑的小伙子纷纷朝嘎达梅林而来。
人人眼睛里涌动着敬佩的泪水。
“嘎达梅林阿爸——”
嘎达梅林哈哈大笑,道“还不快回去好好歇息,养足精神,明天就是赛马会了,谁才是真正的草原之子,就看明天了,你们都是我嘎达梅林的儿子,不要丢了你们阿爸的声名。”
十几个小伙子齐声道“绝不辜负阿爸。”
说完,小伙子们齐齐扬鞭,策马而去。
……
达尔罕王爷府。
一众人等早已得了消息等候在王爷府的大门外。
孟水芸从车里走下,惊诧于眼前这座庞大的迥然于江南的建筑。
穹拱大楼犹如一个巨大的半球扣在地上。楼顶塑有凌空奔驰的骏马,简单的白墙上用浮雕的形式刻画着万马奔腾的景象。
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些浮雕给墙面投下了美丽的阴影。
大楼四周用蒙古族传统纹样做图框,整栋大楼色彩只用了紫灰色调。屋顶上有装饰烟囱,做的很别致,有点类似羊的羊角。
白色的王府大门外,十几个着了贵装的蒙古族女子正朝孟水芸微笑。
在这一众女子中,孟水芸一眼就认出那个久闻大名的女人,那个达尔罕王爷最喜欢,最惧怕的小福晋——朱博儒。
朱博儒着了一红色单布镶边绸缎长袍,长袍外套金银丝绸边坎肩,腰间垂着几串黄色绿色蓝色的丝穗。脚穿一双布制绣花靴子。
两条黑又亮的辫子垂于胸前,辫子缀以镶嵌着珍珠或珊瑚的银饰。
朱博儒头部带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发箍,额部垂着金色的流苏,额部两侧有流穗,缀满金银饰,瑰丽华美。
朱博儒的一只手被一个周身镶金戴银,大腹便便的老男人拉在怀里。
那老男人正瞪着一双臃肿的鱼肚眼贪婪地看着孟水芸。
孟水芸朝那鱼肚眼的老男人俯身拜去。
“许家绣品公司孟水芸见过王爷——”
不等那鱼肚眼的老男人说话,一只纤细柔白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孟水芸的手。
“妹妹,还真是个美人,江南美人——”朱博儒的眼神里透着无比嫉恨的杀气。
……
远远的一座山丘上,两个年轻人正骑在灰色的乌珠穆沁大马上。
那个英俊的男子将望远镜放下,道“走,我们先去看看赛马会的场地。”
另一个面色黝黑的青年,着急道“我们不要想办法进入王府吗?”
英俊的男子微笑道“当然要进王府,但要那个老王爷用隆重的礼节请我们进。”
不等那面色黝黑的青年言语,英俊的男子猛一甩鞭子,身下的乌珠穆沁大马快速奔跑起来。
两匹乌珠穆沁大马朝科尔沁草原一年一度的赛马会的会场跑去。
阳光下,英俊的男子白皙的鼻翼上带着些许的汗珠,一双美丽的深情的眼睛里是高贵的王子气质。
在马下,他是孱弱的需要拐杖支撑的文弱男子。
在马上,他永远都是一个让无数女人疯狂,让无数男人折服的王子。
广袤无垠的大草原,这个折翼的骑手,要在这里腾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