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十一月的风带着上海特有的味道,女人的体香,法国香水味,英国雪茄。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是醉生梦死的男人和女人。
远远的一座大楼上一个眩目的霓虹灯广告牌,五个大字闪烁着灯光。
“大卓证券所”
十一月二十日上午十点,淮北路。
砰然一声,香槟酒的泡沫随着木塞冲上天空。
一群人鼓起掌来。
人群中央是一个手拄拐杖的年轻人,年轻人天然有一种迫人的英气,眉宇间的王子气质让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不忍要多看上几眼。
一个身穿红色旗袍的年轻女子宛若这场开业仪式的女主人,笑容始终洋溢在青春的脸上。
女子自然而然的挎住“王子”的胳膊,随着王子的脚步,两人缓缓地走动着,频频向众人举杯。
鲜花,美酒,名流,记者。
这场开业仪式虽然到场的人没有超过百人,场面也不巨大,但前来捧场的人几乎每一个都身价不菲,大部分都是一些实业老板巨头。
只要仔细地看上一看,也就明了。
那个宛若女主人的女子正是直系大军阀吴佩孚的侄女,这个刚开业的“大卓证券所”的老板则是女子苦苦追求的王子。
这些实业老板巨头的企业多集中在吴佩孚的的势力管辖下。
女子的笑带着些许胜利者的恣意张扬。
在自己一路努力下,这个王子终于积累了足够的资本;在自己的多方斡旋下,这个王子终于积累了一方人脉。
当然最重要的是,就在昨天夜里,签署完最后一份文件,眼前这个自己中意的王子终于亲口承认“慕青,你是我的贵人。”
吴慕青微微笑,今天的她是这场开业仪式上的真正女主人,也是上海最美的女子。
当然这个傲气的女子内心也有些许苦淡。
半个月前,当自己将自己要跟随林桐卓前往上海创办证券所的决定告诉给自己的伯父伯母时,向来对自己恩宠有加的光头伯父大怒。
“什嘛?你个妮子要抛弃我们老两口,跟着那个瘸子去大上海?”
吴慕青生气地挑眉,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的王子为瘸子。什么叫抛弃?伯父,你也可以带伯母去上海看我啊。”
吴佩孚差点背过气去。
“我和你伯母辛苦把你养大,只求你能像个稳重的闺女家多多陪陪我们两个老东西。你这是什么?咋个就跑了嘛。”
吴慕青看吴佩孚真的生气,立即跳了过去,搂住这个光头老头的脖子,撒娇道“伯父,人家也不是私奔啦,人家是真的喜欢人家啦,人家是去给你们骗个女婿啦。”
“啦个头啊?你小心被那个瘸子骗了。他是有家室的。”吴佩孚大声地嚷道。
吴慕青吹了个口哨,哈哈大笑道“我倒真的希望被他骗了,最好骗了色,那我就彻底赖上了他了。”
吴佩孚跺脚,气愤地嚷道“好嘛,看看,老话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是有道理的。这留洋回来学到的都是些什么?”
吴慕青笑嘻嘻的跟着林桐卓去上海了。
尽管内心不舍得两位老人家,但她坚信她定会在一年内彻底拿下这个让人欲罢不能的王子。
这个骄傲的帅府千金在内心畅想着和自己所爱男人的锦绣未来。
一个年轻人站在人群外在张望着。
林桐卓向一人举杯,透过琥珀色的美酒,他看到了自己在这世上难以忘怀的兄弟。
眼泪在眼中涌动。
吴慕青手指一份文件,道“桐卓,这是华阳船厂的资料,他们近期要收购远洋船厂的股票。”
林桐卓似没有听到吴慕青的话一般,拿起拐杖,径直朝人群外那个青年走去。
两人久久凝视。
那个身穿条纹西装的男子举起拳头猛的砸在林桐卓的胸上。
“兄弟,行啊,开起证券所了。”
“伯年兄——”林桐卓激动的看着这个自小的伙伴,同窗,好兄弟。
赵伯年看着林桐卓,道“我还带来一个人,或许你也想见上一见,他很想念你。”
林桐卓困惑道“谁?”
赵伯年动情地拍了拍林桐卓的肩膀,道“那个从小就爱哭鼻子的孩子——”
林桐卓抓紧了赵伯年的胳膊,吃惊道“亲爱的小孩?”
赵伯年点了点头。
两人朝远处望去。
一个憔悴的青年缓缓从折叠门后走了出来。
青年眼含热泪,又胆怯地站在远处,踯躅着。
林桐卓看着这个自己最心疼的兄弟,眼泪喷涌而出。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这个弟弟永远都是神采奕奕,永远都是浪漫的,永远都是阳光的。
为何眼前的他如此憔悴?为何他的身体消瘦到如此?
林桐卓将拐杖丢掉,踉踉跄跄地朝那个消瘦憔悴的身影走去。
青年不忍林桐卓如此艰难,快步地跑了过来。
紧紧相拥。
“二哥——”
“三弟——”
众人都没有想到会在大卓证券所开业仪式上看到这样一场兄弟久别相逢的场面,众人纷纷落泪,为林桐卓的兄弟情。
吴慕青拿起丝巾连连擦拭着眼睛。
虽然她不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两个年轻人是谁,但她从林桐卓的眼泪,从林桐卓激动的情绪,已经明白,这两个人都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人。
林桐卓双手紧紧地握着憔悴的青年的两个肩膀,热泪盈眶。
往日历历在目。
一群孩童在花园里嬉戏打闹着。一个身穿小小马褂的小男孩紧紧跟随一个上树打鸟,下水摸鱼的调皮捣蛋的男孩。
众孩童嘲弄地说道“林岳宇,小尾巴,羞羞——”
“林岳宇,胆小鬼,羞羞——”
一个孩童调皮的猛推一下这个被称呼为胆小鬼的小男孩,小男孩即将跌倒在地时,一个眉眼俊美的男孩从树上跳下,一下扶住小男孩。
小男孩扭头看到那男孩,哇呀一声大哭“二哥,他们欺负我。”
被称呼为二哥的男孩将小男孩护在身后,大声道“你们以后哪一个再敢嚷我三弟为小尾巴,或是嚷他为胆小鬼,小心我林桐卓的拳头。”
众孩童唏嘘。
一孩童奇怪道“不叫小尾巴,不叫胆小鬼,那叫什么啊?”
自称林桐卓的男孩笑呵呵地说道“叫‘亲爱的小孩’。”
众孩童哈哈大笑道“哈哈,还‘亲爱的小孩’,为什么不叫‘亲爱的爹爹’?”
林桐卓坏笑道“你们如果称呼我三弟为‘亲爱的爹爹’,我不反对。”
众孩童反应过来被占了便宜,立即愤怒地吼道“林桐卓——”
林桐卓立即将愣住的林岳宇背了起来,快速地奔跑进竹林中。
“你们这群懦夫,来抓我啊——”
林桐卓哈哈大笑着。
小小的林岳宇紧紧地搂着林桐卓的脖子,目光中充满了敬佩和崇拜。
竹林中,众孩童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
通过赵伯年,林桐卓知道发生在林岳宇身上的事情,林桐卓将林岳宇留在身边,他不想再有任何事情伤害到他这个弟弟。
学经济学的赵伯年素来对古董字画等感兴趣,他决定留在上海考察各大拍卖行,为未来自己开拍卖行做准备。
林岳宇被林桐卓要求跟随赵伯年学习拍卖。
林桐卓希望林岳宇摆脱林许两家的恩怨,做一个世外快乐逍遥之人。
许明嵩在报纸上看到开业盛典上的林桐卓大吃一惊,知道林桐卓的秘书竟然是吴佩孚的侄女,更是吃惊。
报纸上有一张照片,林桐卓和林岳宇紧紧相拥。
许明嵩连忙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云水的许茹宝。
许茹宝知道吕潮福的死,聂云儿的诡计,给自己的儿子很大的打击。
为了保护好自己的儿子,也为了让自己的儿子疏远林桐卓,许茹宝决定寻一个自己真正能看中的女子,让自己的儿子爱上自己亲自为他挑选的女子。
至于聂云儿?许茹宝阴冷的笑。
一朝分娩,即是滚蛋之时。
许茹宝知道林桐卓竟然站了起来,大吃一惊。但当得知吴佩孚的侄女爱上了林桐卓,许茹宝知道自己不能轻举妄动。
她隐约的害怕,害怕林桐卓的证券所会日益发展壮大,会有一日报复自己。
唯一能制衡林桐卓的是孟水芸和他在云水的家人。
而能制衡孟水芸的眼下也只有一人,那就是苏婉容。
想到苏婉容,许茹宝心情复杂。
这个女子是生生被自己害了。
当年那把大火本意是烧死林纪伯和杨素玖,没有想到苏婉容也被锁在了房间内。
若不是自己及时发现房间内是三人,及时将苏婉容救出,林家绣法和林家的秘密就彻底消失了。
没想到苏婉容竟然错误的以为真的是自己救的她,错误的以为纵火的赵德是林纪楠。
无论是孟水芸,还是苏婉容,都是自己极其珍视的珍宝。
许茹宝深深地叹息着。
这世上如果没有纠葛的仇恨,她或许能跟这两个杰出的女子成为挚友。
马上就到了给锦云绣坊加工的货物全部交清的日子。
想到可以彻底和锦云绣坊划清界限,许茹宝重重地喘了口粗气。
因为是代加工,许家绣坊在发货时,会将货物直接运送到各个真正的客商手里。
单凯打过来电话,说会在十一月末里把尾款全部交付。
许茹宝捧着手炉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蒙蒙的天。
如今的许家绣品公司虽然庞大,但一切井然有序。
不是重大的事情,一般都不需要自己亲自出面。
她也乐得清闲,每日里尽管早早来到绣坊,但更多的是看看报表,签署一些早已做过决定的文件。
其他时间,她或是在各个厂房里随意的看看,或是随机抽查一些产品。
有时她也会问问工人们和绣娘们的家庭情况,对于一些确有困难的工人和绣娘,她会指定一些人跟随自己亲自去看望,并留下慰问金。
无论是许家绣坊的人还是云水人,亦或是刺绣行当里的众人。
人们渐渐淡忘了林纪楠和林家绣坊的存在。
去哪里寻一个落落大方,温柔得体,识大局,能帮助能扶持自己儿子的贤良女子呢?
许茹宝低头看着手中的手炉,惆怅着。
忽然,一个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许董——”
不等许茹宝斥责那人慌张,众多的军士冲了进来。
许茹宝吃惊地站了起来,不经意地朝窗外望去。
十几辆军车正停靠在许家绣品公司的大门外,源源不断的军士冲进广场,众多的工人和绣娘们被押解到广场上。
一个神情异常严峻的军官走了进来。
“许家绣品公司涉嫌倒卖军火,立即查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