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那老爷爷见文岚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不由地笑着说:“我的全对了,是吧。因为串珠,以前是我的。因为我二儿子和我表侄孙调皮,玩闹的时候,弄破了底下那颗珠子。结果,我表侄孙被他爸爸罚了一顿。我找了颜色相近的珠子,补好之后,送给了我表侄孙。他很喜欢这珠子的色泽,据说离开家的时候,带走的东西不多,但偏偏带走了这串珠。如果没有意外,我表侄孙应该就是你的爸爸,或是你的舅舅。”
    文岚看着串珠,抬了看了看他,却没有说话。
    老爷爷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回房:“你稍微等一下。我记得我还留着他们家的照片,你等我找出来。”
    文岚跟着,进了房间。
    老爷爷在箱子里摸出一个匣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旧照片。
    他从中找出一张,举起给文岚看个清楚。
    那是一张是五口之家的合家福,背景看起来像是上海那一带的新式公寓门口。穿着西装的青年男子和一个烫着卷发的旗装女子端坐中间,穿着中山装一脸稚气的舅舅和明眸善睐的妈妈分站两边,中间似乎是一个手里抱着福娃娃的五官精致的小男孩。
    这张,跟妈妈珍藏的那张,一模一样。
    文岚顺势往那个匣子里看了一眼,底下一张似乎是个大家族的合照。
    里面的人,模样有几分熟悉。
    文岚走了过去,果然,里面站在第三排右侧的小男孩,便是关博睿。
    这,难道是曾祖父家的大合照?
    ☆、昔年隐情
    “曾祖父?你爸是金秉睿?”老爷爷的手,指着的正是照片上一脸稚气的关博睿。
    文岚忽然想起,这个年代的称呼与后世的不区分性别谱系的习惯,完全不同。
    文岚的手指一挪,指着关博萱说:“这是我的妈妈!”
    “哦,原来你是小萱的女儿呀。”老爷爷不舍地摩挲着旧照片,“一晃二十年,小萱的女儿都已经这么大了。”
    “那你是我妈妈的表叔公,曾在上海跟我外公家一起合作面粉厂和纱厂的那个表叔公ju吗?”文岚看他的年纪,总觉得跟自己的猜想相距甚远。
    老人家一看文岚面带疑惑,心念一转,便明白问题所在。
    他抽出另外两张旧照片,指着里面的老人介绍说:“我们旗人,尤其是几个大家族,相互通婚的情况非常多,辈分杂乱,关系复杂。我的姑姑,是你高曾外祖母。你的外祖母,是我二姨家的表姐。来,你看看,这是民国初年的照片,那时候我刚学会照相,到处乱拍。所以,我们家留下了不少旧相片。这个就是你的外祖母,这张是你外祖父和外祖母的结婚照,这张是当时宾客照片。”
    照片中的女子穿着宽大的黑褂红群,属于清代常见的黑色八团吉服袍。
    她的模样比后面那张合照看起来更为年轻,装饰也更为华丽。
    “那时候,我们还都住在王府里头,家家户户逢年过节就摆宴请客,年轻一辈时常聚在一起,热闹得很。”
    老人家满脸的怀念,让文岚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照片的背景。
    在民国初年,满清皇室依然享受优待政策,每年有固定的拨款。
    所以,当时清朝皇室小朝廷的生活一如既往,不时册封皇室成员,宗室们大多生活依然非常优渥。
    但,1924年11月,满清皇室被赶出紫禁城后,原来留在北京的宗室们,失去了保障,渐渐沦为平民。
    为了生活,很多原来的宗室将家里的资产大肆变卖。
    许多知名的王府旧址,就在这个时候易了主。
    有些不孝子孙,把自己砍了祖坟的树出售,甚至偷盗自家祖坟里的陪葬品。
    这些人,前半辈子仗着祖业庞大,锦衣玉食。后半辈子,穷困潦倒,却依然因为惰性或者碍于面子,不肯看清现实。即便食不果腹,仍靠变卖家产,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再后来,很多满人迁移到了东北,留在北京的满人融入市民,变成自食其力的普通民众。
    只有极少数有识之人,看到了时代的变迁,积极求学、经商,试图让家人的生活维持在一定的水准之上。
    听关氏兄妹的说法,当年他们家族就这样试图自力更生,以实业兴家。
    文岚在心里理清楚两家的关系:“那,我应该称呼您为曾叔公,还是曾舅公?”
    不管是哪个称呼,都很拗口。
    老人家哈哈大笑:“得了,我们这也不是翻旧黄历的时候了。再说,你要这么叫,我们也跟之前的说法,对不上号。人家现在都叫我金先生,或者金老爷子。你啊,简单点,就叫我老爷爷吧。”
    老爷爷,这称呼看不出实际关系,比较好叫。见了外人,也不会引起无端的怀疑和揣测。
    “老爷爷好,我叫李文岚,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文岚退后一步,重新见礼。
    “好,好,乖孩子。我很久没有见过自家的晚辈了,来,送你一个小玩意,做个见面礼吧。”
    手心一凉,文岚低头一看,原来是个小小的玉兔子。
    “谢谢!”
    文岚抓住之前那言外之意:“您住北京,怎么会很久没有见过自家的晚辈?这边不是应该有很多以前的亲戚吗?”
    “哦,你不知道吗?大清灭亡之后,很多宗室就流亡东北。后来,他们大多数要不留在东北,要不去了海外。58年后,还有一部分人被查出历史有问题,进了监牢。”金老爷子手指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一挥,“你看,我也是今时不同往日。身为资本家,总得避嫌,免得自讨没趣。”
    “可是,刚才那个大妈不是叫你金先生吗?”文岚一脸的好奇。
    “哦,金先生,因为公私合营之后,我把这个院子隔了出来,另外一大半拿去建了个小学。白天,孩子们在这里读书。晚上,就改成识字班,免费教授街坊邻居认字、算账。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也在里面教几堂课。你说的那个大妈,她女儿就在这小学里面当老师。”金老爷子拿出一盒京点心,放在文岚身旁的小桌子上。
    文岚抬头看了看厢房门外挂着得那些格格不入的衣物:“既然他们很多人都出去了,为什么那时候您没有走?”
    “怎么没走?上海解放的时候,我们很多人已经踏上了轮船,就是上海到香港的直航轮船。结果,上海政届商届的人过来动员大家回家。后来,黄炎培等人还专门到了香港,专门宣传新政策,当时刘鸿生等一大批工商局和金融届的人回到了上海。”
    文岚瞪大了眼睛,想不到当年还有这样一段。
    “其实,我们都非常惦记自己几十年辛辛苦苦攒下的基业,而且,留在外面做二等人的日子也真不好过。既然有政策扶持,国家又安定下来了,谁不愿意在自己的土地上过安稳的日子呀。”
    金老爷子说到这,拿出几张大合照,上面几位一代领导人正与商界人士推杯换盏。
    “那后来,您怎么回北京呢?”文岚疑惑不解。
    “因为,嗯,因为我的孙女病了,过来这边找医生调理。”金老爷子垂着头,把照片叠放在一起,装进盒子里。
    文岚抬头环顾四周,完全没有看到任何年轻女性的衣物。
    倒是,厅里的摆设,可以看得出几分年轻人的气息。
    “你不用看了,她已经不再了。”金老爷子虽然没有抬头,但却明显感知到文岚的疑问。
    文岚脸色一僵,立刻道歉:“对不起,我……”
    “没事,两年过去了,日子还得继续。”金老爷子抬头看向文岚,“看你的模样,之前应该不熟悉北京,说话口音也像南边的。你想谁,想打听什么事?”
    文岚清楚地看见,金老爷子浑浊的眼圈微微泛着红。
    一不小心挑起了别人的伤心事,文岚变得有几分局促不安起来:“我想打听一下我小舅舅他们现在在哪里,嗯,我妈妈生病了,在病床上时常念叨着以前的人和事。自从44年离开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我小舅舅,也打听不到他们的消息,只知道当年似乎变卖家产搬走了。”
    “哦,你们想找小秉诚啊,我那之后也没有再见过他们。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上海租界的学校很多停了课,当时你大舅舅他们几个回到北京读书,我就没有看过他们兄妹了。不过,我知道44年的时候,你曾外祖父本来打算让你母亲跟林仲良的孙子定亲,然后一起送到米国读书。当时,林家也准备搬迁,所以很多东西转给相熟的人家。我刚好回京,就问了善熠兄,也就是你曾外祖父。他告诉我,他们准备把小辈送到国外去读书,女孩中成年却没有成亲的就只有你母亲,必须先定亲,免得惹人说闲话。”
    说到这,金老爷子看了文岚一眼。
    这些事情,关氏兄妹从来都没有提及过。
    文岚,自然一无所知。
    “但是,因为这件事,你舅舅跟家里大闹了一场,带着你妈妈偷偷离家出走了。44年10月的时候,你舅舅的大伯父带着一部分家人搬到香港。但,我收到的书信说,49年初的时候,他们家一部分人搬迁到台北。50年9月的时候,我收到信,说你舅舅大伯父一家准备搬去米国旧金山市。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之后,本来说安顿后就会来的信,再也没有寄过来了。我问了香港的亲友,也没有人收到他们的来信。再后来,我们就失去了联系,再也没有通过信。所以,我也不知道秉诚去了哪里。”
    说话间,金老爷子领着文岚进了内室,挑出几封旧信,递给了文岚。
    文岚打开信,泛黄的信纸,信边的花纹依旧可以看得出质地非同寻常。
    这几封书信,都是老式竖写繁体字,看得文岚颇为辛苦。
    这种亲属之间的往来寒暄信件,关于熟人的问答就占去一半的篇幅,除去商业事宜后,关于家族自身的事情只要区区几行。
    那几行内容中,正是表达他们因为意见不和,对前途判断的不同,大家决定分家各自前往不同地方生活。
    后面的一封信,便是传说中的大外祖父告知,为子孙后代的教育着想,他们决定搬去旧金山。
    信末,留下联系地址,以期再见之日。
    不料,这个再见,却变成了20年未见。
    不仅故人不复相见,就连音讯也变得全无。
    这点,文岚对着了世界史上的时间点,便知道了缘由。
    1950年至1954年间,麦卡锡主义在米国泛滥。
    他们恶意诽谤、肆意迫害疑似□□和民主进步人士,排挤不同意见的人,最后演变成迫害一切有不同政见的人。据统计,有2000多万美国人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审查。当时,米国掀起了以麦卡锡主义为代表的反共、排外运动,涉及美国政治、教育和文化等领域的各个层面。
    麦卡锡手中还挥舞着所谓的间谍名单,无端指责的还有在战时和战后参与对华事务的知名人士,查禁甚至焚毁一切他们认为可疑的书籍和杂志。
    在这种气氛下,左翼作家白劳德、史沫特莱等75位作家的书籍全被列为禁书,甚至连著名历史学家小阿瑟·史莱辛格和幽默作家马克·吐温的作品也被列入危险书籍之列。
    约翰·埃德加·胡佛下令联邦调查局秘密收集卓别林的情报并建立了一个秘密档案,胡佛还试图将卓别林驱逐出境。即便是20年之后,1972年卓别林他与他的夫人短暂回访米国来领取奥斯卡荣誉奖。尽管卓别林是受米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的邀请回到美国的,美国当局只给他发了一个为期两个月的一次性入境签证。
    白种人境况都如此严峻,更何况亚裔人士,尤其是华裔。那些年,成千上万的华裔和亚裔被怀疑为间谍。他们不仅被非法传讯,不准寄钱给国内的亲人,甚至被禁止公开谈论自己的家乡,还有不少人因被指责同情□□而受□□、被驱逐甚至遭暗杀。
    著名物理学家钱学森也因被指责在战时参加了米国□□的活动,受到了联邦调查局的传讯。此后,钱学森多次发现他的私人信件被拆,住宅电话被窃听,他的国家安全许可证也被吊销。钱学森本人及其亲属,一直受到移民局的限制和联邦调查局的监视。由于受到米国政府的限制,钱学森回国时不仅没有带回任何研究资料,甚至连一些私人生活物品都未带回。
    在这种大环境下,新移民们,类似关博睿家族这种情况,绝对不肯定能与国内亲人有所联系。
    所以,一入米国,渺无音讯,才是常态。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年代的人,对于婚姻和女性的看法,跟现在的人相距甚远。
    1944年,为了躲避日军,家里人四处逃散。
    就有族人指责我曾外祖父:“女儿那么大,怎么还跟着父母逃难?得赶紧找人嫁了!”
    那时,我奶奶才14岁。
    就因为这样,我奶奶嫁给我爷爷,跟着婆家人一路躲兵灾。
    ☆、一点小忙
    金老爷子坐在一旁的紫檀椅上,隐在窗棱的阴影之下,神色未明。
    文岚拿纸笔抄下地址,打算找个机会,亲自过去探个究竟。
    这么容易就找到知情人士,实在是大大出乎文岚的预料。
    文岚藏好资料,准备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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