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暮色,官道上行人极少,一来是因为此地接近边地,偏僻很多,二来人口也相对稀少一些。
听风抖落披风上的帽子,露出一副不太友好的表情,翻身下马,看了一眼身侧的客栈,回头冲后面的严宽说:“到了。”
“来福客栈”,严宽一路上都拘谨了些,自觉的从听风手中接过马绳子,说:“你也累了,先进去休息,我去后面栓马。”
听风说:“我等你一会。”
严宽顿了一下,赶紧去后面将马匹栓了。
听风在小客栈门口转了一圈,半天了也没见个伙计出来招揽生意,这种行在途中,方圆几十里就一处休憩的地方,多半都是黑店,碰见他乡客都得好好的宰一顿,掌柜的都心肠黑的很。
周边风吹草动,天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好在赶到了这,不然得背着星光淌在路上了。
严宽大步过来,将手中的剑换了一下,说:“先进去。”
“主子同王妃让我们在这等他们,不出三日,他们也该到了”,听风低声说:“从这一路往南北去,半日就能出境,还能绕过莫干山,直接从博州后方回去,近了不少。”
严宽跟在听风后面,悻悻道:“可这路也难走了不少,到博州走水路是最好的,可从凉都城外一直走水路,到博州又绕的太远了,海上风险还大,只能从南北绕过去。”
“王妃又不娇气,我们快马加鞭,便能早些到京城。”
两人都到了门前,才有迷迷瞪瞪的伙计把门打开接客,果不其然,两件普通的住房,就被狠狠宰了银子,好在两人都不想在这小事上计较,匆匆付了钱便上了楼。
“主子他们行程快,说不定后日午时就到了”,严宽没话找话,累了一路,本该吃过饭就休息的,可看听风样子,不太想用饭,他便想着晚些时候再送过去,心里边想边道:“我俩这次事情办的漂亮,王妃心里定然高兴,王世子算是回不了凉都城了。”
到了门口,伸出去推门的手一顿,听风回头看着严宽,忽地问:“伤怎么样了?”
严宽面颊一烧,木讷道:“小伤,没事。”
“给”,扔了药瓶过去,听风挑起一侧眉,颇为担忧道:“记得用,早些休息。”
“你也是”,严宽识趣的往旁边退了一步,看着听风进去,心下暖洋洋的,蹦哒着回了屋。
依照穆安同的意思,不打算直接动粗的,许邝回都一事并未张扬,他径直从徐州方向过来,就带了寥寥数人,走的很急。
路上也是万分的小心谨慎,呈章一早就拟好了,一直揣在怀中,看着一进凉都就要往宫里去,面见许博延。
严宽跟了一日,想从其他地方下手,却屡次不成。
无奈之下,只能动手了……何必呢?
王世子回都途中,遇袭耽搁了时日,莫名其妙的搞成了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他自己还没回都,后面的军报便已经先一步呈在了许博延面前。
朝中一一商讨过,皆对许邝夸赞有加,可这人拖了一日又一日,就是不见回来,这般消磨下去可不行,这不——大齐的流民就涌到了地阎城外,许邝只能原路返回。
许博延也没得办法,许邝身边可没一个能替他掌权的,许多事情,都得他亲自来。
许烟樱收到许邝的传信,简单的八个字:事情有变,暂时不归。
“肯定是穆安搞的鬼!”许烟樱红了眼,咬牙切齿:“她就是不想让大哥回来,口口声声说无意同秦王府作对,却处处禁锢着秦王府暗人的行踪,但凡有一点动沐府的想法,她的人就鬼魅一般的掐断了苗头,毫无余地!”
她不明白,这次同许邝的商议,她谁都没说过,就连身边的婢女都不知道,许邝会暗中回都。
筹谋多日,为何消息就走漏了出去?
让穆安先一步,挡了许邝的行程!
“这次回不来,以后还怎么回来……”,许烟樱快要哭出来,吓了身旁的婢女一跳。
秦王站在门头,无奈的摇头,对喜子说:“给邝儿去个信吧,我有些想他了。”
喜子知道,秦王并非这个意思。
要说感情,许邝同这个父亲还真没有,只是因为那血脉牵扯,才对彼此多了一分的好。
这边的许烟樱找不到穆安,万般无奈的颓丧压上来,她无助又生气,好似最后一点的星光被一把燎原之火烧尽了。
满空都是失败者的味道,闹心到了极点。
那边的许邝快马回了十三部,无辜的门被他一脚踹开,当即有些摇摇欲坠,胸口的奏章是他日思夜想许久才备好的,他相信,只要能亲手呈上去,便有七分把握能暂留在凉都。
地阎城这边,他也暗中交接好了人,只要他一进都,这边的经济运行,包括兵力部署便会更好的运作起来。
……这一切,都被人先一步毁掉了!
掏出怀里的呈章,许邝手背的青筋都爆了出来,面目狰狞,恨道:“可恶!”
忽地,他觉得不太对,慌忙打开呈章一看,大怒雷霆,猛然将东西掷在地上。
“好!好!!我跟你们没完!”
身上的暗伤一跳一跳的疼,疼得许邝额角都湿了。
随从胆战心惊,这次出行,可谓十分不利,分明做好了一切完全之策,到头来,还能被人阴一把。
就连……随身的呈章都能让人换了。
许邝不敢想,他这假的东西呈上去,见了圣颜,给许博延和诸位重臣看了,会是何种下场!
“不管你是安郡主、还是摄政王妃!还是你摄政王萧辞——”,许邝一拳抡在桌子上,震声不绝:“亦或者你沐珣!我许邝都记下了!阴沟里翻船,遇上你们,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走着瞧!”
秦王府。
夜色黑沉,许烟樱立在屋门前,夜风吹动竹帘沙沙作响,一眼看不到天,她倔强的仰着头,好似在说:“我就在这,等你穆安回来!”
——
博州海岸,深夜已至,海浪扑打上来,拍动着渔民搭建的岸边木板,异常清晰。
一个守在塔上的小将士,忽地被什么晃了一下眼,他疑惑的朝下面瞅去,眯眼一看,似乎有具庞然大物顺着海浪翻滚而来。
小将士一愣,拍了身旁的同伴一把,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黑沉沉的海面,说:“那是个啥子呦?”
“啥呀”,同伴回过头,顺着指引的方向看过去,浪潮味扑鼻而来,湿漉漉的,渔民的灯火三三两两的凑在远处,只能照清楚棚子前面的方寸之地,对于那沉息已久的海面而言,萤萤之辉:“太黑了,看不清楚哦,今夜好像有雨,你瞅瞅下午那黑云,沉沉的都快要压下来了,水面涨了些,今夜声势都浩大了。”
小将士揉了一下眼睛,兀自说着:“好像不是耶,有光……”
“光?”同伴在一看,确实有光,萤萤之火骤然在远处成堆,烫的浪潮瞬间歇了,似平静……似乍起风云!
“警戒——!!”
“快!去唤统领,警戒!警戒!”
随着一声声此起彼伏的长鸣,火光顺着层起的海面而来,黑夜里升起一排的火箭,俯冲而来!
王瓒披上甲,疾驰而出。
靠岸常驻的渔民再次被惊醒,熟悉的恐惧开始在人群里蔓延……
飞信一路到了萧辞手中,穆安他们刚到大凉边境,同严宽碰面。
边地稍微凉爽一些,明月怀里拿了披风,时刻给穆安备着,客栈荒凉,几天等不到一波生意,掌柜的也心大,十天半个月不回来,留几个伙计驻在店中。
难得,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萧辞一行人不好惹,伙计恭恭敬敬,本本分分的收了钱,请着人去了上间。
严宽快步进来,脸色难堪:“主子,博州遇袭。”
萧辞松开穆安的手,回眸冷道:“拿来!”
将飞信递过去,萧辞草草看了一眼,就阴了脸:“王瓒呢?”
“王瓒公子无事,就是博州海岸的驻防毁了不少”,严宽说:“损伤不大,突袭的是艘巨船,在海上来去自如,不像寻常的海盗。”
“消息还真快,本王刚要绕道博州,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听王瓒无事,穆安才松了口气,看过那信,便知昨夜恶战一场,冷道:“是谁?”
这个时候,还敢对他们动手的,还能是谁?
活腻歪了不成?
严宽说:“常年骚扰博州的海盗,已经被王瓒公子清扫一空,逼退深处,少说也该三年五载不出,怎会有如此大的一艘巨船,还悄无声息的进了高塔的探射地,摸着灯下黑给了博州一击,若不是王瓒公子反应快,临危不乱,恐怕让海盗上了岸。”
沉默少顷,萧辞才道:“博州的海盗不是那么容易绞杀干净的,这次是受人指使,有备而来!”
“姜宇离!”穆安皱眉:“他疯了不成!出尔反尔,小人一个!”
安抚的看了穆安一眼,萧辞沉道:“不太可能是他,但是他也不傻,早该猜到地阎城的人是本王了。”
萧辞当时懒得搭理,给了姜宇离一条命让他走,当日在离开地阎城之日,姜宇离应该就知道站在安郡主身边的人是他了。
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他就算一心想理清楚,恐怕也没时间,便只能不了了之……否则,也不会以九州录为饵,同萧辞合谋了。
至于其他京城旧事,萧辞也不知道姜宇离究竟清楚多少,心里是否盘算了恨意,毕竟……姜雪的死,同他也脱不了干系。
半晌,萧辞说:“不是他。”
“还能是谁?”穆安一睁眼,阴声:“齐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