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吸一口气,冬夜那带着冰寒的空气渗入肺叶中,让他的胸膛里盈满了冰晶的味道。他想这夜是越来越深了,这情势是越来越复杂了,可是这样也好,所有的势力都摆在了门面上,所有的对手已然归位,是可以策谋的时候了。
一伸手,尹拓拿下墙上的长剑,一时间,清澈的刀鞘声如同勤琴筝骤然响起,长剑已然射向天际,在苍穹里闪出一点寒光,仿佛夜空中多了一颗清冷的星辰。
“咳咳……”最后,竟是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解罗裳的心突的一跳,缓缓的叹口气,始终,还是放不下的,那就顺了自己的心,好好爱他吗?未来的两年,是不是可以留下一些美好的结局?放下手中的狼毫,将那纸压住,然后手轻轻的放在他的背上,帮他顺气:“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就不要逞强。”
他挥挥手说道:“不碍事,画好了吗?”
“嗯,好了,你过来看。”解罗裳用手指着棋局上的一个白子开始讲述起来:“这是渝关,它左依燕山,又临渤海,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掌死死扼住辽东走廊,因其地形险要,易守难攻。突厥铁骑年年骚扰,一般都是至此而归,实则也是功之无力,而渝关外的那片广阔的土地,就成了双方交替控制的缓冲地带,虽然突厥与我朝订下协议,但是私下里还是有不少的冲突,一般都是在这里。”
尹拓讶异的看着解罗裳,却没有也没说,任由她在那里解说。
“还有这里,她指着几条黑线,其实这里有一座山城半入山峦,由于当时设计的时候采用的是青灰色的砖墙和身体混为一色,仿佛就是依山开凿而成,再看这里,城的右侧有一道宽阔的城墙,在草原上蜿蜒数十里,最后扎入渤海,犹如一条巨龙在饮水一样,其实就是一道护城墙。”
野史上曾记载,唐朝修建这座护城墙的时候,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牺牲了无数的百姓。解罗裳想起自己曾有幸莅临过那里几次,千百年来,这座青色的护城墙依然坚固的耸立着,行驶着自己保家卫国的指责。
尹拓沉默片刻,跟着解罗裳的指点,静默的想着心事,四周也随之沉寂下来,声音好似一名溺水之人,顷刻淹没在无边的寂静里。滴漏的声音听不到了,时间好似凝滞在某一刻,尹拓突然觉得自己是一名被流放在时间里的囚徒,竟是如此的孤独。他站起身,月光倾泻在他的身上,看着解罗裳,心头一阵落寞。
他眼里的伤痛将他整个人衬托的更加寂寥,权倾天下之时,竟只有他一个人在品尝这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吗?
“尹拓,”解罗裳忍不住走上前,拥住他宽阔的背脊,“对不起,但是请你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好吗?”她的心在汨汨的流血,沉重的面色充满倦怠,她生犹如一株漂流的浮萍,在这宫里抑或是在那宫外,哪里还有真正的自由?如果宫外有,她也不会进宫来了,可是……她真的是不愿被困在这宫里终日守着这一座小小的宫殿过日子啊,“尹拓,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她的泪,像冰凉的冰珠子,低落在他的后背上,却灼疼了他的肌肤。
他身形僵硬,万般滋味涌上心头,转身,将她纳入怀里:“如果真的要走,就给我留下一个子嗣好吗?”
她震惊的抬起头看着他,久久的不语。
“裳儿,如果此生,我真的无法拥有你,那就让你的孩子继续陪伴我,好吗?我怕那样的孤独。”他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痛苦,他的声音融化在空气中,终于悄无声息。
让她的孩子留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不,她如何忍心?可是尹拓,他又是这样的寂寞与悲伤。
“裳儿,如果此生注定了无缘,就许我一个来生吧,以后的生生世世,我都将随你而去。”
她的笑容凝固了,就这样挂在脸上,任凭眼泪一颗颗的滑落,由他执起,她哽咽的说:“尹拓,你知道这是哪里吗?”她突然指着一颗棋局上的黑子说道。
“莫州。”他回答,又拥住她,“不要哭,你知道吗?你的眼泪都是滴在我的心里,就像一把刀插进去一样。”
她的脸微红,继而说道:“对,这里是莫州,它的后面还有唐兴,任丘两城互为犄角。可以将关中大军死死挡住,若山峦起伏的大抵是纵横交错的棋盘,我朝的兵马就是这棋子,在两只手掌的挥舞下奔腾,黑与白的交锋,是云络与突厥的较量。战鼓已然敲响,你或者尹天,又或许,没有人是这盘棋的真正掌控者,因为即便是你,也跳不出这棋局之外。”解罗裳说,真正的旁观者,只有那高高在上的苍天,只有它可以用淡漠的眼神注视人间的生死杀伐,并不会给谁特别的关照。
“裳儿,所以你不想搅入这趟浑水吗?”尹拓知道,在那里不久之后便将开启杀戮的血腥,到时候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不过,早晚的事情。
“不,我已经进入这棋局了,其实你与我,都是这棋局中的一个棋子而已,我只是想告诉你,真正的战役,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少不了的。”她突然有种关局生死的奇妙体验,仿佛自己身临战场,一切朦朦胧胧又无比清晰。
尹拓先是一愣,然后极为认真的注视着她,他说:“裳儿,你有不输男子的雄才大略。”
她回望他,眼里充满睿智,她知道他们正一步步朝着那悬崖靠近,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如果到时要用最壮烈的方式来赎罪,她,愿带他受过。她说:“尹拓,如果那一天我真的不在了,你,千万不要为我悲伤,请你相信,我永远会在背后默默支持着你。”
“裳儿,”他的震惊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的女子,才有的胸襟与气度?“若是你能与我一起上战场,便再好不过了。”他本是一句玩笑话,听在她的耳里却是如雷贯耳。
“你希望我去吗?”
他肯定的点点头。
她忽而笑了:“可惜未来的两年应该不会发生战争。”光看耶律齐的态度,就知道突厥的实力还不足以跟云络对抗,所以他在等,等着最后一个发动战局的机会。
他的眼里映出她的微笑,他的苦涩:“若是那一天有人伤害了你,我将要全世界为你陪葬。”
他的话,字字句句,惊得她忍不住后退一步,深深的恐惧萦绕在心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她害怕他这样的执着,会毁了他自己。
“如果伤害我的那个人是你呢?”她问。
“那我会颠覆了这个世界之后,随你而去,不管天上人间,”他的誓言重如千斤,压得她喘不过来气。
陡然的捂住他的嘴:“不要说这样的傻话,就算我不再身边,我也希望你好好活着,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好好活着。”终于,她下定了决心。
“裳儿,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她点点头,与他十指紧扣,为他心疼,为他伤悲。
两人携手并肩,望着窗外,等待着黎明前的黑暗过去。
朝阳终于露出了地平线,河上的雾气将光线四下折射,仿佛一团团金黄的光晕。白雾散开了一些,逐渐稀薄,却扩散的更加遥远,无数的尘埃与千百片飘荡的落叶,在跌宕起伏中上下跳跃。
她说:“好壮观的景色。”
他说:“以后,我每天陪你看日出吧。”
她点点头,许下这两年的承诺,再看,也只有两年了。
云卷云舒,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此生,奢望。
农历十二月二十。皇帝寿辰。百官朝寿。阿使那名花有主,是为皇子中一人侍妾。
朝堂之上,风云之色顷变。
五位皇子赫然在目。
皇帝说:“耶律王子可有中意将阿使那公主赐给谁?”
耶律齐的眼神在他们的身上扫过,每个人都是淡淡的不屑,除了五皇子尹林年岁尚小之外,其余人似乎都对这个公主不感兴趣。
尹磊像看好戏似得,尽管有不屑,但是还是维持着微笑。尹拓和尹天则是看一眼都嫌累。
耶律齐在尹拓和尹天身上来回游移,最后跪下身,说道:“皇上,可否允许阿使那自己选择?”
“哦?”皇帝看着阿使那,只见她满脸娇羞,便说道,“好吧,朕就魄力一次,阿使那公主愿意跟谁就走到他的面前吧。”
“谢皇上,”她盈盈叩谢,然后抬起头,一步步的上前。
在尹拓面前站定。
作者题外话:注:此章结合的是唐朝的地形历史,但仍有架空的成分,所以不可全信。
唐代著名边塞诗人高适在《燕歌行》中写有这样的名句:“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这两句诗,描绘的是古老而奇险的碣石山一带作为古战场的激烈、壮观的战斗场景。
“摐(chuāng)金”即敲锣,“伐鼓”即击鼓,“旌旆(pi)”指军中的各种旗帜,“逶迤”形容曲折前进状。这两句诗是在说,当时的唐朝军队驻扎在碣石山前的边塞重镇榆关一带,在抗击契丹军队的进犯时,先头部队敲锣击鼓冲出榆关,大部队在碣石山上列阵为盾,筑成固若金汤的防线。这一描写,足以说明,在高适(约702-765)生活的时代,碣石之险与榆关之雄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关凭山作险,山为关添雄,二者相辅相成,构成了抵御契丹军队内侵的重要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