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太医原还在欲言又止,听到这话急了,生怕“拉下去”三个字背后还有别的意思,急忙委婉开口道:“许是陛下平日里劳心国事太过辛苦,身体有些亏损……当真无妨,只要休养一阵,到了晚间就会好了。”
    太医的话已经十分官方,可众人只要不傻,都听出“亏损”两个字的言外之意。小皇帝哪里是劳心国事的人,这分明就是在说康绛雪纵欲过度,身体太虚。
    虚到什么程度?
    摔一下就不会走了。
    这话落地,在场的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尴尬,太监宫女们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个个死盯着地面一动不动,就连钱公公都觉得自己不小心戳中了小皇帝的肺管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说虚,皇帝非炸了不可。
    康绛雪确实炸了。这么好的退场机会,康绛雪怎么能错过,虽然他的内心毫无波澜,可面上还是抓住机会暴跳如雷,开口便吼道:“滚!全都给朕滚!”
    “滚”这个字在此时听起来宛如天籁,在场的宫女太监如获大赦一般急忙退去,太医也松了一口气,背着药箱忙不迭撤退。
    盛灵玉和杨惑迟迟未动,康绛雪趁机吼道:“看什么,你们也给朕滚!”
    为了更真实,康绛雪顺便揪起枕头砸在了地上,“砰”的一声,软枕二次弹跳到了盛灵玉的腿上,这时,跪在地上的盛灵玉方在进殿之后第一次抬头看了一眼。
    这位美人还只穿着那件中衣,头发尚未全干,新渗出的汗水又打湿了他的鬓发,使得他看上去稍显狼狈,可他的美貌程度不减反增,不仅没有让人觉得轻浮,还因为周身气质太过刚正而带一股格外令人难忘的正气。
    按说他刚刚得罪了小皇帝又间接害得皇帝受伤,小皇帝追究起来会有不少麻烦,现在帝王发怒对盛灵玉而言正适合趁机脱罪,可他并不急着走,反而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还是杨惑拉了盛灵玉一把,示意催促盛灵玉就此离开,倒不是为别的,只对杨惑而言,就此息事宁人浑水摸鱼掀过去也是上乘,毕竟盛灵玉是由他带进冷泉,真追究不管是求情还是谢罪都要浪费一番口舌。
    想定,杨惑转头对“正在气头上”的康绛雪施礼道:“陛下好生将养,改日待心情好些,臣再来请安。”
    这话说得莫名有些意味深长,康绛雪没想那么多,以杨惑和自己的关系,哪有请安这档子事,他只当是客套话,根本不放在心上。
    直看着两人都没了影,康绛雪这才卸了劲,重新趴在床上。
    钱公公还没走,在榻前很关切地问道:“陛下,您怎么会独自一人跑得那么远,还会跟杨世子和盛公子遇上?”
    钱公公的问题很直白,围绕着他应该随时掌握小皇帝行踪的主旨进行,康绛雪懒得再支起精神对付这个老人精,只冷着眼把薄被也扔在了地上。
    于是钱公公脸上的肉一哆嗦,消停了。
    纵使这位小皇帝没有实权,说到底还是太后的亲子,名正言顺的皇帝,在这皇宫之中,面上人人都得供着。
    康绛雪就此获得了短暂的平静,因着一番波折,也有些疲惫,索性睡了一阵。
    天气依然闷热,幸而皇帝的寝宫之中用冰甚多,没有空调也没那么难挨,康绛雪浅浅睡了一阵,再醒来,已是晚间。
    宫人们早早为他备好膳食,四五个小宫女轮着打扇,阵仗之大,搞得康绛雪来了好几日还是有些不习惯。
    正慢腾腾吃着,钱公公又来到跟前,手持托盘呈上了一把长剑。
    钱公公禀告道:“这是今日宫人在冷泉池拾得的,陛下可眼熟?您看该如何处置。”
    康绛雪自然是眼熟,他惊讶地接过来看了好一阵,万万没想到美人受竟然将霁月剑落下了。
    仔细回想当时盛灵玉双手都在抱他,确实没有空闲拿剑,这事竟应该怪在他头上。
    康绛雪越想越同情,看过原文的人都知道美人剑不离身,就因为遇上他,不仅平白被骂还闹出了这样的乌龙……
    这和天降横祸有什么区别。
    他就是那个活体横祸啊,康绛雪叹息道:“把这把剑送去盛……”话音一顿,康绛雪临时改变了主意。
    今天能轻松放过盛灵玉已经很挑战小皇帝的人设,要是再把剑送回去怎么看都会奇怪。康绛雪道:“罢了,先放案上吧。”
    至于原物奉还,还是等之后再想方设法找由头吧。
    康绛雪吃了一筷子菜,又道:“对了。”
    钱公公:“陛下有什么吩咐?”
    康绛雪理直气壮厚颜无耻道:“对外别说朕已经好了,就说朕伤着了,伤得很重,身子动不了,没个五六日休养不行,这几日实在上不了朝了。”
    钱公公细细的眼睛一转,对小皇帝这个不理朝政的昏庸作风一点都不惊讶,习以为常地回道:“是。”
    其实来了这几日,康绛雪本就一次都没有上过早朝,小皇帝一向如此,并不会引人怀疑,可他要是还想继续偷懒,最好还是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假意称病除了逃避早朝,还可以逃避宠幸宫女,算起来也是一举两得。
    至于康绛雪不上早朝会不会对国家产生影响更不用担心,即使小皇帝不露面,每日的早朝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没有皇帝的早朝还能进行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可事实就是早朝由太后和长公主二人同时垂帘听政,并将这样一直持续到杨惑造反。他这个小皇帝无须操心更操不上心,当真只是个背景板而已。
    安排下去之后,康绛雪暂时过了几天安稳的小日子。
    空闲之中,康绛雪也有些无聊,忍不住重操旧业,酝酿了一个古代版的男男绝美爱情故事,很多车的那种。
    康绛雪以前便是个写文的宅男作家,喜欢坐车也喜欢开车,偏偏禁网厉害,一直是大号意识流,小号偶尔放飞自我,现在穿书了,没人管他,康绛雪一颗搞黄色的心又开始躁动不安。
    没了电脑,写文需要手写,康绛雪倒也不慌。他早年练过书法,楷书写得一板一眼很有样子,落笔好看,虽说有些提笔忘字,时不时会出现卡顿现象,但做皇帝时间充裕,他本身又有耐心,便趁着这几日热情造车。
    值得一提的是,康绛雪别的技能没有,写文的技能却很亮。他的文并不低俗粗鄙,虽是多含云雨,但文笔优美,香艳动人,令人回味。
    他给文下主角专门设置了一个狐妖入梦的背景,随后灵感激昂,疯狂发挥,一连写了好几日,短短三日就手写完了长达一万字的第一卷 。
    写完了文,康绛雪的第一感觉就是爽,接着,作者的天性让他迫不及待想找个人分享。
    奈何他和原身小皇帝笔迹不同,皇宫之中,哪里敢给人看手稿,只得独自精神亢奋。
    不过要是有机会,他还真想给自己搞个连载。
    一边想,康绛雪一边在手稿的落款处署名:康绛雪。这是他的本名,没人知道,当笔名用也无妨。
    康绛雪细心地把稿子按照页码顺序收起来,正揉肩膀,忽听钱公公拉着长声乐呵呵禀告道:“陛下,陆小侯爷来了,可要宣进来?”
    康绛雪有些反应不过来:“谁?”
    钱公公以为小皇帝没听清,还是笑道:“陆小侯爷。陛下,人就在殿外呢,老奴看小侯爷手里满满当当,带了不少物件呢。”
    陆巧,康绛雪迅速对上了这个名字,脑袋里忽然有点晕。
    钱公公说的是陆小侯爷,殊不知听在康绛雪耳中完全是另一个名号。
    ——炮灰渣攻。
    天啊,他来了。
    炮灰渣攻走来了。
    陆巧此人,年纪和康绛雪这个皇帝差不太多,但戏份却比小皇帝多了不少,乃是朝中顶流陆侯爷夫妇的老来子,金尊玉贵,娇生惯养,从小在皇城横着走,是纨绔子弟中的顶梁柱。
    回顾原文,这位爷一直在虐待盛灵玉的第一线上发光发热,在几个渣攻之中,属于负责虐人走肾不走心的那种。
    康绛雪给他加个“炮灰”二字的理由很充分,因为这孩子结局不咋的,正牌攻杨惑上位之后,陆巧全家被抄,本人也被杨某人为给美人出气而拉出去挨刀子。
    总结这位陆小侯爷最大的三个特征:
    纨绔,骄纵,极度厌恶盛灵玉。
    前两个不提,有关陆巧厌恶盛灵玉的原因,有必要拎出来重点复习一下。
    盛灵玉少年天才,年纪轻轻时曾考过科举,结识了一个寒门子弟,两人关系亲密,引为知己。
    这位知己名为陈回,是个志向高远的英才,和盛灵玉一样心怀家国,且饱读诗书,见识渊博,才华足以入仕。
    那年秋日,两人相约共同科考,不想就在当天,前去参加科考的陈回被一辆横行的马车撞死,一个本该前途无限的青年当场殒命。
    而那辆马车的主人,正是陆巧。
    高门大户的子弟撞死人,在当时却没有任何风浪,闹到最后,无人在乎死去的陈回是个什么样的人,有过什么样的理想,官府只判了陆家赔偿了事。
    因有陆侯爷夫妇护着,陆巧也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错事,陈回出殡当日,陆巧照常在酒楼吃吃喝喝。
    酒宴之中,一身风霜的盛灵玉提剑而来,一言未发,从堂上拖下陆巧,一路穿过三条街,拖行至陈回灵前,打断了陆巧一条腿。
    在场之人,无人敢拦。
    陆巧是陆侯爷的独子,盛灵玉是盛国公的孙子,盛灵玉持剑伤人,两家冲突闹得满城风雨,后来,当时还在位的先皇做主取消了盛灵玉的科举成绩,禁止他五年内再考,才算平息此事。
    康绛雪记得,若是那次的成绩没有作废,盛灵玉本该是定国最年轻的状元郎。
    事情是过去了,可对陆巧而言,仇才刚刚结下。
    被一路拖行围观,还被盛灵玉打断了一条腿,腿后来虽然养好了,却落下了一点跛疾。自那之后,陆巧对盛灵玉简直恨之入骨,乃至于盛灵玉家破人亡之后,他第一个跳出来打击报复。
    想完了这一通前因后果,康绛雪又快佛了。
    其实真说起陆巧在盛灵玉家道中落之后做的那些事,一条条列出来死得一点都不冤枉。不过现在美人受家里没出事,这位陆小侯爷的报复行动也还没开始。
    令人烦心的是康绛雪突然想起来,这位对盛灵玉恨之入骨的陆小侯爷不管人品如何,从政治层面来说,是个名副其实的保皇党。
    是的,在长公主和太后魔鬼打架的情况下,陆巧他凭借自己的神仙眼光,忠心不二,至死不渝地站在康绛雪这个小皇帝这一头。
    六极了。
    真难怪好几个渣攻里属他结局最惨。
    第4章
    思索的工夫,钱公公传完了话,陆小侯爷已然迈着六亲不认的嚣张步伐来到案前。
    初入夜间,康绛雪左右掌了灯,亮起的灯光辉映在陆巧脸上,照出了一张生动鲜活精致美观的娃娃脸。
    其实只看相貌,陆巧倒是个讨喜的笑面,只可惜性子被养得歪了,眉眼间总有几分盛气凌人。
    在康绛雪面前,陆巧将蛮横收敛了极大一部分,他笑容满面,有几分亲密道:“我就知道这个时辰陛下正闲着,好几日都没听见陛下宣我,一个人做什么呢?”
    康绛雪早将自己的手稿锁在盒子里,随口道:“看看话本,打发时间。”
    陆巧又笑:“话本有什么看头,字多的玩意看起来就头疼,哪有出去打两圈马球有意思。”
    康绛雪不动声色地对付过去:“跑起来一身汗,你爱跑就跑,别来烦朕。”
    一如既往的皇帝语气,陆巧果然没发觉今日的小皇帝有何不对,他将手头抱着的卷轴放下,任身旁的小太监给他上茶,醒悟一般道:“外边都说陛下这两天受伤了,难道是真的?伤着哪儿了?是不是不能骑马了?”
    康绛雪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只道:“你管那么多,直说过来什么事。”
    这么一副态度,倒是印证了受伤的说法,陆巧眯眼笑了,对着小皇帝宛若寻常玩伴一般招手道:“不打马球也挺好,我这好东西可比马球有意思多了,过来看看。”
    康绛雪无奈过去:“什么东西,神神秘秘。”
    短暂的接触,康绛雪已经从钱公公的通传口气和陆巧的自称中看出了陆巧和小皇帝的“深厚友情”,小皇帝那种脾气,陆巧却在其面前连行礼都省了,足可见陆巧和原身小皇帝玩得多好。
    旁的人玩得好,叫作志趣相投,陆巧和小皇帝凑在一块,却是正经的蛇鼠一窝,臭味相投。
    康绛雪对于陆巧口中的好东西完全不抱希望。果然,那神秘卷轴一打开,被迫上线的马赛克就糊了康绛雪一脸。
    康绛雪秉着博学的精神认真地欣赏完这幅“古代版春宫图”,如实道:“没意思。”
    若是放在这个时代,这幅图中的花式内容可能真有些博人眼球,可惜康绛雪一个现代灵魂,什么东西都见过,这点内容对他来说颇有些不够意思,远不如开车肉文对他的吸引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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