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京墨想去打水替慕白术擦身,却被拉住不放,只好作罢,搂着慕白术躺回去。
“你明日便可自由了,”冯京墨说道,“脱了这束缚,出了这牢笼,都做到了,只剩重整你爹的医馆了。”
“嗯。”慕白术闭着眼,额头靠在冯京墨的胸口。他身上粘粘的,不太舒服,可是却不想动,他一分钟也不想离开冯京墨。
“我…后日便要走了。”冯京墨明知他已经知道,却还是想亲口告诉他。
慕白术确实已经知道了,经历了这么多,当家的一分钟也不想在宜庄呆下去了。就是老太太,从来都舍不得当家的走的老太太,都主动替当家的打点起行装。
“你…要小心。”他有千言万语要同冯京墨讲,话到嘴边,讲出来的却只有这么一句。
“我会的,”冯京墨拿下巴顶着慕白术的头顶,有几缕头发翘在他的嘴边,说话之间刺得他有些发痒。“倒是你,以后只有你和松童二人相依为命了,应付的过来吗?”
冯京墨有些担心,他才二十不到,从此以后便要一人生活,还要带着松童。老太太不知给了他多少钱,他想问慕白术,若是不够他可以留一些给他。但想来他一定是不肯收的,况且他对老太太极尽恐吓之能,想必不会少。再说,好歹还有个小宅子,能收租,在这里,日子应该算过得去。
慕白术不说话了,冯京墨知道自己说错话。他一定也对未来的日子充满不安,迷茫的吧,自己何苦再去惹他忧虑。
如此一想,冯京墨便想着说些别的让慕白术高兴一些。
“不知,我下次再来宜镇,我的阿白是已经成了名医了呢,还是已经将你爹的招牌砸了呢。”
慕白术晓得冯京墨是在哄他,其实对冯京墨方才的话,他倒并没有什么,虽说是未知的未来,但他并不害怕。他心里已经有了倚靠,一个坚固的堡垒,纵然外头风大雨大,他也无所畏惧。
但他也不愿拂了冯京墨的好意,便干脆顺着他调笑起来。
“我才不会砸了我爹的招牌。”
“哦?”冯京墨好似有些意外,“如此自信?”
“当然,”慕白术今夜特别胆大,也许是因为坦诚相见的关系,往常绝不会说的话都说了。“我刚嫁进来的时候,当家的一直在我屋里。先生们开的药一点用都没有,后来先生们干脆都不敢来了。我见那种情形,心想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就偷偷自己开了方子,用带来的草药煎了给当家的喝,谁知竟渐渐好了。”
“真的?如此说来,我的阿白真是厉害。”冯京墨哈哈笑起来,胸膛一鼓一鼓的。
慕白术睁开眼,他的额头正顶着冯京墨的胸口,一睁眼,那粒小小的红豆随着胸膛的鼓动起起伏伏,让他挪不开眼。
他突然想起那日他给冯京墨擦身,汗巾不小心擦过红豆,冯京墨发出的声音像小猫似的,挠人得很。他突然起了坏心,冯京墨‘嘶’了一声,震惊地看着慕白术,他未曾想过慕白术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阿白,”冯京墨咬着牙说,声音哑得厉害。“你是不是忘了疼了。”
“疼?”慕白术却故意去招惹他,“疼吗?不记得了。光记着舒服了,可舒服呢。”
“慕,白,术”冯京墨压下来,不等他到,慕白术便主动迎上去。两人的唇在空中相遇,纠缠在一起。
空气中再一起响起慕白术的喘息,听不出在叫什么,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四…少,嗯…四少。”
“叫玉颢。”冯京墨被慕白术裹得发烫,眼圈都红了。
“玉颢…啊…玉…颢…”
“十洲…”
窗外有细雨落在树叶上的声音,落雨了。雨水打在窗上,落在窗纸和窗框上的声音不一而同,檐上续满水,滴落下来。各种不一样的雨声掩盖了帐内的声音,却冲不淡满室的旖旎。
慕白术重新穿戴整齐,冯京墨趴在床上看着他。
“阿白,你穿石榴红的真好看。”
慕白术蹲下来,侧坐在脚踏上。冯京墨伸出手,他握上去,就像他落水他守着那次一样。
“我要走了。”慕白术说,眼中依依不舍。
冯京墨突然翻身起床,衣裳都没披,拉开抽屉翻找起来。不一会儿,他找出一只窄窄长长的小盒子,坐回来。
“这是我派人去上海替老太太买镯子的时候一起带回来的,原本打算过了寿宴,找个机会给你。谁知道出了那么些事,耽误了。”
冯京墨将盒子递过去,是一个黑色的皮盒,正中间烫着银色的字,是英文,分了两行,他不认得。慕白术接过来,打开。里头躺着一只钢笔,酒红色的,泛着高雅的光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碧玉岩。笔身中间的金环上也刻着一行英文字,和盒子上的一样。
慕白术将笔取在手中,入手润泽,他这才发现,笔盖的顶端有一个白色的六角星。冯京墨教他写英文时用的笔也是这样的。
“原本是想定制的,把六角星换成石榴石的,只是要的时间太长,来不及,只好挑了酒红色,应个景儿吧。”
“谢谢。”慕白术小心地将笔放回去,捏着袖子把笔身留的指纹擦干净,才盖上盒子。
“四少,我也有东西给你。”
慕白术从内袋中取出藏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递给冯京墨。
“这是老太太给我的地契和银票,你拿着。”
冯京墨刚搭上手,听到慕白术这么说,连忙缩手。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不是给你的,”慕白术笑着拉过他的手,塞进他的手心里,“是给前线将士的。我也没有其他本事,只有这些,还请四少一定收下。”
“这事不用你管。”冯京墨拉着他的手不放,一定要将地契还给他。“
“都说了不是给你的了。不是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吗。以前我出不了力,是无奈。现在我既有一份闲力,万望四少成全我拳拳爱国之心。”
慕白术朝冯京墨笑,“四少说的,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我时时刻刻记着呢。”
他见冯京墨还是不肯点头,又想了个主意,“四少若是不收,我就去找老太太和当家的。”
冯京墨没料到慕白术会这般,不知该如何再劝,只好嗫嚅着说,“这…是给你以后过日子的。”
“我有手有脚,没了这些,我也能活下去。”慕白术笑得温柔却坚定,“况且,这些本来就是你替我争取来的,原该完璧归赵的”
冯京墨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妥协,他将地契和银票一分为二。
“既然你如此坚持,那银票我收着。地契我拿着也无用,你留在手里,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有个防身。”
慕白术摇头,“我既然说要重振爹的医馆,自然要回家。换个地方再开一家慕白医馆,不算重振,我爹的心血,我要原原本本地拿回来。这个宅子我不会去住的,我拿着也没有用。四少若是需要,就卖了它。若是无用,就留着…”
“万一…万一以后太平了,四少路过这儿,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他还是存了私心,千万遍地告诉自己,今日过后便不复相见,却还是想替自己留个念想。万一呢,哪怕到时候,他已是娇妻美眷,为人夫为人父,能再远远瞧他一眼,便也够了。
“阿白”冯京墨叹息一般念他的名字,将他拥入怀中。他是如此用力,仿佛要将他揉入骨髓一般。
“阿白,”他最终还是放开了他,“我不是什么好人,忘了我,好好生活。”
慕白术乖巧地点头,他踮起脚,将唇印在冯京墨的额头,眼窝,鼻尖,唇心。
“四少,珍重。别了。”
雨将宜庄洗刷得格外清新,黑瓦映着水头,绿树油亮亮的,水池中的锦鲤欢快得翻扑着,时不时掀起一尾涟漪。
晨昏定省的时刻,慕白术第一次没有在这个时间去老太太那儿。他带着松童走在雨中,松童拎着藤木箱,他拿着药箱。
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人出来送他,没有人跟他道别,甚至没有人出来看他一眼。他敲锣打鼓地被迎进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正合他意,敲锣打鼓非他所愿,悄无声息迎接新生。
慕白术没有打伞,就这般淋着雨,宜庄的一切他都不愿要,哪怕只是一把伞。他现在带走的,都是当初带进来的。怎么来,就怎么走。
也不都是,还是多了东西的。冯京墨送他的钢笔,他妥帖地贴身收着。
冯京墨,念起这个名字,他便觉得温暖。他是他人生中的意外,也是他人生中的珍宝,他的劫难,他的依赖,他挚爱。
别了,玉颢。他知道他在看他,可他不能回头,愿你平安无恙,事事顺遂。
他又穿松童的衣裳了,还是那么捉襟见肘。冯京墨站在二楼的角窗前,心里笑着慕白术,眼泪却滴了下来。一滴,两滴…赭褐色的窗台洇深了一片,被一只手挡住。
今日的雨和他初到宜镇那一日真像,伞上那一抹墨兰如今不知落在何处。他的小鹿撞入他的世界,又离他远去。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十洲,愿你得遇良人,共挽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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