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年头好了,日子有奔头,人人都有奔头,盼着国家强,盼着国家兴。
    可惜张西爱这小孩,生出来不是很对头。
    宋慧萍都不敢抱起来,你怎么抱呢,这孩子好容易生出来的,医生讲了,“产妇大出血,情况我们也听说了,确实是营养不够,给耽误了,所以生的时候没劲儿,能活着就是奇迹了。”
    中医上讲这个就是气血虚弱,而且还受寒了,这是血淤,孩子跟胎盘分娩出之后,下血就止不住了。
    多亏了人家这医院有产科圣手,愣是给保住了,其中艰辛,都是九死一生的事儿。
    宋慧萍看着孩子,眼泪就哗哗的,抬手对着张建国就打,真打,“你做什么孽?做什么孽啊?”
    好好儿的孩子,你们两口子做的什么孽啊。
    这孩子生下来,就是三斤那么大一点儿,张德顺一个巴掌大一点儿,十个手指甲,就没有一个是全的,小孩浑身青紫的。
    宋慧萍就哭,她心疼孩子。
    这孩子,她就没长全。
    医生不是很好讲,知道是归国的科学家,扶了扶眼镜,“低体重儿呢,皮下脂肪少,体温能力差,呼吸技能和代谢技能都比较弱的,很容易感染疾病,死亡率——”
    死亡率比正常新生儿高很多。
    张德顺就有点麻爪了,看着张建国,也恨不得踹上去,两口子,造的是什么孽。
    旁边大儿媳王红叶看那孩子,五味杂陈,她是真喜欢小孩子啊,她结婚这么多年,就一直没有孩子。
    半晌,讲出来一句,“这孩子,真乖啊,不哭不闹的。”
    讲完,才觉得不对,什么孩子不哭不闹啊?
    无非就是这孩子,喘气儿都觉得费劲,你看她肚子起起伏伏的,人蚊子一样的,怎么看怎么艰难。
    张西爱小姐的出生,带着一点传奇,但是传奇之后,便是山崩地裂的揪心,这孩子五官也看不出来什么,太小了,五官都显得模糊。
    抱都不敢抱起来,不吭声的在那里闭着眼睛,你心里七上八下的,脑子里就一句不好活。
    她是在实验室里面长大的,各种气体,各种化学物品,宋慧萍一想起来这事儿,她就想哭,孩子知道什么啊?
    第7章 孤与他枪对枪来刀对刀
    王红叶去看黄梅如,坐在一边拿着汤水出来,“从家里做的红糖鸡蛋水,你多吃点。”
    打开饭盒一看,里面都是鸡蛋,一点也不吝惜的,黄梅如你说怀孕了,她就没吃过什么东西,张建国在一边看大嫂一眼,“嫂子,你这——”
    王红叶摆摆手,“赶紧趁热吃,亏了身子可不行,你们回来了,后面还有大用处呢,没个好身体怎么能行呢。”
    她就喜欢西爱这孩子,就想跟他们讲一讲,“可文静了,有时候醒过来了,也不吭声,不哭不闹的。”
    “吃东西多,爸托人去要了奶粉回来,一上午就吃好几顿呢。”
    喜滋滋的,说一气儿,就想走了,想去看看孩子去,“你好好休息,东西放在那里我一会回来收。”
    看着王红叶走了,黄梅如斜靠着枕头,人穿着一身白蓝相间条纹病号服,瓷白一样的,她吃几口,便觉得恶心了,吃不进去。
    张建国看她拿报纸,便读给她听,“中国人民志愿军组成后,原拟先出动两个军、两个炮师。但是恐鸭绿江铁桥被炸时,不易集中优势兵力,失去战机。故决定将四个军三个炮兵师全部集结江南,待机歼敌。”
    讲完,夫妻二人,相坐无言。
    春未到,冬已来。
    后世观战,大多眼高手低,拿起放下不费吹灰之力,还能加上几句马后炮一般的点评,但是能切身体会其中一二的,百人不足一。
    黄梅如闭着眼睛,紧紧的抿着唇,浑身一阵犯冷,她下巴已经是尖尖一点了,人瘦瘦的一条,瘦的厉害,什么美人脱了皮肉剩下骨头,也看着有一些黯淡,“我们现在是抱着老大哥取暖,两大阵营对峙,亚太地区的主动权,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她手指屈起,轻轻的扣着报纸上的朝鲜地图朝鲜要是被资本主义统治,就是在中苏两国的心脏旁插一把尖刀。
    张建国手撑在膝盖上,看着她,“咱们得打,必须得打,不打,明天美国人就能过了中朝边界线,在我们这里宣称霸权、耀武扬威了。我们经历了八年抗战,四年内战,好不容易盼着和平的到来,美国人就打到了咱们的家门口,丹东都被炸毁了。”
    这是为什么一定要打,必须打。
    不为了别的,就为了咱们得之不易的好日子,咱们不是一代人在那里扛着,是多少代人,多少先辈血趟出来的日子啊,才有了今时今日。
    张建国转眸,看窗外,夜色深沉,走廊里渐渐轻巧的脚步声也熄灭,只有漆黑深夜。
    小巷子有走夜路的人过,路灯也没几盏,大吼着一句,“哪怕黄巢兵来到,孤与他枪对枪来刀对刀——”
    张建国一愣,孤与他枪对枪来刀对刀,真硬气啊,纵是美国人,咱们靠着苏联老大哥,真刀真枪的干,谁也不怕谁。
    这人唱的是《珠帘寨》,数太保,走夜路的人时常怕黑,便喜欢张口来一句京剧名段,给自己壮胆儿的,什么魑魅魍魉都退散了,唱的嗓门高亮,黑夜里蝉鸣一样的,宵小也不敢近身,知道是个壮汉。
    听着腔调浑壮,只怕是要把心里的郁气都散出来,叫听的人听在耳朵里,不仅不觉得聒噪,反而觉得安心的很,像是大酷暑天里天井搭的凉棚下面,人睡的恍恍惚惚的,听到蝉鸣阵阵,越发的安心合上眼睛,翻身继续睡了。
    王红叶也脚步匆匆回家,怕晚上寒天难熬,特特的做了宵夜来送,这会儿拎着网兜子回家,手冰凉的冷,但是一想起来那孩子,不由得笑,她就喜欢这孩子。
    走几步,听不知道哪家的孩子夜哭,又有人低声哄着,声音高低起伏着,她心里一下子就热了,有个孩子多好啊,要是有个孩子多好啊。
    就是再冷的天,家里有个孩子,也觉得热闹,人往家里走,也有个盼头的很。
    再走几步,路又冷清了,心也凉了下,突然顿住脚步,人一个激灵起来,是了,她可以有个孩子的,即使她不能生,但是这家里,不是两个儿子嘛。
    这如果
    她便只要是闭着眼睛一想,便从脚趾头到太阳穴,都是热突突的,好似饮了一杯泡的艳艳的茶,喝的人熏熏然不知所以然。
    又想其中艰难,便又心坠落,起起伏伏的,就是为了个孩子。
    一路想了无数法子,都不好开口,想的入神,在门口入了门房,却与人装上了,吓了一跳,“这么晚了还要出门?”
    撞一起的是宋振华,刘凤丈夫,老街坊邻居了,平日里在部队里面,轻易不回来,这回来了又深夜走,怕是有事儿。
    宋振华人笑了笑,“我走路没看好,您慢点,我有事儿出去。”
    他什么事儿?
    部队里面的急事儿。
    自己匆匆回办公室,已经有人在等了,军情不得延误,军机如命。
    看他进来,拿着解密电报仔细汇报,这是刚接到的上级电报,全部解码出来了。
    “已致电华东军区,调动1个高炮团五天后从上海开赴沈阳,转战前线决战。”
    “在平壤、元山铁路线以北德州、宁远公路以南地区构筑两道至三道防御阵线。如敌来攻则在阵前分割歼灭,如平壤美军、元山伪军两路来攻则打孤立较弱之路。现在的决心是打伪军,也可以打某些孤立的美军。”
    “17日,我军先头军出动,23日到达德川地区,休息一天,25日开始筑工事制敌先机,10天内渡江完结。”
    外面又有人送电报过来,继续读,“四个军及三个炮兵师按预定计划进入朝北作战,自明19日晚从安东和辑安线开始渡鸭绿江,为严格保守秘密,渡江部队每日黄昏开始至翌日4时停止,5时以前隐蔽完毕并须切实检查。为取得经验,第一晚准备渡两个至三个师,第二晚增加减少,再行斟酌情形。”
    军令到,似山威,不从也从。
    宋振华仔细看完,全部销毁,紧紧的抿着唇,当晚协同参谋,警卫员及电台一部,乘坐一辆吉普车,连夜前往鸭绿江,率先打头阵。
    是夜,志愿军分三路,秘密开赴朝鲜前线。
    均按照上级指示,每日黄昏开始行动,至翌日4时停止,天亮前隐蔽,入夜再出发,奔赴前线,埋伏在鸭绿江南岸的崇山峻岭之中。
    第8章 祖国需要
    宋振华匆匆离去,结果第二日早晨,家里就赶上寸劲儿了,刘凤弟妹冯佩佩要生,她肚子就大得很,那么大的肚子一个,疼起来的时候路都走不了。
    只喊着,“大姐,要生了,咱们去医院。”
    行,去医院,可是这家里没有车,刘凤就后悔,你说宋振华走那么快干什么呢,不然的话还能送她们一下。
    她弄不动冯佩佩,冯佩佩孕期就胖。
    赶紧去喊街坊邻居去了,王红叶刚想了半夜,人迷迷糊糊的,一个机灵就起来了,“要生了——要生了——”
    外面一圈的喊着,这会儿天还朦朦胧胧的,东方才见微光呢,人藏在暖被窝里面,大多数是不出来的,倒是有遛弯儿的,人也不在家里,都在外面。
    王红叶披着衣裳赶紧起来,“嫂子,是弟妹要生了吗?”
    “是要生了,你说我这急的啊。”
    有街坊赶紧喊了街面上的人力三轮车来,要到医院去,这边本来就打算去医院的,没想着在家里接生。
    “来,我给您搭把手,跟在旁边跑着,师傅您尽管往前跑就是了,耽误不得。”
    “好嘞,听您吩咐,铁定耽误不了。”
    车夫听着王红叶讲,人就跑起来了,都是干这一行当的,路走的又快又稳,哪儿有近路,哪儿有小道,都一清二楚的。
    夹杂着朔北清冷的风,晨曦的光,还有渐渐苏醒的人来人往,一路穿街走巷而过,撩动了一烟囱的烟火气儿。
    等到了医院,孩子也刚刚好的顺顺利利的出生,等着刘凤骑着自行车撵上来了,急匆匆的奔的满头大汗,到门口却听见孩子哭。
    一下子愣住了。
    王红叶笑着指了指,“这孩子真乖啊,赶巧了。”
    是的,刘伸伸的出生,是凑巧的那么让人喜欢,到医院就顺利生,从出生一刻起,就好像是个乖孩子一样的,那么招人喜欢。
    人白白胖胖的,王红叶看一眼,就老想起来西爱来,正好是一家医院,便去看西爱。
    “刘姐家里的弟妹生了,是个男孩子,那孩子是真胖啊,营养好。”
    宋慧萍叹口气,是啊,营养好,她们家西爱就是营养跟不上,“就这样,你弟妹都等不及坐月子了,听说上面要启动一个什么计划,已经写了申请表了,立时就要去。”
    王红叶瞪大了眼睛,她是浓眉大眼,头发干净利索的到脖子,人不白,但是也不黑,个子中等,但是你看着她浑身都利索,人带着一点地气儿的那种,“现在就去,这孩子这么小,奶水都没有喝几口呢,而且弟妹那身体,能受得了吗?我得去劝劝她去。”
    讲完,立时就要起身。
    被宋慧萍拦住了,“你别去了,要是能拦得住,我早就拦住了,她铁了心要做,谁也没法子。”
    张西爱在那里晒太阳呢,脚一动一动的,眼睛看得出来怪享受的,眯起来细细的,鼻梁倒是高高的,就是这个眼睛,不太一样,五官排在一起的时候,就显得清奇。
    宋慧萍就权当没看见,她就觉得孩子好,你说对着黄梅如她怪不怪?
    肯定怪。
    孩子怀孕的时候没照顾好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孩子都这样了,正是人照顾的时候,就这么申请报告了。
    不是不要去,而是你养好身体,等孩子出院了也行啊。
    宋慧萍当婆婆的,一些话她不说,她也不是不明事理儿,得,都是干大事的人,拦也没法子拦着。
    叹口气,王红叶看了她一眼,心跳的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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