嫤娘带着武嬷嬷与常平在军营里选了块人少的地儿,散了一会儿的步。
不料,才走了几步,竟迎面撞上了萧太后与韩德让二人,且这两人的身边,居然还没有侍从。
嫤娘不好避开,便大大方方地上前拜倒,朝二人行了合什礼。
萧太后笑道,“公主也来散步?”
嫤娘知道,辽人对于规矩和礼仪,并不像宋人那么看重。辽国的君王与臣子之间,只要客气些就好,远远没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地步。
所以她便不避着,而是愁眉深锁,看了看四周,又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后娘娘……您,是不是决定要撤兵了?”
萧太后笑笑,反问,“……怎么?”
嫤娘再三犹豫,朝着萧太后跪了下来。
常平与武嬷嬷毫不犹豫地跟在她身后一步远的位置,也跪了下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后娘娘遇到了丁氏芙妲,不仅没有拿了丁氏芙妲的性命,还相信了丁氏芙妲的身份,丁氏芙妲无以为报,只能叩谢太后娘娘了。”嫤娘低声说道。
萧太后与韩德让交换了一个眼神。
“只是,丁氏芙妲本是外族人……还请太后娘娘遣了人,送丁氏芙妲归去。他日丁氏芙妲回了安南,与弟弟重逢了,定会让遣使领了黄金千两归来……以报谢太后娘娘的大恩。”嫤娘继续说道。
萧太后笑道,“你先起来说话。”
嫤娘抬头,看了萧太后一眼。
——她也是聪明人,岂会不知萧太后的言外之意?在这一刻,嫤娘几乎已经敢肯定,萧太后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了!
只是,嫤娘心里虽然明白,面上却还要扮出懵懂渴求的模样儿,站了起来。
常平与武嬷嬷也跟着站了起来,分立于她左右。
“你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儿。过去……是我不晓得,差点儿把你当成女奴打发了,这都是我的不好,我给你赔个不是。”萧太后笑盈盈地朝嫤娘说道。
嫤娘有些惊讶。
可以说,萧太后是辽国最最尊贵的人儿之一了。而她,这个所谓的小国公主,放在辽营里,其实也是半奴半俘的身份,萧太后居然……向她赔不是?
“这……丁氏芙妲可不敢当。”她急忙说着,还朝萧太后回了一礼。
萧太后拉住了她的手,恳切地说道,“要说,其实你也知道,文殊奴(辽主耶律隆绪的小名儿)的身边,确实少了一位像你这样儿博识强记又性情驯顺的人儿……所以我就直说了,公主,你能不能留在文殊奴的身边,好生辅佐他?”
嫤娘心道,果然如此!
其实这些天以来,她一直在辽主耶律隆绪的面前暗暗展示自己的才学,为的就是让耶律隆绪提出,让她正大光明地留下来……
因为,她想要寻找机会刺死韩德让。
此时萧太后开了口,嫤娘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要看向韩德让,且面上还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半晌才说道,“太后娘娘的厚爱,实在让丁氏芙妲汗颜。要说能人,贵国朝中,定有比丁氏芙妲好的人在……而丁氏芙妲,如今已是三十出头的人了……”
说到这儿,她顿了一顿……
此时应该要哭,露出思乡之愁才是。奈何她却哭不出来……无奈想到了远在汴京、尚处稚龄的小女珍宝儿与一年比一年看着老相的婆母与母亲,嫤娘顿时红了眼眶。
“……只想着,若是还能在有生之年,回华闾府去看一看故土,哪怕只能看上一眼……就是死,也值得了。”她微微啜泣道。
见她连“死”这个字都搬了出来,萧太后不好再劝,气氛有些尴尬。
韩德让见状,和声安慰道,“公主不必太忧怀……有件事,韩某一起觉得很奇怪,只是贸然问起,只怕冒犯了公主,所以……”
“韩大人请说罢,”嫤娘侧过脸去,拿出帕子来小心擦干了眼睛,复又转过头来,双手交叠置放于小腹处,站姿挺拔而又秀美。
“公主是安南国人,缘何对汉人的学问如此精通?”韩德让问道。
嫤娘涨红了脸。
“不瞒大人说,幼时丁氏芙妲生长于华闾皇宫之内,父王母妃聘了汉人的女先生与宫庭嬷嬷过来,当时只教导丁氏芙妲琴棋诗画的,不料……”她声如蚊蚋,看起来表情有些别扭。
但韩德让与萧太后还是读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当年安南公主的父亲,应该是想把女儿培养好,再送与宋国君主为妃妾,以保两国之安的。只是后来,安南国国君父子反目成仇……这位安南公主不幸在动乱中流落民间,最后为宋将田骁所得。
看看这位安南公主,即使面上有块难看的大疤,却依旧遮不住她姣美的容貌,且宽大、并不合身的衣袍也能隐约现出她妙曼的身姿……
这样的美人儿,毁了容却依旧风姿不减。当年被宋将田骁所得时,又正值青春少艾,哪个英雄见了这样的美人儿,还愿意放手?
韩德让与萧太后对视了一眼。
跟着,韩德让又问,“那照这么说,公主殿下博览群书,还是到了宋国以后的遭遇?”
嫤娘毫不客气地往自己面上贴金,“……不错。那田少夫人待丁氏芙妲极好,少夫人出身名门,祖上号称九世书香,府里更是藏书无数……丁氏芙妲自与少夫人做伴之时起,便被少夫人把手言传地教导着,也看了几本书,故此在韩大人面前班门弄斧,倒让韩大人见笑了。”
萧太后叹道,“中原果然富庶,不过区区平民百姓家,居然也藏书万千……真真儿让人羡慕。”
韩德让定定地看着嫤娘,突然说道,“公主殿下,有一言,韩某也不知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