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颦眉片刻,忽然开口道:“我送你出宫。”
脱下衣裳给柳若言的那名女子扮成了东宫侍卫,微微皱眉:“少主?”
左长乐倚着柳若言站起身,神色间满是不容置疑的态度。
“下去准备,半个时辰后来此接柳姑娘。”
那十几个人面上倒是没有不服之色,又像来时那样四下散开。
唯有那个扮成侍卫的女子没走,噗通一声跪下:“让属下就近保护少主吧!”
左长乐很是冷淡的回道:“下去。通知季礼常在宫外接应。”
这女子抬眼克制的看了左长乐一眼,眼中有片刻的担忧,随后望向柳若言,语气不自觉中带了冷意:“方才是馨雨多嘴,还望柳姑娘赎罪。”
柳若言心头存疑,只微微颔首表示不介意。
说完,馨雨起身也很快的离开。
直到人都走完了,左长乐忽的一晃,柳若言再撑不住他,两人又跌倒在地上。
左长乐面色苍白,眼神时而涣散时而凝聚。
柳若言心头一咯噔,这不是宣帝丧失神智前的征兆么?
方才看着宣帝变化,还不怎的。此时轮到左长乐,事情关己就变得难以忍受。
一想到面前这个清隽舒朗的男子要全然变成一个毫无反应目光呆滞的傻子。
霎时间,柳若言心头涌上一阵又一阵的惧意。
若他果然失去自己的神智,岂不是再记不起她?
记不起自己也记不起旁人?
纵然还活着,那却真是行尸走肉能轻易让人控制了!
“不,我不能接受你变成这样子!你是左长乐,你不能忘记我!”柳若言猛烈地摇晃着左长乐,好像这样便能让那些毒素出来似的。
泪水糊了她的眼。
她看不清。
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覆上她的双眼:“我没事。”
是左长乐有些暗哑的声音。
她这时才想起来另一个问题,颤声道,“你的蛊毒……方才发作了?”
左长乐屏气调息一会,这才开口:“莫怕,镇压下去了。可惜百消丹用完了。”
柳若言并未放下心来,闻言更加忧心。
她站起来在左长乐身边不停踱步。
“你的蛊毒是太子下的,这蛊需要食毒方可存活,成日里与这些毒物打交道,太子的手下定然会有一些防着中毒的灵药,说不定就在东宫内。”
柳若言仿佛看到了希望,她刚兴奋回过头就看到左长乐一脸的平静看着她。
她便知道了,左长乐也想到了。
“半个时辰很快便到,你若是没有按时回来,那些手下便会将我带走。你该如何出宫?”
左长乐语气平静得像是只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现下的东宫都被四皇子带来的禁军把控,她便是换上宫女的服饰还不知怎么再度混进东宫,去拿到解药。
“我熟悉东宫的地形,可以借太子妃的名义进东宫取东西。太后那边太子妃岳侧妃去得匆忙,必定拉下了不少东西要取。”柳若言镇定分析道。
“很快我便会出来,夜凌华一定将东西放在了书房或者寝宫内。他那样的人不会任由手下掌控着能防治蛊毒的解药。我一定可以找到。”
左长乐的面色再度苍白了一分。
“若你出了意外呢?”左长乐瞳孔平静的只有她的身影。
“若你没能按时赶回来呢?你可以不跟我走,但你该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北狄亦有奇人异士,我不会死的。”
柳若言默然不语看着左长乐。
这一趟来东宫寻解药。
蛊源没了,母蛊也死了。
麻烦的是他身上子蛊反噬爆发的数十种毒物。
左长乐这么说是欺她不懂。
药理,她是略懂一点的。
毒药不分家。
他身上的毒不能拖到他回北狄。
数十种毒物在他体内,最坏的情形便是会融合出新的毒性,药石无灵,到时谁能救他?
而最好的情形也不过是像宣帝那般,人没事,却失了神智。
想必左长乐心中也清楚。
左长乐眸光坚定,柳若言心下焦急,两人僵在当场。
“真是好感人啊。”萧柔儿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院门口出传来。
她站在院门口目光凉凉的望进来。
柳若言朝她背后看了一眼,并未有人跟着。
萧柔儿哼了一声,盯紧了柳若言:“你能活着从冷宫出来,看来你身边这相好的出了不少力吧!前一世你没有得到皇上的宠爱,今生却找了这般一个一心对你的男子。姐姐也替妹妹高兴呢。”
柳若言不愿再回忆起前世,凝神瞧了她片刻,忽然道:“萧家姐姐在躲人么?看来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
萧柔儿不自然道:“你怎么知道?”
柳若言似笑非笑道:“是太子妃回来了吧?”
萧柔儿被柳若言的眼神瞧得心头火起,却抿了唇没说话。
夜凌华与夜凌风大打出手,最后关头夜凌华使诈谎称要下毒,夜凌风怕夜凌华也给他下了那等能让人失智的蛊,便拉过宣帝跑了。
夜凌华这么多年也有几分威严在禁军中。
他将四皇子的行为定性为掳走宣帝,意图谋逆。
禁军顾忌着他身为太子是宣帝的合法继承者。且,宣帝确实只是口谕,并未明旨废太子。
便倒向了夜凌华。
而此时恰好纳兰容从寿宁宫回来,张口便是皇后懿旨,特殊时期,令太子协助宣帝接管内廷禁军,保证后宫安全。
有了这道懿旨,夜凌华彻底翻盘。
一直躲在暗处的萧柔儿第一次见到夜凌华看向纳兰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重视。
她心下苦涩又不甘。
就在一个时辰前,在这东宫里,几乎还是她说了算。
纳兰容心知肚明她的存在却也不敢直面她的锋芒。
这才过了多久。
太后殁了,竟连带着许多人的命运都变了。
纳兰容重新得了重视,夜凌华将东宫的防卫都整肃一遍却都交给了纳兰容。
萧柔儿眼底闪过一丝疲累。
她不懂,为什么这个男人今生待他与前世相差那么多?
萧柔儿慢慢抬头盯住柳若言。
柳若言跟前生可真不一样啊。
此刻她虽然焦急,面上微微流露焦色,眉眼间却满是得人真心相对的澄澈与坚定。
哪里像前生那么惨,一腔真心付诸流水……
萧柔儿一惊,她如今不正是像柳若言前生么。
付出的一切都被他践踏。
“为什么!”萧柔儿猛然发出了不甘的呼喊。
柳若言淡淡一笑,踏步向前走去。
左长乐斜靠在一旁废石上,纵然内里气血翻滚,他仍旧没有错过一眼面前两个女子的交锋,这时的柳若言,是他所不认识的柳若言。
“前生他登基为帝,需要像你这样的女人娇养在他身边,他愿意宠你,自然不必你费心去猜测他是什么人,猜测他为何高兴与不高兴。今生,你在东宫那夜已经失了先机,他如今大业未成,女子对他来说只是个乐子的点缀。你还想着让他真心待你?”
柳若言语气已是毫无波澜:“他这个人,相见第一眼便定了你的位置,往后你做得再多也是无用了。你看前世,他便是再讨厌我,再没有彻底扳倒柳家之前,我对他还有用之前,不也没废我的后位吗?”
相见第一眼……?
萧柔儿被柳若言这一番话说完,顿时觉得,天塌了。
她在他心里就只是个可供玩乐的女子吧!
那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努力和自己那些可笑的心思都算什么!
夜凌华根本就不在乎!
只怕他一直在心底嘲笑她吧!
这些话,若是柳若言早些跟她讲,她是根本不会信的。
可如今……
萧柔儿忽然怨恨的盯紧了柳若言:“你也盼着夜凌华死吧!是吗?你跟我说这些就是要让我恨他对吗?”
柳若言没有否认,冷漠淡笑:“你自然也可以继续留在他身边做个侍妾日日侍奉纳兰容或者岳晴瑛。以后他登基,你大概也能占他后宫中的一席之地,不过怕是没有前世那般受宠,仅此而已。”
萧柔儿彻底被这句话刺痛。
她眼底腾出了熊熊火焰。
她重生归来天命所依,志在皇后,怎么会愿意服侍那两个普普通通的世家女子!
如果,夜凌华不能给她,她想要的一切,那她……就换个人来辅佐!
“柳若言,你恨夜凌华,别坏我好事!”萧柔儿低声道。
柳若言却摇了摇头。很轻很轻:“我不恨他。只想要他失去所有!”
萧柔儿被她语气的淡漠所惊,却毫不怀疑柳若言所说的话。
萧柔儿带着满腹的怨气离开了。
而柳若言毫不怀疑她的能力,夜凌华那里将要生出变故让他不得安宁。
有惊无险打发走了萧柔儿。
柳若言回过头,却很是郑重道:“萧柔儿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她回去想想大概就会不甘心。便是她当真恨上了夜凌华,只怕我也是她先要除掉的对象,咱们先躲到另一处……”
“柳若言。”左长乐忽然轻声唤了她一句。
柳若言停了下来,这时,天空上忽然绽出了一声响。
左长乐凝着那发出声响的方向,缓缓道:“立刻出宫!”
就在萧柔儿出现在柳若言面前之时,夜凌华已经带着禁军赶到了御书房。
那里已经等候了许多大臣,其中就有柳世忠。
看到夜凌华出现,不明所以的大臣都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松了一口气。
宣帝失踪不见人影,这些大臣哪里敢擅自做主。
夜凌华的视线落在人群中的柳世忠身上,微微一笑,“父皇听闻太后殁了,心神俱伤无心理事。特让吾来此暂理朝政。”
柳世忠面色凝重。
夜凌华从大臣们让开的道路中走向宣帝常坐的书案。
忽然他顿住了,回过头像是才想起来一般,故作疑问道:“对了,柳大人,吾来之前父皇说在这书房里留了一道明旨交给你,要你必要的时候可当众念出。不知柳大人是否提前得过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