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听着没什么,但对方语气冷淡,便会让你深切体会出这样的意思——现在长大了,四年前就是没长大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名声。
“殿下过誉。”
谢明黛从后面走过来,恰好听见长公主冷冷一句,“我不是在夸你。”
明谨不卑不亢,好像没听出其中的敌意,只道:“明谨当年年少,也曾听说过长公主殿下在都城的赫赫威名,后来去了大西北才淡了消息,今日相见,长公主殿下果然名不虚传。”
长公主对上明谨温和恭谨的眉眼,突得心里一刺,“谢远真是生得一个好女儿。”
明谨这才笑了,落落大方道:“我也这么觉得。”
长公主母女:“……”
长公主是长辈,又是皇室,真要发作一个官家千金也很容易,可对明谨到底是忍让了一二,只用眼神刁难一二就走了。
谢明黛刚刚还有些忧虑,见状便若有所思,“以前就知道大伯官做得很是威风,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明谨只笑不语,带着人走进寺庙,但人一进去,两女就齐齐退了出来。
“反正谢明月还没来,我们就等她一下吧。”
其实是反正人这么多,也不是求了就应验,还是等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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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谢明月这疯丫头到处乱跑,在人多嘈杂的庙里迷路,谢明黛带人过去找她,明谨则去寺庙边上的湖泊等两人。
不过她也不算是在等。
“容姐姐,好久没见。”
明谨看到桥上的明容,微顿了下脚步,而后走上去。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明容也有诧异,大概是佛门净地,眼前美景正好,她的眉眼有些松伐倦意,倒少了往日的冷淡。
“我跟明黛明月一起来的。”
谢明容眉头一簇,淡淡道:“感情挺好,人呢?”
明谨:“明黛去找明月了,我便来这里等她们,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遇到容姐姐。”
谢明容收回眼,看着湖面,“是挺巧。”
“是啊,我也就绕了半圈就找到容姐姐你。”
“……”
谢明容再次看向明谨时,只见这个恭谨的二妹妹好似不在意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只优雅从容道:“这算不算是佛祖庇佑呢?”
谢明容忍了片刻才道,“四年庄子修身养性,倒不知你如今这般油嘴滑舌,还是说终于长大了,懂得爱惜羽毛,生怕自己跟堂姐关系不和,坏了你的名声?”
“我一出生就没有什么名声,容姐姐应该知道的。”
一出生就因为母亲的身份遭人非议,哪怕在族里也颇为无助,又有祖母苛待,明谨孩童时其实没什么朋友,自己是唯一一个愿意带她玩的人……
明容倏然想起旧事,眼里闪过懊恼,再次偏过脸,不欲看她,“我已嫁人,前日所言,也不过是从了女儿家的狭隘之心,但我不认对错,只从心而为,既已说破了,不必再纠缠,对你我都是自在。”
“毕竟我从未后悔过与你比较,也不愿意收回对你的嫉妒。”
谢家人一向固执。
“我明白,所以我也不后悔,不愿意收回。”
明谨轻轻道,谢明容一愣。
第70章 臆想(月票还有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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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容是疑惑的,但她也知晓一件事,若要与人决裂,万万不可对对方抛出的诱饵怀有试探之心,当断则断。
否则没完没了,十分被动。
可她又确确实实疑惑了,大概是年少时第一次发觉幼时乖巧憨态的小女孩其实聪颖非常,学什么都极快,领悟力惊人。她最初是惊奇的,也越发喜欢,后来对方越长大,越耀眼夺目,衬得她人十分不足,她便越发想揣测其深度,越发想与之比较。
这种探究心理就仿佛一种病。
谢明容觉得自己该走,可她没走,还站在那等着明谨给答案。
“世人都说我是大房嫡长女,是谢远的女儿。谢家,是天下公认的谢家,高祖亲赐,三大紫勋,世袭罔替,它的嫡长女必须是最优秀的。而谢远何许人,年少时便为昭国第一世公子,于荣耀时风华万丈,于风尘时蛰伏崛起,他的女儿也必须是优秀的。”
“王权之下,最华美的笼子,最尊贵的金丝雀。”
她用这样简短的一句言语形容自己的身份地位。
“可无人知我惫懒,心性极野,旁人于草地端方姿态时,我想着爬树翻墙,爬树翻墙时,又总想着如风筝一样飞出这大宅深院,我贪图的总是不该属于我的,而求而不得,是很折磨人的事。”
明谨素来是不喜欢直白表达情感的人,她含蓄内敛,今日所言,听着平和,如老者阐述平生,但也足够坦诚以待。
谢明容有所动容,因为她信。
“你的贪心,我是见识过的,最后你不也的确飞出去了么?固然最后又飞回来了。”
“但这应该跟婶婶对你的影响有关,与我何干?”
谢明容忽然有些疲惫,转身欲走。
“好强,并非是姐姐你一人的天性,谢家女儿骨子里藏着的都是傲气。”
“你有,我更该有。”
“所以当你立志要做谢家女郎端方第一人,承继家族荣耀,克己复礼之时,就没想过从小被你带着玩耍,被你教导功课礼仪的我不会有压力么?”
谢明容震惊,像是听到了难以置信的事情。
“你不想输给我,我亦不想输给你,所以我学了,也跟你比了,姐妹之间多有比较,太多了,有时候会伤及情分,但我也不曾后悔,就好比我不愿意在那些郡主公主面前低头,因我始终不愿意做那战败之人。”
“但有一点我始终不如你——无论我怎么努力,多少年后无论成就什么样的身份地位,是荣耀,还是尘埃,都不会像姐姐那样疲乏时候回家能得父母一丝抚慰,也不会在你与父母生分时,你的母亲会放低身段主动对你低头,因为她对你不舍。”
“这就是嫉妒。”
因为她的父亲是谢远,她的母亲……她怕再过几年,她会忘记她的样子。
已经太久太久了。
那个于雷雨时坐在屋檐下固执等着的小女孩始终没等到母亲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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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容有些动容,本该是生气的,但她面上流露出且没来得及隐藏的竟是一种怜惜。
好像回归到了最初,她无视父母的告诫——让她远离危险的大房,去接近,去陪伴年幼的二妹妹,最开始的情感也只是因为怜惜。
那时候明谨尚且年幼,她的孤独跟难过都还没学会遮掩,这种印象就深入了记忆。
不过反过来,明谨也等于重塑了她的认知。
原来高傲优秀如谢明谨,也曾追在自己身后,执着与自己比较么。
卑劣的也不止自己一人?
谢明容恍惚之中,却突想起了什么,眉目猛然锐利,瞧着明谨淡淡道:“婶婶是生性疏阔之人,她可以容忍自己困于宅门,却不忍你同她一样,所以她从不强逼你学那些规矩,而祖父跟大伯虽才学斐然,心机高绝,到底是男儿身,能教你的也只是那些权谋吧,闺阁女子该学的端方规矩,他们是不管的,原本我以为我对你的教导也不过是你我之间的事情,是我当时年少心软,后来想想……那些年你我的争斗,其实何尝不是他们一手造就。”
谢明容从桥上一步步走下,居高临下俯视着明谨。
“直到你离开,我才看清自己在谢家真正的地位,从当年祖父暗示我若努力优秀一些便可替代你,从大伯掌握谢家后让我替你出席一些你不便出现的场合,从我父亲让我嫁给归勤伯府,替大伯笼络军部,我就知道我谢明容在谢家看来也只是你的替身,既可以在你惫懒不愿上进时当靶子引你上进,又可以在你离开后充当联姻的棋子。”
“谢明谨,你让我如何甘心?”
“如今你还要哄我骗我,无非是看穿了我心中软肋,以为尚能拿捏我,是否大房三代一贯将其他谢家人视为棋子?”
谢明容眼里有猩红,也有难以疏解的偏执。
明谨一时心惊,还没反应便看到谢明容探手抓来,抓住了她的咽喉。
“对了,我差点忘了,你们父女可是视人命如草芥,你那好朋友不就是在你们的权谋之下抄家灭族么,她是如何死的?”
“吊死在官憩院水月楼中,一袭薄红纱衣,眉目渗血,双目难闭……”
一瞬间,水上桥头,桥边青木,木下落花都被一缕风卷动,似海上幻影,颤抖后破碎撕裂。
然后……
明谨猛然惊醒,视线清明后,树木花叶绰绰的缝隙中,她看见不远处的湖泊依旧是湖泊,桥依然是桥,桥上人依旧在那,远望湖泊,眉目浅淡,毫无刚刚狰狞之貌。
直到不远处一个俊挺儒雅的青年着急走来,见到她后才舒展了眉宇,小心翼翼上台阶,谢明容看到他后,眉头微蹙,但还是端方行礼,克制着为妻的贤淑之礼。
后在看到自己夫君伸出手来想扶着她,她迟疑了下,到底还是任对方搀住了自己。
裙摆跟长袍尾微微接洽,两人相携下了桥,飞花乱舞,却颇为寂静。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外乎如是。
“姑娘,您……”
芍药小心翼翼站在身后出声。
“是我二伯他们逼迫她嫁入归勤伯府?”
“从当时动静上来看,不算逼,应当算大姑娘妥协了。”
明谨思虑一二,“我姐姐那性子,若无其他外因,就算不喜欢,也不会拒绝,所以……她有心仪之人?”
否则就没有妥协一说了。
芍药点点头,“这件事很隐秘,二房似乎处理过相关之人,那边一时也探查不到,但那边从经验分析,十有八九是有这事儿,只是目前时间不够,还未能追踪到此人痕迹。”
明谨却摇头,“不管有没有,都不用查了。”
第71章 王女清珏
芍药惊讶,但一想又明白了,如果对方真的是谢明容喜欢的,那谢明容之所以妥协,条件也不过是放走了这个人。
那再追查反而不好。
“我这位大姐夫那儿,查了么?”
喜欢的,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