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嗡,嗡,长刀再次发出鸣叫,伴着刀刃滑过刀鞘的声音,散着青色光雾的刀身徐徐出现在众人眼前。
    桃夭双手持着刀柄,往外每拔一分,她的脸就白一分。
    琉璃珠养着桃夭的魂魄,不能脱离身体太久,楚离忙抓住琉璃珠,强行重归于桃夭身体,悄声道:“不要命了?你这具身体经不得第二次离魂术。”
    桃夭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猛然把他推到一旁,兴奋地大叫:“小狼!”
    楚离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他僵硬地转过头去,呆住了。
    刀身不见了,青色的光芒却还在,其中是若隐若现小狼的身影。
    仍旧是清澈又带些羞涩的眼神,略有些糙糙的皮肤,笑起来就像一束阳光照进心里的小狼。
    桃夭哭着,笑着,雀跃着扑进小狼的怀里。
    小狼紧紧抱住了她,简直是用整个身体裹住了她,低着头,在她耳边轻轻说着什么。
    楚离站在距离桃夭不足三尺的地方,可世界仿佛从这近得不能再近的地方割裂了,桃夭和小狼在那边,他在这边。
    他看见桃夭在哭,她居然又有眼泪了,明明从地府回来之后,无论多么难过、愤怒,她都没有流过一滴泪。
    他以为她的泪流尽了,却不想,她的泪自此只为别人流下。
    咫尺,却是天涯。
    桃夭想要招魂幡,是为了找到小狼,却一个字都不肯对他讲,她是害怕他会从中作梗,阻扰他们见面?或者是利用小狼生事?
    楚离自嘲般地笑笑,对啊,想想凡间自己做的事,她这样想简直太正常不过!
    可现在,他不是人间的帝王楚离,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思及至此,楚离突然间就怔住了。
    不一样……
    他转身离开,直到走得远远的,再也听不见桃夭的声音才慢慢停住脚步。
    楚离出神地望着白茫茫的水面,明明脑子里一片空白,可眼前总晃悠着桃夭那双含泪的眼睛。
    肩膀一沉,只听莫洛在后笑嘻嘻道:“跑这儿躲清静?是不是看见人家旧友相逢,心乱如麻不知所措干脆落荒而逃呀?”
    楚离冷冷道:“有事说事,没事就滚!”
    “哎呀呀,用得着人家的时候就温声软语,不用人家的时候就乱发脾气。”
    莫洛啧啧两声,涎着脸贴过来,手指点点楚离的心窝,“一遇到桃夭的事就乱了方寸,我说,这位仙尊大人,是不是动了凡心?”
    “没有!”楚离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想也没想就断然否决。
    “回答得好快,是不是怕稍微慢一瞬就会变成另外一个回答?”莫洛捧着手背吁气,“好心提点你一句,手都给人家打红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楚离冷着脸道:“我没有道心不稳,也不会走火入魔。”
    莫洛甩甩手,“没有?你什么时候在外人面前落过天虞山的脸面?不管内部如何,对外天虞山一向表现的是铁板一块,好家伙,你直接就把梵音交代出去了,这不就是告诉别人天虞山要搞分裂?再说她是掌门的亲闺女,你打她的脸,就是打掌门的脸,回去后掌门肯定会盘问你。”
    “即便他不问我,我还要问他如何处置梵音。”
    “梵音的灵根连着天虞山的灵脉,能怎么处置?肯定是不了了之。”
    “不死不就成了?”楚离眼中飞快掠过一丝杀气,他闭了闭眼,桃夭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蓦地出现在脑海里。
    无数利刃穿过她的身体,她的血肉零零碎碎散了一地,血渗到黄土中,怎么也洗不干净。
    他一直刻意逃避的画面。
    有些错,是时候改了。
    第42章 我要的你给不了
    复又走近那片林子, 避开三三两两围观的人,离桃夭不远了,她脸上的表情也清清楚楚映在了楚离的眸子中。
    此时小狼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桃夭怀中抱着锟铻刀,就像抱着整个世界。
    楚离眼睛被刺得一痛, 曾经她也是这样看着自己,不过她不敢抱他, 只是小心翼翼地揪着他的袖子,求他留下来, 求他回头看她一眼。
    斜阳半边已掩在孤高的峰峦之下,殷红的余晖给大地抹上梦一般绚烂的色彩, 绯色的衣裙在暮风中荡漾有姿, 与她在西卫皇宫送别他的场景何其相似!
    她冲他挥舞着双臂, 殷切地呼喊道:“我等着你, 你一定要来接我!”
    现在他来接她了,离她很近很近, 可她仍没有发现他。
    那些他以为忘却的, 如尘埃般消散在时光里的画面,不可遏制地浮现出来,如此清晰,就好像刻在他的生命里, 淌进血脉里,想忘也忘不掉。
    风从她的方向吹来,没有在他的身边停留。
    许是楚离站得太久, 桃夭终于发现了他,随意扫了他一眼,继续道:“多谢仙尊!等我想办法重塑小狼魂魄, 立即把锟铻刀送回少阳山,绝不会让锟铻刀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莲华道:“连我也无法拔/出锟铻刀,在我手里它就是件摆设,不能发挥效力不说,还必须时刻小心用灵力养着。你倒解决了我的难题,我看你也没有件趁手的兵器,尽管拿去。”
    见桃夭还要道谢,莲华一摆手道:“这是你的缘法,不必道谢。”
    小红见不得天虞山的人占便宜,撅着嘴嘀咕道:“师父也太大方了,就那几个魂魄碎片,风吹吹就散了,保住都困难还重塑?分明就是贪您的锟铻刀。”
    “怎么,你还要替师父做主?”莲华瞪她一眼。
    小红不敢顶嘴,临了,从桃夭身旁经过时低声说:“若真心念着我师父的好,等碧夕湖那群人找上门的时候,你不要用锟铻刀。”
    桃夭心下了然,立刻给了保证:“放心,绝不会把少阳山牵扯进来。”
    小红给了她一个“算你识相”的表情。
    她说话虽然不好听,但有一句说对了——小狼统共就两三片魂魄,不养灵,迟早有一天会消失。
    桃夭用探寻的目光望了望树下的莫洛,还没等她发问,楚离已先答了出来:“以器养魂,把锟铻刀炼成魂器。”
    桃夭将信将疑,看他的目光透着几分戒备,手里的刀抱得更紧了。
    楚离心头猛地一缩,嗓音立时变得喑哑阴沉:“不信你去问莫洛,看我说的对不对!”
    “这是个好办法。”莫洛一步三摇地走来,“小狼平时可化为人形,等你对战时便是锟铻刀。魂器和主人心意相通,凭你和小狼的关系,炼好了,他化为神器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么神奇?”君迁子从旁边露出个脑袋,腆着脸笑道,“师父,我也想炼魂器。”
    莫洛给他脑后勺来了下,笑骂道:“你当人人都能炼魂器?先去找条愿意把一切都给你、全心全意信赖你的魂魄再说吧!”
    香茹羡慕地摸着锟铻刀,“我听我爹讲过,锟铻刀是上古天神的兵器,后来因缘机巧叫少阳山得了去,可惜再无人能使用它了。”
    桃夭耳朵支棱起来,“哪位天神?”
    “据说是镇守魔界的天神,早陨落了。”莫洛突然捅了楚离一下,“传闻天虞山的灵脉就从这位天神身上而来,梵音的灵根又连着灵脉……诶,她难道是天神转世?”
    楚离眉棱骨微微一颤,难得讥诮道:“你看她像吗?”
    莫洛噗嗤一笑,潇洒地摇着扇子,“像不像先放一边,我猜她此刻肯定痛哭流涕跪在她爹面前,编瞎话把她爹偏得团团转呢!”
    他料得一点没错,梵音此刻正伏在南岭子膝头,抽抽噎噎哭道:“苏叶把碧夕湖都抬出来了,女儿不得不应,都怪女儿太想让她赢,一不小心用力用猛了……女儿真不是故意的。”
    南岭子长一声短一声不住叹气,“这可怎么好,平白和碧夕湖结下冤仇,那苏广百修为一般,但他交际甚广,天庭那里他也搭得上话。唉,这事你的的确确办错了。”
    梵音霍地直起腰,满脸写着不服气,“天庭也不能拉偏架,起因全在苏叶和桃夭之争,再说苏叶是死在擂台上,分明是桃夭出手不留余地,一心想要她死,要追究也是追究桃夭,与女儿何干?”
    南岭子一拍桌子,“你使用禁术,违背门规,难道没有错?”
    梵音见父亲真的动了肝火,赶紧放软身段打起感情牌,“是女儿错了,女儿不是怕事的人,等苏广百上门,也不用他动手,女儿当着他的面自行了断,也好全了碧夕湖的面子,不落天虞山的威仪。”
    “但求爹爹把女儿葬在娘亲旁边,我和娘也好在地下做个伴儿……娘啊,若你还活着多好,女儿也不至于没人管,如今落得这个下场……”
    说着,她口口声声喊起娘来。
    南岭子想起亡妻临终前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孩子,心头一灰,不禁也落下泪来。
    “爹爹怎么可能让你去死?”他一下一下抚着梵音的头发,“碧夕湖不足为惧,关键是天庭怎么看天虞山,怎么也要做个面子让双方都有台阶下。”
    “把桃夭交出去。”梵音小声道,“苏广百也恨她恨不得生啖其肉,死了她,我再好好给碧夕湖赔个不是,大不了再送碧夕湖个人情。”
    “什么人情?”
    “碧夕湖灵气早显出枯竭的势头,爹爹引一部分摘星池的水到碧夕湖,再让杜衡荡涤碧夕湖的浊气,他们有再大的怨气都能平息。”
    南岭子细细思量半晌,为难道:“杜衡修为差点,能清掉碧夕湖浊气的只有莫洛和楚离,可咱们都要把桃夭交出去了,楚离能答应?”
    “瞒着他不就好了?想个由头把他支到碧夕湖去。”梵音早有应对之计,“怎么说他也是您的弟子,不听话就是违背师命,您请天谴罚他他也说不出二话来。”
    南岭子叹道:“终究是我对不住他。”
    梵音知道这是父亲默许了,心里一阵暗喜,“爹爹,您事先和碧夕湖通个气儿,别两头对不上再让他察觉了,到头来功亏一篑!还有莫洛,也得防着他……”
    南岭子摇摇头,“你说你,尽给我惹事,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楚离知道真相后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
    梵音幽幽道:“您忘了,他修的是无情道,本应无情无欲无爱无恨,为一个小小的门人就大动肝火,只能证明他道心不稳,按门规必须强制闭关自省其身。”
    她目光阴冷,脸半隐在晦暗的光线中,暗沉的声音落入南岭子耳中,竟听出了几分阴森的感觉。
    南岭子浑身剧烈一抖,肃然道:“此事爹爹自会处理,你也给我闭关去,没有我的令不准出来!”
    就是他不说,梵音也会闭关躲风头,因道:“女儿去摘星池旁的洞府,爹爹记得下禁令不准旁人靠近。”
    南岭子喟然长叹:“去吧去吧,你这孩子……早晚有一天爹爹要被你拖累死。”
    “净瞎说,您是天虞山掌门,只要天虞山在,你就在。除非把天虞山连根铲平了,否则谁陨落也轮不到您陨落。”
    大石头落定,梵音浑身上下都轻松不少,巧笑道:“天虞山是上古就存在的神山,连天帝都避让三分,有谁能奈何天虞山?您就把心放肚子里,没事的!”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南岭子思量半天,暗中叫来杜衡,师徒二人细细谋划一番,趁楚离尚未归来,杜衡拿着掌门令直接奔赴碧夕湖。
    一路上,桃夭一字不提碧夕湖之事,更没有说找梵音讨个公道之类的话。
    眼见就要进山门了,楚离便主动提起:“此事我定会给你个说法,你只管在栖霞殿呆着,安心……安心修炼魂器。”
    桃夭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我要什么说法?”
    “梵音操控苏叶害你的事,您这么快就忘了。”楚离的目光在锟铻刀上打了个转。
    “我不要说法,我要梵音的命,你能给?”
    桃夭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个不屑的讥笑。
    楚离张张口,无言以对。
    他给不了。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弥漫上来,楚离望着云雾飘渺的天虞山,头一次眼中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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