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东宫却不准:“不妨请范娘子前来,共揽花灯。”
    门外禁卫恭声应诺。
    方才还因范娘子吃味,怎么这会非要请范姝前来?
    卓枝实在猜不透他的脑回路,轻啜一口茶,却见东宫目不转睛看过来,他刻意的摸过鬓发,眸中期待溢于言表。
    卓枝满目迷惘:“殿下?”
    东宫虚虚一指,温声提示:“你看,孤缺什么?”
    缺什么?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卓枝呆愣愣看着东宫。
    东宫见她不解风情的模样,哑然失笑,心道方才还知为人簪花。换做他,怎么待遇就不一样......算了,求人不如求己。他倾身取下那半面并蒂莲,俯身靠过来,干脆挑明道:“还不快快为孤簪上。”
    同心结芙蓉,花开并成双。想来那范娘子也是通透人,一瞧见这双并蒂莲怕是什么都明白了。东宫面上端方君子,心里深沉的想兵法谓之: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上策也。
    可惜天不遂人愿,没等来范娘子,却等来了一纸调令。青衣禁卫躬身低语几句,东宫面无异色,眉头却深深蹙起。他挫败的看向泥金六扇屏,眼中一闪,温声说:“花卿,等会明天见。”
    见卓枝点头,东宫起身迈步离去。
    看来是宫中有要事,卓枝反而松了口气,她实在担忧范娘子和东宫会面。万一范娘子看出什么,再要寿春县主知晓,又是一桩官司。
    说曹操曹操就到,范娘子推开泥金屏,好奇张望:“那位紫袍郎君走了?”
    卓枝点点头,想到范娘子游兴未尽,积极建议道:“想不想去看歌伎乐舞?”
    “在哪里?”
    卓枝掀开小窗,遥遥一指景龙湖,只见湖上灯火璀璨,不少游船张灯结彩,隐隐有丝竹喧闹声,分外热闹。她说:“今天应该会有歌伎比舞,可要去看?”
    范姝眼见那处繁华异常,心下一动,便要结伴而行。
    两人一路挤进人群中,其中艰难种种不提,费时约莫半个时辰,终于来到景龙湖畔。岸边,桥上,甚至临近的树上都坐满了人。
    只见游船画舫之上,一个身穿宝蓝鲜绿彩绸的异域女子登台献艺。她面上戴着金纱,但卓枝一眼就认出这不正是王嫣然吗?
    她何时从淮南回来的?
    这时音乐声起,旋转一跳跃,我闭着眼......
    范姝看的津津有味,直到人潮退却,她还依依不舍:“我喜欢方才那跳舞娘的女子......”竟然又是个身负大气运之人。
    上京不一般,气运满地跑。
    范姝想到方才眼中有敌意的郎君,心念微转:“花卿,方才万年楼里的紫袍郎君,是你的情郎吗?”
    卓枝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连连摆手:“不可胡说......他不知我是,”卓枝不好明说,在范姝掌心写了个“女郎”,而后窘迫说:“我们只是朋友关系,男子之间,没有什么的。”
    范姝语重心长:“花卿,他对你......”
    卓枝不愿意纠缠危险问题,将她送回泰和园,匆匆告别。
    游乐半夜,月挂中天,竟已过了子时。
    卓枝来到耳房,仔细梳洗。晚上终于能去掉裹胸,一时只觉腰背生疼。她草草揉过,系好锦色里衣,慢吞吞回到里间。
    春意渐暖,前几日新换了单薄锦被。
    她靠在迎枕上,怀抱锦被,心里想起白日的事......没等她想出个子丑寅卯来,烛光昏暗,阴影绰绰耀到窗,露出个人影。
    卓枝惊愕失色。
    叩门声响起,那人很是礼貌:“花卿开门,孤按约前来。”
    第49章 你作甚脱衣服
    按约前来?
    什么约定她怎么不知道?
    卓枝惊讶太过, 脑中空白了一瞬。春夜凉风吹起幔帐,影纱如水波泛起涟漪,忽的散开。卓枝在冷风中打了个颤, 瞬间冷静下来,她不吱声裹紧锦被,打算装作睡着糊弄过去。
    扣门声再度响起,不轻不重,极有规律。
    卓枝知晓依东宫为人, 定不会翻窗而来。但她心脏仍砰砰跳动不停, 卓枝依着微弱烛火, 良久直到外面的人影消失不见,她才松开紧握的双手, 指尖犹自颤个不停。
    ——“郎君歇下了,怎也不关窗......”
    这道声音是瓶儿,她就睡在耳房中, 想来到了起夜检查房间的时辰了。她这会睡意全无, 正好同瓶儿吃过茶点再睡, 小厨房好似做了道白玉牡丹......
    “什么人!竟敢擅闯郎君闺阁......殿下?”
    大事不妙, 场面失控!
    瓶儿起夜撞见东宫了, 他不是走了吗?不行决不能引来旁人。
    卓枝跳下床,慌忙间连鞋子也顾不得穿,小跑几步绕过白玉屏, 无意间瞥到水银镜,她一身单薄里衣, 长发披散,胸前微微起伏......她快步跑回去,披起锦被打开门, 就见东宫负手站在石榴树前,紫袍玉带,侧脸向她看来。
    月光照耀下,他的面容温柔清俊。
    瓶儿坐在台阶前,大张双臂,像个护小鸡的老母鸡一般。
    卓枝裹紧葱绿锦被,微微一咳:“瓶儿退下吧......殿下亲至,可有什么要紧事?”
    瓶儿咬了咬嘴巴,蹲到廊下美人倚处。她不肯回房,目光乱飞,嘴上嗫嚅:“郎君,我有点睡不着......”
    东宫目光逡巡一圈,似有不满,温声问:“不请孤进去?”
    卓枝捏紧被角,扯开一个尴尬的笑,忙说:“臣惊讶过甚,殿下请。”
    若不是怕这边动静过大,引来巡园侍卫,她才不愿请东宫进来。清和堂是寿春县主特意关注之地,巡逻的侍卫也是建宁侯自河西带回来的亲兵。若是他们发现端倪,定会立即惊动寿春县主,到时候只怕有口说不清。
    只能说东宫运气不错,竟没被发现......或许应该说东宫功夫上佳,毕竟那次落水,他护着她躲避追杀,一路进山,身手绝对称得上一个好字。
    卓枝不去管瓶儿,披着锦被垂头丧气走进里间。只见东宫已经坐在罗汉榻上了,她将自己裹得像个花卷,一步一步挪过去,轻声问:“殿下,怎么来了?”
    东宫不语,眼中疑惑,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行吧,你说了算。
    卓枝走近几步,打算再问一遍,赶紧完事散伙。
    东宫皱着眉看她:“怎么不穿鞋?”
    卓枝低头一眼,不禁缩了缩脚,找补说:“方才出来的太急了,顾不上穿鞋。”她也坐在罗汉榻上,低声说:“殿下可有什么事?等下殿下离开,我就回去睡觉了,这一会不用专门穿鞋了。”
    东宫忽的起身,绕到白玉屏风后:“看你冷的瑟瑟,你干脆躺回床上,我随你说几句话,无需多礼不碍事。”其实也不必这么体贴,卓枝腹诽,她随着东宫身后,亦步亦趋。
    她走了两步,忽然想到白玉屏后是床,床上还有她新换的裹胸......卓枝浑身一颤,快步赶上,顾不上形象守礼。她三两步跳回床,恰在东宫来前,锦被一展将床遮的严严实实:“臣......实在太冷了。”
    东宫:......
    东宫总觉得其中有异,想起今天的事,还是说:“无妨,”他搬了个春凳坐下,就见卓枝一床锦被遮住了整张床,他失笑,忍不住开玩笑:“怎么这样盖着,难道被下藏人了?”
    卓枝将裹胸团进锦被,背靠迎枕慢慢坐起身,将被子卷紧,说:“你看,没有什么。”
    东宫只见花卿窝在锦被中,小小一团,分外纤弱......建宁侯府也待郎君太不精心,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怎么会这般羸弱。他又想到,方才园子里那场风波,竟只留个小丫头侍奉左右,再无其他仆从。
    还不如就随他身边......
    圣人云于子女前,不言父母不是,他默念。
    卓枝见东宫不言不语,她心中焦急,胡乱问道:“殿下,何时有约的?”
    东宫收敛神色,食指微动,轻敲紫檀床边,咚咚几下,说:“只记得玩,万年楼孤不是邀你明日见吗?现下可是第二日了。”
    卓枝小声:“臣以为是白日......”
    东宫却微微摇头,“明日正午起程赴万佛寺,福颐公主送嫁规矩繁杂。孤得前行送嫁,至明日一去,再回来一路行程,快也要三四月。若路上不顺,等回京怕是会赶上中秋佳节。”
    东宫凝眸,专注的看着他:“方才见你睡了,便想略等一等,未成想惊动留门的小丫头,幸好你醒了......孤看你这丫头倒是忠心护主,可惜年纪小了些。”
    难道瓶儿不出来,东宫还会继续等在门外吗?
    春寒露冷,东宫至少等了半个时辰,她心中酸涩,但是这事她已经下定决心,决不能放之任之,任由两人暧昧情态,至少现在不能。
    她只觉指尖冰凉,她用力握住手,像是这样能为她增添几分勇气一般。卓枝缓声说:“承蒙殿下厚爱,臣......并不好南风。”终于她还是违背心意,全都说出来了,这好似用尽了她的勇气。
    空气中极静,春夜冷风拂过她的发丝,吹到紫檀床帐悬着的金木兰铃,木兰铃摆动,发出阵阵清脆声响。卓枝屏住呼吸,垂眸看着锦被流苏,静静等待东宫转身离去。
    不料,东宫也无声无息。
    她抬眸望去,月光明亮,恰巧照在东宫脸侧。
    东宫耳朵红的似滴血,他见卓枝看来,脸红似火烧,害羞的偏过脸。但很快,他又强迫自己看过来,直视卓枝,一字一顿轻声说:“孤知晓......孤,我在追求你呀。”
    卓枝被这一记直球打蒙了。
    她本能抱紧锦被,将自己团团裹住,就这样她仍然感觉自己的心脏狂跳,一声重过一声,她嘴唇发颤,也不知是喜悦还是其他,只觉什么也说不出。
    东宫怎么不按剧本来!
    她整个人卷缩一团,不断向着床脚缩。她身上卷着锦被后退,好在理智尚存,怀里不忘紧紧抱着裹胸,却忘了其他猫腻。
    很快锦被一翻,露出玉枕,也露出前几日放在枕边的织金彤带。那是东宫系的同心结,她舍不得拆开,一度放在枕边陪她入睡。
    见微知著,花卿若完全对他无意,怎么会将同心结放在枕畔呢?
    东宫眼眸弯弯,想打趣几句,又怕花卿害羞,得不偿失。
    干脆不语,他抬手拾起,烛光下打量片刻,摇头谦逊道:“这个没系好,孤现下会系更多花样。”说着,他方才忆起所来为何,花卿为范娘子系了花,他也想要一个。毕竟送嫁也是出远门,俗话说行船走马三分险,他要个花结不过分。
    不能系在外面,不留神弄散了怎么办。
    东宫放下织金彤带,将同心结抻平,好端端摆在枕畔。而后起身,他抬手解开肩旁珠纽,叩开玉带,正要除开外袍时。
    ——“你作甚脱衣服?”
    东宫意识回笼,他这一番行为确实容易遭人误会,他解释说:“花卿,方才万年楼你为范娘子打结束花......孤此番远行,你为孤也束个同心结吧。”
    卓枝见他没说其他,心下稍安,掩耳盗铃解释说:“随手放在枕边,便忘了。”
    东宫不置可否,除掉外袍只着中衣,单膝跪在床上。东宫侧过身,只见他肩膀宽阔,腰背挺直,身形已然接近青年男子,他说:“系在此处,要一摸一样的。”
    卓枝欲哭无泪,想要拒绝,可是她又怕东宫捡着同心结的事不放。
    罢了,赶紧打个蝴蝶结,送走这尊祖宗。
    她不知为何手发颤,又加之中衣布料极光滑,原本两秒钟的事,她手抖足足浪费了两三分钟,终于打好蝴蝶结。卓枝赶人,她怕说话无用,赶紧搬出寿春县主:“殿下天色已晚......烛灯不灭,一会阿娘就会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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