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薛晏清甚少在虞莞身上生气,这回却是头一次有些气闷。不过是区区几本话本子,上一回两人出游之时又在眼前过了明路,有什么好瞒着他的?
    “阿莞就那般爱看话本子么?”他的语气称不上和煦。
    虞莞紧张地抿了抿唇,偷偷觑了薛晏清一眼,以为他是在为自己难登大雅之堂的爱好而生气。
    大不了……她以后偷偷地看罢。
    不料薛晏清却说:“我也甚爱,可惜阿莞竟然抛下我吃独食。”
    什么?
    虞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莫非是阿莞觉得我有些地方对不住阿莞,所以才把情思寄托在才子佳人身上?”
    她连忙否认:“自然没有的。”
    薛晏清还要怎样才能对她更好啊,这一幕连虞莞自己都想象不出来。
    “好啦。”她反客为主,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攥着薛晏清的指节。
    这下她可明白了——自己再不稍加安抚,要是薛晏清待会儿说出“阿莞莫不是在话本子中学习如何度过春宵良夜?”可怎么办。
    纤嫩的小手如豆腐般,几乎要掐出水来。它轻轻抚了两下薛晏清有力的小臂,薛晏清霎时觉得那些怒意奇异地了无影踪了。
    “是我不好,不该瞒着话本子的事情偷偷出门。”虞莞乖乖地承认错误。
    她心中自然明白——但凡是个艳阳天,薛晏清都不会生出一点火气。无奈这场秋雨来得实在太不及时,与其说是动怒,不如是担心她在雨中无伞可依的情绪更多。
    至于话本子,既然晏清说他爱看……
    虞莞心中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作响,这事过了明路,两人还能一起看,何乐而不为呢?
    回到府上,早有仆婢们在檐前苦苦候着。
    见二人一道归来,他们迅速拿出干净的软巾,裹住秋雨中的两人。
    待把两位主子各自送进备好的热水之后,白芍与兀君提着的两颗心才敢放下,凑在一处漫谈。
    兀君仿佛若有所思:“你说——”
    “什么?”
    “咱们殿下和王妃为什么总能碰到一起呢?”上一回,偌大的秋狩猎场也是如此。
    虞莞对此丝毫不知,她披着软巾进了卧房,那里早有一个半人高的木制浴桶,其中盛满了热水,还撒上一片干花。
    在婢女的服侍下,她脱下湿润的罗裙,浑身没入水汽缭绕的热水里。
    虞莞轻轻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仿佛这一刻才活过来了。
    被雨水冻得麻木的肢体渐渐复苏,藏在四肢百胲中的冷意上涌,她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喷嚏。
    拾翠闻声而来,还带来一碗刚出锅的姜汤,微微冒着热气。
    她不顾虞莞的推拒之语不由分说地给自家小姐灌了下去。
    “好辣。”
    喝完半碗,虞莞皱起了眉头,嗓子里仿佛还有生姜淡淡的余味。
    拾翠并不理会,坚持给小姐灌完之后她才开口:“淋了一场雨,小姐可是要注意驱寒,不若着了风寒,殿下亦会担心。”
    她想起什么似的:“譬若春日宴前的风寒,可就差点坏了小姐的姻缘。”
    春日宴……虽是数月之前的事情,如今提起来,已是恍如隔世一般了。虞莞止不住地回想,这几个月过得实在太过惊心动魄,比上辈子嫁入皇家三年经历的风波还要多。
    虽则赴春日宴并非她本意,但是与薛晏清结下连理,也算无心插柳柳成荫。
    她到底把这话听了进去,把姜汤一饮而尽,又抿了口拾翠递上的蜜水,压过了舌根蔓延的苦辣之意。
    做完这些,她杏眸睨了眼拾翠:“你倒是长进了。”还学会用薛晏清的名头来压她。
    拾翠狡黠地一笑,并未多话。
    待木桶中的水有些温了,她伸手探了探,正要添些热水,却被虞莞阻拦:“不必了,你扶我起身罢。”
    “小姐不再泡会儿么?”
    虞莞摇了摇头:“喝了碗姜汤,已经有些热了。”
    拾翠立刻去外面的梢间去拿擦身的干布。
    虞莞仍在浴桶中等着,好在热水还有些余温,不至于让她感到寒冷。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自春日宴到如今的种种,突然听见敲门声,还以为是拾翠回来了:“进。”
    不料,打开雕花木门,却是个逆着光看不清面容的男子。
    虞莞一惊,下意识将手臂护在胸前,却在看清来人时愣住。手臂抬也不是放也不是,维持着不上不下的尴尬姿势。
    薛晏清甫一开门,并不见只见浴桶之中乌发垂委之下是一抹极白的雪肌,零星的水珠落在雪肩之上,如同为白瓷上了一层透明的釉色。
    握着门框的手霎时捏紧了。
    两人目光凌空相撞,僵持了好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
    薛晏清低了头,道了一声“冒犯”,倏尔阖门而去。从虞莞的方向看去,那如风般消失的背影分明有几分狼狈的意味。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烫的触觉显然并不只是姜汤和热水的缘故。
    如今与薛晏清的关系,恰是不上不下,有过了唇齿相贴,却离肌肤之亲仍有薄薄的一墙之隔。
    这般情状之下,虞莞辨不清内心的滋味。唯独一点可以确定看到薛晏清为她失态,除了酸麻感之外……还有不可忽视的喜意。
    她不禁想象着,薛晏清离开之后,又会作何反应呢?
    薛晏清凭着本能行至自己的卧房,对一路上行礼之人他都视而不见,眼前只有那抹欺霜赛雪的白挥之不去。
    他推开了房门之后快速关上,寂静的屋宇很快盈满了他凌乱而粗重的呼吸。
    和衣而眠时只能看见零散的线条,怎可与白到近乎刺目的雪色同日而语。薛晏清敏锐地察觉了自己的身体仿佛出现了难以言说的躁动之意。
    再等等,他在心中告诫自己。
    圆房一事,当初既然错过,再提起时万不可草率,否则就是对阿莞的不尊重。
    红绸罗帐、洞房花烛。若是能像新婚那样,才算圆满。
    做完了心理建设,他旋即推开门,任秋风吹进来,微微闭上眼睛,好让自己沸腾的心绪平复下来。
    不知何处兀地响起了脚步之声。
    再睁开眼,确是穿戴齐整、头发湿润的虞莞轻轻敲了敲他的门,眼中不知为何盈满了笑意。
    第70章 煽动
    “殿下。”虞莞轻轻唤了一声。
    自从他们的关系捅破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之后, 两人几乎都以姓名相称。叫“殿下”的场合再少不过了。
    薛晏清一听,便知虞莞是有正事前来。
    “方才兀君想来书房通报,我顺便带着那消息一道来了。”虞莞无辜地眨了眨眼, 仿佛方才两人之间并无事发生一样。
    正事当前,薛晏清的神情很快严肃起来:“发生了何事?”
    “是宫中传来的……林小姐央请皇帝举办家宴,邀请我们还有薛元清一同进宫赴宴。”
    准确来说,是她想借家宴之名当众公布自己妊娠的喜讯。熙和帝正是志得意满之时,自然没有不应的。
    虞莞有些猜不透林又雨的想法, 但却可以想象, 那些名份上矮了她一头的宫妃们届时在席上的脸色会何等难看了。
    “还有, 兀君说,安乐宫似乎有些动静。”虞莞把手中的情报递给薛晏清, 这是兀君给她的,直言她亦可以拆开探看。
    但是虞莞还是将原样先给了薛晏清。
    薛晏清揭开蜡封,瞧了两眼之后对虞莞说:“陈贵妃仿佛又有些不安分了。”
    “定是她的好儿子拜托了她什么。”虞莞断言道。
    百足之虫, 死而不僵。这二月中, 他们对安乐宫动向的探听从未松懈, 但是依照暗线传来的消息, 陈贵妃仿佛真的大彻大悟了一般, 冷心冷肺、再不问世事。
    连立新后、皇子封王这样的事发生时,安乐宫也是一片死寂。
    结果,薛元清刚有些心思浮动的苗头, 陈贵妃就跟着一起不安生起来。
    天底下哪有这般的巧合。
    “只是不知道,他们会做到哪一步了。”虞莞说。
    从前的薛元清, 夺储思路向来简洁明了,无非两个字:夺宠。
    争取熙和帝最多的关注宠爱,压过弟弟一头, 在他眼中,如此就可保证自己未来荣登大宝的通天之路。是以,他所有行动都是为了针对薛晏清而设计。对于熙和帝,则不敢忤逆半分。
    ——直到熙和帝另立新后,摆明了要将他放弃。而林又雨的肚皮争气,短短几个月,就真的揣了一个足以与他相争的继承人。
    这样的薛元清,还会一心一意、毫无杂念地讨皇父的关心么?
    还是会一不做二不休……
    虞莞轻轻掩唇,对于即将而来的家宴,陡然生出几分期待。
    坤宁宫中,正殿中宫女们正在忙着洒扫,不知为何她们的动作轻柔,仿佛在特意舒展着自己婀娜的身姿。
    而林又雨所在的侧殿中除她之外,只有三两人。
    其中一个生得清丽婉转、穿宫女服饰的人跪在她面前,虽然努力堆出诚惶诚恐的模样,奈何眉梢眼角之间,却掩藏不住阵阵春意。
    “奴婢……愧对皇后娘娘。”她盈盈叩首下拜。
    “能被陛下临幸,是你的福分。没什么好对不起本宫的。”林又雨垂下眼,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漫不经心道。
    那奴婢说:“奴婢本非故意的,那日正在洒扫之时,奴婢恰巧被陛下看见,才……”
    她肤色胜雪、眉眼婉转,如今含怨带嗔地一望,梨花带雨,数不尽的风流韵致。
    也难怪皇上会喜欢。
    林又雨欣赏了美人片刻,才说:“这没什么,你下去罢。”
    见皇后既无动怒责骂、又无收拢人马固宠之意,那奴婢跪在地上,有些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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