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织晚回吴州时,恰好赶上纷纷扬扬的初雪。
她早就盼望着归家了,可这一路行来,原本欢喜轻松的心情却愈加沉重。
又是一年寒冬,与去岁相比,饥馑之况有增无减。沿途数县,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阿酥说这是天灾,谁也没有办法,可崔织晚心里清楚,不是的,这分明是人祸。
皇帝醉心修道,奸臣一手遮天,百官阿谀奉承。士农工商,从上至下,都烂到了根里。人人都想着从眼前多捞些油水,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谁稀罕贫苦百姓们的死活。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而这样的景象,至少还要延续十数年。
无关崔家的命运,崔织晚第一次由衷地希望梁追早日掌权。
太子燕宏性情庸懦,不具才干,叁皇子燕隋却手腕强硬,雷厉风行,很显然,后者更有资格成为一代帝王。
而与之相对,如果太子顺利登基,未来真正的掌权者就是冯辙了。
虽然相较于冯纪嵩父子而言,梁追也算不上什么良善,甚至在叁皇子登基后,还颇有把持朝政的嫌疑。但至少,他从不欺压百姓。
崔织晚总是想起前世听到过的事情。梁追的恩师徐阁老,被污蔑通敌卖国,大半个朝堂的官员都跪下来替徐宪求情,可是梁追没有。
他那时身为大理寺卿,掌管刑狱,理应参议此案,皇上问他的意思,他只说了一句话。
“忠君爱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皇上笑了,当即命他协同刑部尚书,共查此案。
满朝皆知,刑部全被冯党牢牢掌控,一旦这样查下去,徐宪的罪名就再也说不清了。可众目睽睽之下,梁追却领了旨,像是不知道何谓构陷,何谓清流,何谓恩义。
崔织晚不必亲眼看见都能想象出来,那日下朝后,众人会如何唾骂羞辱他,史书工笔,又会如何贬斥评判他。
将一个逢迎权势,忘恩负义的小人提拔至此,的确是脏了徐阁老的名声。
后来,徐宪果然被定了罪,不日便要问斩。文渊阁大学士沉兴平率清流党门生在梁府门前大骂梁追,随后进宫叩首死谏,却被宦官刘全下令廷杖。
沉兴平的尸体血淋淋地摆在午门前,梁追的官轿下朝路过的时候,甚至没有掀帘停下来看一眼。
当然,徐宪也死了,还是梁追亲自监斩。
世人说他冷血无情,睚眦必报。刚入仕的时候,因为进献的青词不敬,他曾替沉兴平挨过一回廷杖;徐宪位高权重,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便把不干净、不讨好的事情全都交给梁追去做。
由此,梁追才记恨到如今。
再后来,他当上了阁老,扳倒了冯家,掀起了政改,桩桩件件都逼得皇帝不得不斩杀成百上千条人命,充奴流放者更是数不胜数。
崔织晚想,这些事情早晚都会发生,可却与她无甚关系了。
一路走来,高处不胜寒,梁追凭借着自己的狠心和坚忍,踏着森森白骨杀到了最后。与其说是他选择了权力,倒不如说是权力选择了他。
只是不知道,最后的他,连敌手都没有,会不会有一点点孤寂。
……
崔织晚回家后,舒舒服服地懒了好几日,又逃避似的拖了好几日,终于意识到有些事情是躲不过去的。
书帖没还,荐书没给,她还是得去找梁追。
可惜大雪多日未停,没办法,崔织晚只好冒着雪上山。
站在栖岩寺门口,崔织晚仰头看着高高的牌匾,许久不入。
明夏冻得直跺脚,替她撑着伞,劝慰道:“姑娘,不就是册字帖么,难不成比金子还宝贵?梁公子不似那般小气的人,再说了,又不是姑娘的错,同他解释清楚缘由就是。”
崔织晚哭丧着脸,她觉得自己真是干啥啥不行,丢人第一名。一回来就要跟人家赔礼道歉,费劲心思刷的那点好感,早晚得被她败光。
“其实我觉得,姑娘……也不是一点错处都没有。”阿酥小声道:“您把那书帖摊在桌上几个月,一页都懒得摹,总说提起笔就犯困。您要是不练,早该听劝把帖子收好,哪会有这些麻烦事……”
喂喂喂!你懂什么!这叫精神学习法!
冷不防被揭了短,崔织晚瞪了她一眼,反驳道:“我什么时候一练字就犯困了?”
“上次您亲口跟我说的啊……您说梁公子给的那本帖子,字又多,又难临摹,看着就晕……”
突然,后面有人咳嗽了一声。
崔织晚回头一看,才发现梁追正站在她身后的几阶石台上,显然是刚刚从山下回来,旁边还跟着些寺里的小和尚。
小和尚们都一脸促狭,憋着笑,唯独梁追表情淡淡地望向她。
……完了,这下才真是丢人丢到寺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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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学习法,顾名思义,只要精神上以为自己学习了,知识就会自动进入脑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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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前半部分可搭配《江山背后》bgm食用,写完捉虫的时候耳机刚好放到这首歌,瞬间寒毛乍起…歌词和气势太符合他了。
可能是这段回忆穿插了我对梁追人设的定位吧,或许从个人/爱情上来看,冯辙的设定更带感一点,但从大局来看,梁追的格局要宽广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