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墨华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中有难得的清明。
    秦郅就知道,他现在是清醒着的。
    秦郅心中松了口气,但又觉得悲哀。
    堂堂太寒剑尊,百年积威,声震天下。
    可离开天衍宗的这些天,他却是被心魔控制的时候比清醒的时候多。
    自从他被师尊带离天衍宗的那天起,墨华带着他径直往南境去,他时常被心魔所控,清醒的时候又都在压制心魔,他一直没有机会问他到底在做什么?
    直到他停在了南境这个无名小镇。
    那天他难得清醒,对他说:“这是你师姐曾生活过的地方,我就是在这里把你师姐带了回来。”
    秦郅终于明白他在做什么。
    然而从那天之后,他一直被心魔所控,所作所为更是让秦郅胆战心惊。
    他看到他拿出师姐的东西在施咒。
    理智告诉他哪怕师尊被心魔所控也不会伤害师姐,但是情感上他一直都在忧心焦灼。
    若是他真的伤害了师姐怎么办?
    他尝试过阻止他,却被墨华直接画地为牢的禁了足。
    而现在,墨华终于清醒了过来,秦郅近乎迫不及待的问:“师尊!您到底在做什么!”
    墨华沉默了良久。
    然后他说:“梦引术。”
    秦郅闻言,如遭晴天霹雳。
    秦拂大半本事是墨华传授,秦郅的大半本事是秦拂传授,秦拂知道什么是梦引术,秦郅自然也知道。
    他这下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接冲了过去,声音嘶哑道:“师尊!您竟然对师姐用梦引术!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吗?您知道师姐会怎么想吗!”
    在秦郅目眦欲裂的目光之下,墨华却没有说话。
    秦郅重重的喘着粗气,一时间担忧那燃烧生命和修为的梦引术会对师尊造成什么影响,一时间又担忧他究竟对师姐做了什么。
    他忍不住怒吼道:“师尊!您说话!”
    墨华沉默良久,开口却说:“她不见我。”
    秦郅一愣。
    墨华却还在说:“我等了很久,她终于入梦,但我却拉不来她的魂魄,她不见我,也不给我改错的机会。”
    秦郅却猛然后退了两步,见鬼一般的看着他。
    他哑声问:“师尊,您是清醒的吗?”
    墨华一双清明的眼睛看了过来:“我自然清醒。”
    秦郅要说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他想问,你若是清醒的,你为何还想着对师姐用梦引术?
    他想问,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你的心魔想做的事情吗?
    但看着墨华清醒的眼睛,他突然意识到,那些事情,心魔想做,墨华也想做。
    只不过是心魔做的更顺手一些罢了。
    他如遭雷击。
    这些天他一直跟着师尊,哪怕他经常被心魔所控,哪怕他喜怒无常。
    因为他觉得那都是因为心魔,自己的师尊也是个受害者。
    他想唤回师尊的清醒,他想帮师尊一起对付心魔。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清醒的墨华,他突然觉得,心魔和墨华又有什么不同?
    他不可置信的后退了两步,猛然跑了出去。
    墨华并未阻拦他。
    秦郅跑出去很远,看着天边那一轮凄然的弯月,突然满心的茫然。
    他该怎么办?他该去哪儿?
    师尊是为了找师姐,那他是为了什么?
    天下之大,何处是他的容身之地。
    还有,师姐她……到底在哪儿?
    ……
    秦拂第二天醒来时心情格外的好,她兴冲冲出门,就看到站在她洞府外的天无疾。
    他手中把玩着一根竹笛,秦拂从未见过。
    她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
    然后就发现那竹笛实在是新的过头了,竹笛孔洞处的碎屑还未打磨干净。
    她一偏头,果然看见自己洞府外一丛灵竹中有一棵被连根砍下。
    秦拂看了看那棵竹子,又看了看他的竹笛。
    她快气笑了,忍不住道:“这灵竹价值千金,天无疾,你这也太自觉了。”
    天无疾扬了扬手中的笛子,说:“报酬。”
    秦拂无奈,刚想说什么,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顿了顿,小声问道:“你不会是在洞府外守了我一宿吧?”
    天无疾也不说是不是,竹笛在手里转了一圈,又被放在了她的手上,说:“送你了,反正我刻它也只是解个闷。”
    说完,他也不等秦拂多说什么,挥了挥手便离开了。
    秦拂盯着自己手中的竹笛,忍不住笑了出来。
    自己身边的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之后,秦拂又一头扎进了律堂,忙活了几天,律堂终于能在离开她和天无疾的时候也能正常运转起来。
    更妙的是,在那些内门弟子纷纷妥协之后,内门长老和峰主也都妥协了大半,按照秦拂当初的规定,将原本需要外门弟子无偿做的事情也弄成任务挂在了律堂。
    除了个别在秦拂看来格外食古不化、或者说故意和她叫板的人。
    比如沈衍之的师尊闫涣。
    关于沈衍之顿悟的事情,秦拂当时没有了解太多,之后在其他弟子的议论之中才算是被迫了解了沈衍之顿悟事件的全貌。
    据说沈衍之是在和自己的师尊在关于道途的争执之中顿悟的。
    他们具体在争执什么不得而知,但沈衍之顿悟之后闫涣当即就闭关不见自己徒弟了,想来让沈衍之顿悟的并不是他这个师尊的“教诲”,而是沈衍之自己的“执迷不悔”。
    嗯……这着实就有些尴尬了。
    而也不知道闫涣是不是在自己徒弟那里丢了面子就想在秦拂身上找回来,这两天他变了法的和秦拂作对。
    但秦拂一点儿都不在怕的,因为她毕竟不是闫涣口中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而是天衍宗积威多年的大弟子,更是如今飞仙门的掌门。
    其实,不止秦拂没有理会闫涣,连沈衍之这个亲徒弟都忤逆了闫涣。
    秦拂现在是掌门,有许多事情不管她想不想知道都能传进她的耳朵里,她就又被迫得知,沈衍之那对师徒在短短几天内又起了争执。
    起因还是秦拂。
    那天在律堂,和秦拂一起出去的弟子接了秦拂手中整顿聚仙街的任务,沈衍之自然想参与,但他师尊觉得他现在应该趁着顿悟之后好好巩固一举突破,而不应该多沾染俗物。
    于是沈衍之背着自己师尊偷偷加入,在几天之内和其他三个人走遍了聚仙街,闫涣后知后觉才发现,现在正在扬言要把沈衍之逐出师门。
    他还话里话外的觉得秦拂带坏了他的徒儿,秦拂听的不耐烦,某日借着个机会当众提出和闫涣“切磋”,然后又当众把闫涣抽下了台。
    这次闫涣彻底消停了下来,连着几天没有下山,对外宣称闭关。
    而就在闫涣“闭关”之后不久,沈衍之一行六人带着一份完善的章程和六队从外门弟子中抽取的巡逻队来到了秦拂面前。
    这是他们承诺拿出聚仙街章程的第七天,远超秦拂定下了五天期限,但秦拂并没有催促他们。
    而他们拿出了一份远超秦拂意料的答案,以及一套颇具雏形的完整队伍。
    沈衍之站在她面前,还是纤尘不染的白衣、还是清冷俊秀的面容,和她说话的时候眼睛却仿佛发着光,昂首挺胸,侃侃而谈。
    “……内门弟子现在尚有傲气,他们不愿与聚仙街的人打交道,但外门弟子大多本就住在聚仙街,他们几乎相当于聚仙街的地头蛇,若论眼熟的话,他们在聚仙街的话可能比内门弟子还好用一些,所以弟子斗胆,组织了六队七人巡逻队,全都是外门弟子,我想让他们单独成一个堂口,专门执掌巡逻律法,在三羊城内有执法之责,必要的时候有先斩后奏的权利,他们所领取的津贴和资源也比普通外门弟子高一成。”
    秦拂越听越惊讶,最后忍不住直点头。
    他觉得沈衍之身为内门弟子,自然会以内门弟子的思维寻找解决方法,但没想到他直接跳出了那个思维圈。
    他选择了外门弟子,而且动作大刀阔斧,颇为大胆。
    高一成的津贴可能吸引不到内门弟子,但对外门弟子来说是莫大的吸引力,人手问题都解决了。
    单独组织一个堂口,专司巡逻执法。
    这颇有些天衍宗执法堂的意味。
    但飞仙门是没有执法堂类似的地方的,飞仙门犯错的弟子都是由各自的师尊与宗门长老处置。
    而果不其然,沈衍之再开口时,秦拂就觉得更像了。
    “而且,弟子还想让他们日后一手掌管飞仙门的律法,若是本门弟子犯错,也好有统一的章程可寻,免得各自的师尊或者长老因为私心或轻罚或重罚,令其他弟子不服。”
    秦拂听了更惊讶了。
    这就是执法堂的职责。
    行啊,她原本只是想着让他们给出一个解决聚仙街的章程好锻炼他们,但没想到到最后他们直接给她整出来一个执法堂来。
    而且只是这六个人,在短短七天之内弄出来的。
    虽然他们的章程还很粗糙,有些想法甚至称得上天真,但不得不说,他们已经远超秦拂的预期了。
    秦拂看着那一张张意气风发的脸,莫名感叹。
    她想了想,低声说:“沈衍之,你的想法很好,但你知不知道,若是真的弄出你设想中的那个新堂口,所耗费的精力有多大,我若是将这些都交给你们的话,你们能保证圆满完成它吗?”
    沈衍之直接单膝跪了下来:“宗主若是同意,日后这件事便由我们全权负责,若是不成的话,衍之无颜见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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