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楚宫女见姚珍珠很友善,便也腼腆一笑:“珍珠姐姐,我叫楚拂晓,今岁刚十七,原在织造所当差。”
    楚拂晓看起来是个很腼腆的姑娘,她见姚珍珠笑容真诚,便低声道:“姐姐,我很笨,宫里这些事也不懂,以后还请姐姐多多提点。”
    从珍珠姐姐直接跳到姐姐,看来这个楚拂晓似也没她自己说得那么笨。
    姚珍珠握住她的手,笑说:“我这个人没什么心眼,以后我们相互扶持便是。”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她们这边刚一安顿好,黄门就送了午膳过来。
    姚珍珠粗粗看过去,只见她们的份例给定的是四菜一汤,两荤两素两样点心,倒是很给脸面。
    她身边的宫女伺候她夹了菜,姚珍珠尝了尝,倒是没多说什么。
    不过她心里却嘀咕:原来太孙宫中的小厨房也不过如此。
    安安静静用过午膳,中午又略歇了两刻,周姑姑便又来到后殿。
    或许是因为她们赶来,周姑姑不好太过严厉,只是柔声细语地给他们讲了太孙殿下的习惯,然后才开始教导她们礼仪。
    做宫妃跟做宫女是不同的。
    宫女要时时刻刻弯腰含胸,低头垂眸,贵人们不需要伺候的时候,她们就当自己不存在。
    但若一招翻身成了宫妃,便要挺直腰背,大方端庄,不能再做伏低做小的样子来。
    不仅丢了自己的人,也给太孙殿下抹黑。
    这么一忙就到了晚间时分。
    用过晚膳,姚珍珠跟楚拂晓分开沐浴更衣,然后便坐在暖炕上相顾无言。
    她们不知今日太孙殿下是否招寝,只能如此等。
    姚珍珠坐了片刻就开始打哈欠,她抬眉看了看对面端正坐着的楚拂晓,想了想道:“楚妹妹,我晚上爱困,便先安置了。”
    说罢,她也不等楚拂晓回话,自顾自躺了下来。
    刚一沾枕头,她立即睡着了。
    繁复的梦境重又袭上脑海,姚珍珠突然意识到,她又做梦了。
    第5章 拔丝苹果。
    这一次的梦依旧从早晨温加官问她要去哪里当差开始。
    头几次的梦境里,她大多选择的都是去御花园侍弄花草,但下场却很惨烈。
    当时她被温加官一问,也是立即动身去了御花园,只是到御花园时刚好赶上端嫔娘娘抱着猫儿散步,她便跟着御花园的蒋姑姑一起在百花园里搬花草。
    也不知那猫儿为何突然窜入百花园,一下子扑到了她面前,她面前那盆已经因冬日寒冷而枯萎的刺梅一下子戳穿猫儿的肚子,鲜血溅了一地。
    姚珍珠便是再稳重,也头一次见这场面,当即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宫里的猫儿都不能白死。
    当时端嫔气得脸都白了,说那猫儿是九皇子特地寻来送给她这个母妃的,就连陛下都夸过九皇子很有孝心,结果因为一个小宫人不注意,叫猫儿白白送了命。
    她生了气,言语之间又是九皇子又是陛下,蒋姑姑自然不敢维护姚珍珠,只得叫慎刑司的嬷嬷过来,当着端嫔娘娘的面打姚珍珠板子。
    在过往的梦境里,姚珍珠听到说是打二十大板,心想自己一贯身体康健,说不得可以撑下去,活下来。
    然而当那厚重的刑讯板打在自己身上,剧烈的疼痛从腰腹之间传到四肢百骸,姚珍珠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
    她入宫多年,不是没见过旁人挨板子,但普通的打板子和要命是两种打法。
    这一次,她遇到要命的了。
    板子打到第三下,她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腰腿在何处,整个身体似乎都泡在血浆池中,口鼻之间只剩下血腥气。
    疼痛如同一把斧子,狠狠劈入她脑海中,那是姚珍珠平生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
    太疼了。
    疼得她没办法想任何事。
    粘稠的鲜血嘀嗒落在百花园的花泥里,四周没什么鲜艳花草,唯有冬日依然不怕寒冷的蝴蝶花绽放其间。
    恍惚之间,姚珍珠的目光呆呆顺着自己的鲜血看去,最终目光落在了蝴蝶花上。
    黄紫相间的蝴蝶花正婀娜绽放,飞溅的血液星星点点落于花瓣之上,倒有种说不出的艳丽。
    还挺好看的。
    姚珍珠出神想着。
    但下一刻,尖锐的疼痛再度传来,她一下陷入昏迷之中,就这么活生生被打死在了御花园。
    那是她在御花园当差的第一日。
    因为一只猫儿,她莫名惨死在了慎刑司的酷刑之下。
    前两日的梦境含含糊糊,不甚清楚,但昨日的那一场梦境,却异常清晰。
    甚至连板子打在身上的那种狠厉,姚珍珠现在还能回想起来。
    她在梦里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在今日的梦境里,她清晰地站在御花园里,远远看着另一个小宫女被打得皮开肉绽,可惜陪伴在她身边的已经没有了那一丛漂亮的蝴蝶花,只剩下凋零的杜鹃。
    姚珍珠也不知为何自己要站在这里,她只听到不远处周姑姑的声音:“姚姑娘,时候不早了,得回了。”
    是了,她已经是毓庆宫的姚姑娘了。
    她不用再无辜惨死,魂灵不得安息。
    姚珍珠一下坐起身来,她粗粗喘着气,只觉得身上一阵潮热。
    伸手摸了摸额头,寒冷冬日里,她竟睡出了一身汗。
    此刻屋中昏暗,此后她跟楚拂晓的小宫人已经回房休息,屋中只剩她们两人。
    楚拂晓安安静静躺在暖炕另一头,借着微弱的月光,姚珍珠看到她安详又平和,正沉浸在美梦之中。
    她轻轻舒了口气,起身靠坐在炕柜上,用放在柜子中的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汗。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动作很轻也很慢,脑中却在不停思索今日的梦境。
    从小到大,她都是个开朗乐观的人。
    她并不经常做梦,哪怕做过什么不好的梦,早晨醒来也不会去反复思量,因此很快便会忘记。
    但这一场颇有些类似预示未来一般的梦境,却令她无法忘怀。
    姚珍珠想,或许这个莫名的梦境,确实是在给她指引未来。
    前两次她第一次她选择了错误的未来,结果自然是惨死,只是她当时没有明白,第二次和第三次继续选择自己以为最安稳的路,结果依旧如此。
    第三次的梦境,在姚珍珠看来,甚至都不像是梦境。
    她仿佛当真死在了那一片蝴蝶花海之下,疼痛、血味、无法挽回的选择都在告诉她,这条路是确切的死路,她一门心思要走,那只能头破血流,葬送自己。
    所以,重新来过的她,便选择了另一条路。
    今日这个梦境似乎在告诉她,她终于选对了。
    姚珍珠长长呼了口气,心中的忐忑和不安一并消散干净,她靠坐在那里,借着清冷的月光认真打量着这不大的偏房。
    这屋子不大,但比她在御膳房所住的倒座房要宽敞一些,分了里外两间,里间自然是她跟楚拂晓所住之处,两人分睡窄炕两侧,每人身边都有炕桌和炕柜,方便她们存取体己。
    除此之外,对面的窗楞下还摆了两张拼在一起的四方木桌,显然是为方便屋里住的两位姑娘。
    在靠墙一侧,还摆放有两个箱柜。
    这样的偏房,无论怎么看,都是细心布置过的。
    对于她们这些司寝宫人的到来,毓庆宫显然没有含糊以对,虽然未来还不知是如何模样,但显然,她们的存在并没有被人漠视。
    姚珍珠虽一心想要出宫寻找哥哥,但她心里也很清楚,若是连命都保不住,又何来一家团聚?
    便是成了太孙殿下的司寝宫女,只要她能好好活下去,健健康康,没病没灾,那才是最好的选择。
    姚珍珠打定主意,重新躺回炕上。
    暖炕散着热意,便是夜半时分,也不见半分冰冷。
    她再度舒了口气。
    就如同她跟王婉清所言那般,能把日子过好,能让自己在这宫里舒舒服服的,才是最要紧的。
    其他的事,都是次要。
    姚珍珠如此想着,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次,一夜无梦。
    之后几日,她们就一直留在后殿里,听从周姑姑的训导。
    周姑姑似乎什么都知道。
    她教了姑娘们如何坐卧行走,如何吃茶用果,也教导她们如何在宫宴中用膳,这一通学习下来,姚珍珠一点都不会不耐烦,她甚至觉得这些课程颇有趣味。
    楚拂晓瞧她每日都兴致勃勃的,不由问:“姐姐不觉得辛苦?”
    她们便是要学品茶,都要端着茶杯一两刻不得动,很是疲累。
    但姚珍珠从来不会抱怨,她总是笑意盈盈的,高高兴兴学习这一切。
    听到楚拂晓的问话,姚珍珠顿了顿筷子,示意她的宫女听澜给自己加了一块拔丝苹果。
    苹果是新鲜玩意,听闻是跟着船队从波斯那边漂洋过海来的,若不是因为果子可以长时间保存,不易腐坏,大褚如今还不知苹果是什么样子。
    如今摆在她们膳桌上的,是皇庄里栽种的果树所得,味道略有些酸,但配上拔丝的甜蜜糖壳,那种酸酸甜甜,脆中带软的滋味便丰富起来。
    姚珍珠很喜欢吃,一口气吃了三块,依旧要加菜。
    她对楚拂晓道:“你是没见过御膳房什么样子,便不是用来炒菜的大铁锅,用来做白案的小铁锅和瓦罐也有几斤沉,若是我手上没力气,身体不康健,又如何能在御膳房当差?”
    楚拂晓倒是没成想她说的居然是这个,一时间有些愣住,半晌之后才笑道:“姐姐真是个风趣的人。”
    姚珍珠摆摆手,一口拔丝苹果咬下一半,立即被里面又软又酸的果肉酸眯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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