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子也装修的差不多了。
还剩下一部分尾款没有结账。
时间还早,何远顺路去师姐那里把尾款结清。
等何远走到师姐店铺的时候,里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丁博,我跟你说,没有钱,你杀了我也没有!”
“不可能,我听说了,你刚才接了几个活儿,怎么可能会没有钱!”
争吵的声音从店铺里传来。
何远抬起的脚步顿了一下,下意识就想转身离开。
他觉得自己挺倒霉,两次来都碰上他们的家庭矛盾。
但换个想法,也许不是他凑巧。
而是他们每天都是这么过的呢?
这么一想,何远突然觉得师姐其实也挺可怜。
店铺里的声音越来越头。
何远往里看去,就见到两人扭打成一团。
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在旁边嚎啕大哭。
何远认出来,那是师姐经常在朋友圈里晒出来的照片。
是她的女儿。
不管人家夫妻过的怎么样,至少孩子是无辜的。
何远叹了口气,走进店里,将小女孩拉到一边,柔声细语道:“囦囦乖,不哭。”
正在打架的两人冷不丁见到有外人,都停了下来。
男子瞅了瞅何远,不认识,盯着看了两眼后,扭头对师姐道:“总之,我今天晚上过来,一定要拿到钱!”
丢下这句话后,他甩门而去。
另一边,师姐擦了擦脸,吸了一口气,脸上挂出一丝强笑:“小远,你怎么过来了。”
何远站起来,习惯性的想要掏烟,看到一旁的小女孩后,又停了下来。
“房子翻修完了,我过来付尾款的。”
“装修完了吗,你已经检查好了吗。”师姐一边说着,一边将小女孩拉到一边,轻声安抚。
“差不多吧,可能还有些细节,有问题的话我再找你。”何远说着,掏出了手机,“扫这个二维码没事吧?”
何远指了指桌上,上面贴了两张付款的二维码。
“没事。”师姐头也不抬的说道。
正当何远转账的时候,一个阿姨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看见店里一片凌乱,阿姨气道:“那个混蛋又过来要钱了?”
师姐倒是面色平静,还往何远方向看了一眼。
那阿姨反应过来,将师姐拉到一边,小声道:“我就跟你说了,这种人渣,一旦缠上了就甩不掉。现在好了,他这是赖上我们家了啊。”
阿姨痛心疾首。
师姐和她小声聊了几句,就听阿姨点头,转身对小女孩道:“来,囦囦,过来,跟婆婆回家去玩。”
小女孩抽泣着,被她婆婆接着手,出了店门。
等阿姨离开,何远才拿着手机,朝师姐晃了晃:“已经转过去了,你检查一下。”
师姐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对何远道:“我看到了。”
沉默了一会儿,她对何远道:“这次让你看见笑话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何远道。
这次他终于掏出烟来,给自己点上。
看了眼师姐,何远又抽出一支给她。
给师姐点上烟后,她抽了一口,吐出烟气。
烟雾朦胧下的她,看起来有种颓废的性感。
“小远,今天有时间吗,陪我去喝酒。”师姐幽幽道。
“你不看着店面?”何远指了指满屋子的狼藉。
“回来再说吧。”师姐捋了一下凌乱的头发。
何远眨了眨眼睛,“嗯”了一声。
搭着师姐的车,两人来到了酒吧一条街。
这附近本来是有名的好吃街,也就是小吃一条街。
何远小的时候,谁家要是请宵夜,基本上都会到这里来。
不过因为晚上太热闹,再加上油烟味过重,小棚子占道经营,严重影响市容市貌。
于是在周围居民的投诉下,这条街最终被拆除了。
这里是老一辈人的回忆。
好吃街被拆除后,附近的房子也跟着被拆迁。
新建的街道,还是准备做服务行业,于是建了很多酒吧。
不过作为市里关注的项目,这里显然不能做什么声色场所,于是新开的酒吧,基本上都是清吧。
做了两年,酒吧没有做起来,再加上muse等品牌的入驻,于是这条街的人气渐渐消失。
许多商贩重新做起了餐饮行业,几年下来,倒是做的有声有色。
何远点了一个干锅,又点了几个小菜。
递单子的时候,师姐叫住服务员,要了一箱啤酒。
服务员看向何远,何远挥了挥手:“来一箱吧,要冰的。对了,先上一下凉菜。”
酒很快上了。
服务员询问要不要开酒,师姐挥了挥手。
等服务员离开后,师姐挑了一瓶酒,拿了一根筷子。
一头卡主瓶盖,一头搭在左手大拇指上,右手猛地筷子上一拍。
“啪”的一声,啤酒瓶开了。
师姐若无其事的拿起第二瓶,用同样的方式开了酒。
然后师姐挑了两个酒杯,将杯子满上,端起其中一杯一口饮尽。
何远看了下师姐的手指,白白嫩嫩的,上面只有一道红痕。
何远挺佩服她们这种开酒方式的。
他见过很多人开酒,有用牙咬的,也有用打火机撬的,都很帅。
不像他,只能老老实实的用那种小启子。
师姐连干三杯,何远将凉菜往前推了推,道:“吃点菜吧。”
“想笑就笑吧。”师姐道。
何远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放进碗里。
“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摊上这么一个男人。”师姐道。
“为什么这么说。”何远道。
川菜大都比较油腻,所以配上的小菜都比较爽口。
何远胃口不太好,所以他比较喜欢吃小菜,开胃。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反正身边人都这么觉得。”师姐笑了笑,脸色有些疲惫。
“为什么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何远吃了两口,放下筷子。
“不然呢?跟别人解释,我很好,我没事,你们不用关心我?”师姐冷笑。
“那别人只会认为你在逞强。”何远道。
师姐看了何远一眼:“你知道的挺多的。”
“习惯了。”何远耸耸肩,“我妈走得早,小时候家里聚餐,几乎每个亲戚都会跟我说,小远啊,你真可怜啊,你妈走的那么早,这些年苦了你了。”
何远端起酒杯,一口饮尽:“有时候我觉得挺烦的,我说其实我还好,他们就会拿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我,然后在后面窃窃私语。要不就是‘这孩子,真懂事,可惜了’,要不就是‘这孩子真冷血,他妈走了都不伤心’。我发现了,其实不管你怎么说,说或是不说,诉苦,或是不诉苦,在别人嘴里,都有可以议论的地方。”
“他们就是闲得慌。”何远放下酒杯。
“一开始我心里也很烦,好不容易忘记一些东西,被他们一提,又重新想起来。我甚至觉得,你们既然那么想知道是什么感受,那干脆死个爹妈尝试下,不就知道了?”
“但长大一点又觉得,嗨,戾气太重了,不能那样。”
“但那些人,真的很烦。”师姐握紧了杯子,胸口一阵起伏。
“其实见的多了,也就那样。”
“我有个同事,北京人,技术员,一五年那会儿在北京就有三套房子了,自己又是技术总监,几年前工资就三万五了,再加上自己带了个团队,在外面接点活儿,一个月下来有小十万。”
“有房有车有女儿,很幸福了对不?”何远摊问。
师姐点头。
“按理说,他收入这么高,日子应该过得很潇洒吧?不过从我认识他到现在,五六年了,除了前阵子我离开北京时,请我吃了一顿饭外,我都没见他在外面吃过饭。”
“他跟我说,他可穷了,衣服一年都不敢买一套,有车子,但不敢开,油费太贵,都是开到地铁站附近,在路边找个地儿停着,然后坐地铁上下班。”
“我问他为什么过的这么拮据,他说穷啊,女儿一个月的开销,伙食,医药费,和各种培训班,就要三四万,再加上要还房贷,车贷,每个月基本上都是月光。自己的收入,不是投在女儿身上,就是投在房子身上,一分钱要掰成两分花。”何远又夹了一口小菜。
师姐一口一口的喝着酒,一脸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你这是在安慰我?”
“安慰你?不不不。”何远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告诉你,其实大家都过得半斤八两。”
“人嘛,总是习惯把光鲜的一面展示给别人看。”
“有些人能看到好的一面,觉得,哇,人家那么努力,我也要向他们学习。有些人嘛,就看到阴暗的一面,什么‘她能上位,肯定是被潜规则了’,要不就是‘长得那么漂亮,还不是要被男人操’,或者‘努力有什么用,还比不上别人两套房’。这种人,因为自己也就那样了,所以他们觉得其他人就应该比他们更惨,看到别人出事,他们就觉得特别开心。”
“我比较喜欢看美好的一面,你会觉得,哇,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这么幸福吗?”
“对的,他们过得比你想象的还要幸福。”
师姐愣了一下。
“他们摄影,攀岩,学游泳,弹吉他。他们开公司,做设计,忙方案,接工程。他们努力的去提高自己,在外人面前活得光鲜亮丽,即使遇到过那么点挫折,又算得了什么,人们只会觉得,诶,成功的人就应该是这样。”何远道。
“成功学里总是会告诉你,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呵,都是扯犊子。其实大家都过的差不多,有些人让你看到,有些人让你看不到,总有小人在你背后议论,他们自己过的不好,还不希望别人好,你在意了,就中招了,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能影响你,能左右你。你要不在意,他们就气急败坏,甚至跳脚骂娘。这年头,败犬都是这么来的。”
“你这个观点有点意思。”师姐撩了撩头发。
“我要是没点安慰自己的本事,都活不到现在。”何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