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6年,建州女真部首领努尔哈赤建立后金。1636年,皇太极改国号为大清。1644年明末农民将领李自成攻占北京,明朝覆亡。满清入关。就算是从1645年满清占领北京开始算,到今年1860年,满清延续了215年的时间。我可以对大家说,只要我们自己不出问题,满清顶多再撑10年。也就是225年的江山。”韦泽说这话的时候神色严肃,语气沉重。这不是他装出来的,对一个行将就木的王朝进行评述的时候,韦泽的确感到了一种历史的沉重感。
“满清建立的时候肯定想着自己要千秋万代。可实际上别说一千年,就这么二百多年时间过去,满清就要完蛋了!满清开国的人见到了明朝的覆灭,他们定然是希望不要冲动覆辙。他们希望自己的子孙能够永远当皇帝,那些开国勋贵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够公侯万代。可我们是很清楚的,这些人的子孙,我们是不会让他们继续活下去的。即便他们能活下去,也不可能再有什么地位可言。”
杀气腾腾的话在会议室里面回荡着,中央委员们则是静静的听。这里面最早的起义者是从1851年除就加入了金田起义,到现在已经造反近十年。十年的奋战,已经让大家看到了全面胜利的必然性。对于自己在新国家建成之后应该得到的报偿,每个人都想过。也有过各种不同的期待。
当韦泽把满清覆灭的现在与新国家覆灭的未来一起讲述的时候,大家能理解,但是却被这样的比较给震动了。光复军在造反的过程中杀了成百上千的满清文武官员。根本不用谈十年内彻底推翻满清的时候,只是现在,光伏都督府治下地盘上满清的官员家族土地被没收,财产被剥夺。虽然也按照授田令给了他们分了地,不至于让这些家族饿死,不过与之前那风光的日子一比,满清官员家族已经变了普通人。
不,他们的地位甚至不如普通人。如果是普通的百姓,光复都督府会把他们当成可以依靠的政权基础。剥夺了这些人的土地、财产之后,光复都督府上下都认为这帮人会记恨,会想翻天。这些人实际上处在被监视的境地。不仅没有服兵役的权力,更没有考公务员的机会。这两项是眼下民间获得身份晋升的唯二途径。也就是说,这些人已经被剥夺了政治权力,没有了上升的机会。
根本不用韦泽刻意描述,政权争夺失败者的惨状已经明明白白的由光复都督府亲手创造出来。光复都督府现在所致力去开创的新政权如果失败了,其结果不会比失败的满清更好。
韦泽曾经做过很多讲话,这一次无疑是高度打动了与会众人的一次。暂时停顿了一下杀气腾腾的讲话,韦泽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说出了更加杀气腾腾的话。
“到现在为止,满清在战争中杀了那么多人,我们杀过那么多人,这已经让很多家庭绝户了。未来的战争,战火将席卷整个中国,这种杀戮的规模只会十倍百倍的扩大。无数的家庭将断子绝孙。甚至整个家庭彻底死光。大家读一读新编的《中国简史》后就能知道,中国改朝换代十几次,绵延上百年的分裂与战争也发生过好几次。现在是满清要覆灭,从我们真正建起新国家的那一天,若是我们再和以前一样,这个国家也会有覆灭的那一天。而在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我们的后代就会处于现在满清后代的境地。我们很多同志以前只怕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我觉得,偶尔考虑一下也不坏。”
会议室里头是死一样的寂静,因为韦泽正在谈论的就是死亡。那不仅仅是肉体的死亡,更是政治意义上的死亡。
“我们大家都是凡人,都会死。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规律,我们都扛不过去。但我们肉体的死亡却不等于我们真正死亡了,只要我们建立的国家还在,我们就永远活在这个国家中,新国家的人民就会记得使我们创造他们所生活的国家。这个国家,这个国家所有人民都是我们所创造的国家的延续。如果我们建立的国家灭亡了,人民还会活着。但是他们和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就如满清覆灭之后,人民还在,可满清就永远进了历史的垃圾堆,他们从现在变成了历史的过客而已。历史就是这么残酷。”
韦泽又停顿了一下,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些被自己的话给打动了。在演讲的时候,韦泽竟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凉的感觉。一份事业往往比一个人的生命短暂得多,只有很少的事业能够延续数代人。即便是开创国家这样能够延续十代人的伟业,可也会无可避免的走上毁灭的终点。
那些生前威名赫赫的伟人,也最终会变得籍籍无名。“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能够在中国历史上留下数千年名声的人,他们本身已经成为了中国文化的符号。那些伟大的思想家,老子、孔子、孟子、荀子、李白、杜甫、白居易,甚至是韩非、李斯,这些人被回忆起来的,是他们留下的伟大著作。甚至是岳飞或者秦桧,他们也是作为鲜明的善恶的代表人物。与他们本人的行动并无关系。
而韦泽与光复会的同志们会留下什么呢?一个新国家的开创者,或者是更伟大功业的奠基者?韦泽当然希望是后者。因为只有后者才能真正的不朽。
在这一刻,韦泽突然理解了“身后评价”这四个字的含义所在。盖棺定论,是对包括皇帝在内的普通人的评价,而对那些历史上的不朽者,即便是他们死了千年,在整个社会没有能够全面超越他们之前,他们始终会被记起,他们的思想与理念总是会有追随者。那些需要力量的后来者们,不管有没有真正理解这些前者,都也会毫不犹豫的举起这些伟大前辈的旗帜,向着他们所奋斗的目标而前进。
不由自主的,韦泽失神了。他的思维沉浸在对历史的感悟中,直到韦昌荣喊道:“都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建立起一个千秋万代的国家?你赶紧说啊!”
听到这样的呼唤,韦泽一怔,他的思维再次回到了现实中。向台下扫视了一圈,却见所有中央委员都盯着韦泽,大家的神情都那么认真而且焦虑。这些正在亲手埋葬满清的人们突然看到了韦泽向他们展现出的看似以必然的毁灭收场的结局,大家都希望韦泽能够说出跳出这个毁灭结局的办法来。那目光是如此的灼热,如果目光中传导他们心中的热度,上百人的目光足以让韦泽现在立刻燃烧起来。
韦泽本来只是想对大伙威胁恐吓一番,在这个时代搞封建地主那套是注定要完蛋的。自忖不可能完全说服同志们,韦泽就只能用事实来吓唬这些人。可他没想到,把血淋淋的历史展示给大伙,竟然能够起到以前无论韦泽怎么努力说都达不到的效果。大家是真的希望韦泽能够提出一个跳出历史王朝周期律的办法来。在战争,在工业发展上都很有信心的韦泽却再也不敢侃侃而谈。这样的一个问题的确是该由韦泽来解释,但这个问题韦泽的确没有办法拿出一套能够清晰解释的理论出来。
“三言两语是说不清这个问题的。若是能三言两语就说明白了,那世上就不会有王朝灭亡的事情。”韦泽先谨慎的选择了让自己脱身的说法,不过对着同志们,韦泽却不敢把这个问题的解释权放弃掉,放弃了这个终极政权问题的解释权,就意味着韦泽彻底放弃了他在光复会中的权威,不管韦泽有没有信心,他都得坚持下去。这就是领袖不可逃避的责任。
恢复了严肃的表情,韦泽继续说道:“但是,我可以给大家讲述历史到底是什么。历史上发生了什么,以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们一定可以建起一个不灭的国家,在这点上我要问大家,你们相信我么?”
可这话好像没有起到效果,代表们跟了韦泽好几年,对于韦泽还是有些了解的。韦泽那种表情可不是极有信心的模样。
相处几年乃至快十年,韦泽也看得出代表们的动摇。他平静的问道:“我建立起总参谋部之前,又有谁觉得是可以这样组建军队,又有谁觉得是可以这样用兵打仗的么?但是大伙听了我的话,跟着我走。现在呢,拉一个人出来,就能把总参谋部制度讲述的头头是道。那么,是我没能耐领着大家走到今天,还是总参谋部制度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讲清楚的?大家怎么看呢?”
领袖们从来不靠嘴,而是靠实力靠功绩。当韦泽拿出实绩的时候,质疑的感觉立刻就消退了。
趁着大伙的情绪终于回到了轨道上的时候,韦泽立刻把王朝兴亡的大议题跳过去,他说道:“现在我们就从王朝兴亡的角度来和大家好好讨论一下土地问题。”
光复会全国代表们开了一个长达三天的闭门会议,之后经过一周的文件和历史文献准备之后,又召开了一次四天的闭门会议。两次会议结束前,在以前就开始推行的授田令的基础上,全国代表会议拿出了一个《光复都督府土地法大纲》的文件,《土地法》前面的立法理念解释文件中总结了传统王朝土地问题,头五十年自耕农占据了绝对优势,五十年到一百年间则是土地疯狂兼并。等兼并引发的政治改革以地主们的胜利告终之后,王朝就向着覆灭一路狂奔。
在这个理念的基础上,对于土地问题的纲领就变得非常明确。为了未来新国家的长治久安,“土地是特殊的生产资料,土地事实全面国有,耕者有其田”的土地革命纲领就顺理成章的被推导出来。而且这个纲领经由全国代表们一致同意,也具有了极大的权威性。
当然,在这部《光复都督府土地革命大纲》文件的开头,却是看似与这个议题关系有限的一句话,“政治工作是光复会的核心,我们要建立起拥有钢铁纪律的政治组织。无数历史都证明了一件事,没有钢铁般的政治组织,没有钢铁般的政治纪律,就没有钢铁般不可动摇的江山。”
有了光复都督府最高权力机关的决议与共识,这部《光复都督府土地革命大纲》随即在光复会、光复军、光复都督府里面全面推行。政治部负责宣传工作,光复会全国代表会议负责解释法律,光复都督府行政机构负责执行。
很快,光复军第四军就接到了文件。此时正在第四军里头负责调研以及政治思想工作的沈心看了《光复都督府土地法大纲》之后,长长的舒了口气。在第四军里面干了半个月,沈心疲惫的都有些消沉了。此时,生气终于回到了他的脸上。
站起身深呼吸了好几次,沈心对旁边的军长雷虎说道:“雷军长,请召集干部们开会。开始学习文件。”
雷虎见过沈心这半个月来在各个部队里面开会,虽然年轻,沈心却有罕见的耐心。他听的多,说的少,更没有对提出各种问题的官兵进行任何呵斥。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耐心,雷虎很是佩服,他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点的。
对沈心的举动,雷虎的感觉是,有着中央文件,沈心终于不用害怕说错话了。而且看了《光复都督府土地革命大纲》开头那句话,雷虎敏锐的感觉到一件事,以前韦泽是通过建立总参谋部,彻底消除了传统的兵为将有的模式。总参谋部打造起了一支强悍的军队,而且将部队独立的可能性消除到了最低。而现在,在总参谋部的体制之上,韦泽是铁了心准备用政治部来建立起一套更强有力的制度。
即便是对未来的政治部有所意识,但是雷虎现在也没有反对的打算。韦泽的命令对雷虎来说几乎是一种“绝对”的存在。雷虎既不敢,也不想去反对韦泽的命令。如果未来的政治部门里头的人如同沈心这样,雷虎是能接受的。
最初沈心到达第四军的时候,雷虎是很担心这个年轻人会以手持尚方宝剑的姿态出现。韦泽电报里面命令“一个不杀”,可下面的人若是一定要立威请功,雷虎也会非常为难。沈心在第四军里头不仅没有努力去激化矛盾,反倒是反复向部队解释,对土地问题的看法是大家的个人观点,只要不因为这个观点与影响工作,激化矛盾。这个问题就只存在于讨论的层面。这的确让得知抓了周金才而有些人心浮动的部队安定下来。
“好,我现在就去。”雷虎应了一声,他很想看看这个年轻人到底会怎么推行接下来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