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年轻政委们谈到晚上十一点多,祁睿的秘书推门进来。他走过来低声对祁睿说道:“侦察部队的政委来了。”
祁睿点点头,接着对兴奋而又疲惫的年轻政委们说道:“同志们,民朝的政治基础之一就是劳动人民当家。什么叫做劳动人民,什么叫做当家,对这些的定义其实是每个人三观的体现,是每个人的根本性问题。大家不要觉得你们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是不应该的,每个人人生的每个阶段对这些事情上都会感到迷惑。感到迷惑,就是因为大家进步了。”
年轻的政委们都很兴奋,最初时候一直不说话的那位政委极为兴奋的率先说道:“祁政委,您给我们这么一讲,我们觉得突然看到了很多原来我们根本不知道的世界。以前我们觉得好多东西对我们是封闭的,此路不通。您今天给我们讲了这么多,我们才明白不是这样。”
这位政委的话代表了其他政委们的想法,几个人立刻连声附和。祁睿脸上没有表情,好不容易才把‘城乡差别’四个字憋在肚子里。城乡差别是个非常残酷的现实,同样是中国人民,被城乡差别切成两个不同的世界。这种差别不是仅限于工作内容的不同,更是经济文化水平和社会经济关系上的巨大差异。
建立在较低生产力水平之上的封建制度,是以血缘和小圈子为核心。工业化城市生产力水平比较高,城市阶层主动或者被动的接受社会交易作为他们的生活基础。以血缘和小圈子为核心封建制度直接损害了大多数城市阶层的利益,城市里面的人反对封建制度的政治理念不是源于他们的道德,而是源于他们的生活方式。
或者说,每种生产力水平都会产生符合该水平的道德,整个社会的每个阶层都会产生属于每个阶层的道德。这种道德就如美德一样,是大家用来尽可能有效解决现实问题的手段而已。
那些觉得看到整个世界真面目的同志们很兴奋,看的祁睿心里面忍不住苦笑。祁睿能够理解这些,能够有相对与别人更深远的视野,更广阔的视角,只是因为他见过,有人教而已。对于普通的军人来讲,他们的确没有这样的基础。看到另一个世界与理解另一个世界本来就不是一码事,更不用讲要接受另一个世界。祁睿觉得也许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万中无一的天才。但是刨掉这万中无一的天才,一万人当中的九千九百九十九都是普通人,也就是说,这些普通人都需要通过学习来掌握更多知识与能力。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祁睿想起老爹有次很无奈的说道‘生理正常的人男女都可以成为父母,因为这个门槛非常低。但是想成为把孩子教育成人的父母,这个难度就无与伦比的高’。祁睿对这话的印象很深,他当时觉得老爹难得的无病呻吟了一次,把爹妈知道的正确的东西按部就班的教给孩子不就好了么?
现在祁睿觉得自己那时候太年轻了。且不说爹妈本人对于世界的认知是不是正确,就算爹妈本人的认识是正确的,把正确的东西让孩子正确的理解是无比困难的事情。不用说别人,祁睿觉得自己自小就没能正确理解过老爹韦泽说的话。
想到这里,祁睿对一众年轻政委们说道:“同志们,军队内部的思想教育不是教育出一模一样的机器,而是让大家理解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让大家对价值能有我们所期待的判断模式。这是一个非常有巨大技术含量的课题,我希望大家不要妄自菲薄。觉得自己面对困难。想跨过一条小河沟就会遇到困难,想越过长江黄河同样会遇到困难。承认自己面对困难,弄清自己在面对什么困难,这是解决困难的头两个步骤。今天就说到这里,你们先去休息。”
快速结束了思想工作的会议,祁睿又快速开了具体工作的会议。主管侦察部队的周政委坐在祁睿对面的时候露出了些懊恼的表情,不等祁睿说话,政委就开口了,“祁政委,打那小子的话,会破坏纪律。所以先把他训了一通。”
周政委在最初的摩托化步兵团里面是摩托车驾驶员,也是祁睿二十年的老战友。祁睿听了这话哈哈一笑,“我就算是生气了,训他也不可能让我消气。因为我这次生气绝不是因为他,甚至不是因为他某些话说错了。”
一起出生入死的老战友们的好处在于不会乱猜,听了祁睿的话,侦察部队的周政委思忖了一下,尝试着问道:“祁政委,你想放过一切犯错的同志么?”
祁睿叹口气,点点头。
见到这个明确的表态,周政委怒道:“那小子就是瞎xx添乱!他就不知道有多少坏人想法设法的给他们自己找借口。他出心也许不坏,却只会坏事。我回去要揍他!”
军人对于不顺眼的事情容忍度很低,所以祁睿苦笑起来,“呵呵,我对他讲我们光复军不是水泊梁山的聚义厅,在我们这里讲纪律讲制度。纪律和制度的基础是讲政治,我们光复党所讲的政治不是兄弟义气。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这可不是兄弟义气。”
周政委也四十岁了,能被选入摩托化步兵团的战士都是很出色的战士,他们普遍有两年入伍经历,最小的也有十九岁。周政委眉头微皱,他有些困惑的问祁睿,“祁政委,我能理解你说的这些。可是我要问,咱们讲这样的大道理,到底要为什么呢?不对自己的子弟亲戚好,我们对谁好去?”
“小周,我记得你家是县城的吧。”祁睿问。
“什么县城的。我家离县城还有十里地呢。”周政委答道。
“你习惯城市的生活了么?”祁睿接着问。
这次轮到周政委叹口气,“我啊,现在就觉得我是个城里人了。老婆是城里的,孩子们就在城里出生,城里上学。我不当个城里人也不行啊。”
祁睿扔给周政委根烟,自己也点了一根,这才继续说道:“你在军队里面干了这么久,肯定选过你未必喜欢的人。”
周政委吸口烟,然后叹口气,“那也是没办法。”
“我们有很多不喜欢的人,但是在城市里面生活,你就得有单位,有组织。比起那些让我们不喜欢的人,我们更不能接受的是坏我们事情的人。”祁睿慢悠悠的说道。
周政委眼睛中精芒一闪,却很快又叹口气,眼神黯淡下来。他叹道:“可是现在干什么都越来越不讲情面了。每天不说提心吊胆,至少也是总得加几个小心,生怕做错了什么。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些。”
“你回家的时候看过家里的变化么?”祁睿问。
“我把全家,还有我老丈人全家都接到了北美。”周政委答道。
“你现在吃的用的,和你当兵前相比如何?”祁睿说话的声音很温和。
倒是周政委对这个问题有些烦躁起来,“祁政委,咱能不能别搞忆苦思甜这个。我知道这些年日子好过,换成以前我真的想都没想过。但是我还是不喜……”
祁睿打断了周政委的话,“是喜欢的那种社会模式创造出今天的一切,还是你不喜欢的这种只管做事不管人情的社会创造出今天的一切?”
周政委为之语塞,忆苦思甜会只是讲旧社会全部是坏,新社会全部是好。祁睿这种‘忆苦思甜’倒是第一次。更重要的是,祁睿的确指出了问题所在。周政委好歹是个少将,他觉得自己真的没办法昧着良心说话。至少他不敢昧着良心在祁睿上将面前说旧时代创造出辉煌的现在。
祁睿微微一笑,“小周,为什么中国越来越强,就是因为冷酷无情的专业模式不断推动社会进步。你我都经历过北美战争,如果没有卡车,摩托车,没有天上的飞机。只靠两条腿走路,靠骑马行军,靠夺取美国人的铁路进行火车运输,我们也许到现在也没能打下北美。”
“没错。”周政委点点头,“可是我总觉得这时代……,唉,我现在只想着好好工作,到了退休的年龄就赶紧退休。”
“哈哈!想跟以前的地主一样,自己努力奋斗,积攒下让后辈无忧的土地,金银,留下些人脉,然后自己就可以缩在家里吃自己。这想法倒是真的挺符合农业时代的特色么。”祁睿笑道。
“这有什么不对?”周政委翻翻眼,他听得出祁睿的语气里面可是一点都不赞同这种态度。
祁睿又给周政委扔了跟烟,点着之后抽了口,他从容的答道:“新制度为什么强大,就是因为同样的生产资料,新制度能生产出更多的产品。生产的越多,就越能更快积累财富。新制度会把这些财富再次投入市场,以更快的速度把周围的生产资料卷入其中。而你这种希望把生产资料控制住,流传给后代的做法就会挡了新制度的道路。新制度会无视你的个人愿望,按照新制度的模式运作。”
周政委登时坐直,他怒道:“惹不起,连躲也躲不起了么?”
“这个问题问的好。这恰恰是你最初的那个问题。你问我,咱们讲这样的大道理,到底要为什么呢?光复党的政治理念的根本是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的几个基本理念之一,生产力是推动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所以光复党自己就要不断推动生产力发展,进而推动社会发展。从这样的政治理念来看,旧制度给人的感觉是好是坏其实毫无意义,决定是否支持的理由只看这种制度能否有效推动生产力发展。我们讲政治,讲大道理。就是要理解这些,并且努力接受这些。”祁睿说话的时候面带微笑,而对面的周政委目瞪口呆。
看周政委的表情实在是可怜,祁睿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周政委的肩膀,“小周,你不习惯,是因为你出生在农业社会,价值观就是农业社会的体系。你的孩子们出生在工业社会的城市里面,我所说的这些对他们来讲就是生存的土壤。他们远比你更能接受这些。所以你不用为孩子们操些没必要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