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子衿香消玉殒，其实本质是个不坏的姑娘，幸好何辰与她不熟，否则又要难过上好一阵子。
    出了门，何辰放空了心思吹着口哨大路朝天，也懒得去想温子婉苏醒之后，怎么在举目无亲的世界生存了，北方凶险，中原同样是多事之秋，最终无论活得好坏或者能否活着，那都与他没有半毛钱干系。
    说笼统的，脚底的世界终究只是幻境而已，不值得过分记挂，况且何辰跟姓温的一家子本来就不对付。
    “嗯？”
    身心轻快地走在路上，何辰晃眼瞧见个认识的人，于是上去打招呼。
    ……
    ……
    黄宣成本在驾马飞奔，肩上猛然涌来一股巨力，生生将他从马背上扯了下来。
    “去哪儿啊老弟？你不是万俟国的大将军么，跑到赫连国来，莫不是想换个主子了？”
    “是哪个混蛋！”
    黄宣成看着欢快的马儿撂着蹄子渐行渐远，气得离当场去世只差一点点，而当他扭头看清把他从马上扯下来的王八蛋的面容时，心里的一把火几乎直接燃起来了。
    这不就是前两天放跑犯人，害自己被王上怒斥到半夜，还被罚停职三月的那厮吗？真是冤家路窄！
    “人倒霉了大白天出门都能活见鬼！”打又打不过，黄宣成于是阴声怪气地骂了出来。
    何辰讪讪笑道：“好歹是做过将军的人，说话别那么难听嘛，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何必一见面就弄得跟不共戴天似的？”
    黄宣成顿时瞪大了眼珠子：“你说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赫连国要的死囚是不是你放跑的？你知不知道按赫连王往常的作风，这么大的事两国在国境线上都能打一仗？”
    他说话时情绪太过激动，气息引动了伤势，不禁使手按住痛处——这伤也是那天被何辰打的，肋骨断了七八条，体内更是因那蛮横的劲力冲撞而元气大伤，致使他赶路也只能骑马而行，用不了道种境应有的手段。
    现在好了，马儿也跑了，新仇加旧恨，黄宣成恨不得一口咬死这个龟孙子，怎么遇上他总没好事呢？
    何辰再度厚颜无耻的嘿嘿一笑，便直接生硬地绕开了这个话题，说道：“蒙顶山在赫连国境内，我猜的不错的话，你这是要回师门去找你那个善恶堂的长老师父？巧得很巧得很，我也要去蒙顶山，路途寂寞，不如咱俩搭伙结个伴吧。”
    黄宣成轻皱眉：“不必，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不是一路人，恕不奉陪！”
    何辰耸耸肩无赖道：“你说我要是认得去蒙顶山的路，还有必要找你个弱鸟搭讪么？”
    黄宣成恼火道：“你说谁是弱鸟？我那天是低估了你的境界，若我有防备，纵然你是开元境极致的高手又如何，我少说也能在你手下走满十个回合！”
    何辰接过话头便是无情挖苦：“走满十合便可不败？”
    “依然会败，而且手段用尽恐怕败得更多。”黄宣成没有说谎的习惯，也不喜欢自夸，他对自己的斤两十分清楚，“但我若也是开元境，你未必战得胜我。”
    何辰掀起唇角：“你今年几岁？”
    黄宣成眼神终于晦暗，虽然看着年轻，但他的真实年龄早已过了三十，从宗门出师后便因为某些缘故在凡世间为万俟国效力，战场陷阵厮杀了数个年头，才有了几国皆知的走马将军赫赫威名。
    而何辰，年龄痕迹净澈，并无以手段掩饰的迹象，显然比他年轻很多岁。
    “我没话说了。”
    何辰欣慰地拍拍他肩膀：“有觉悟就好，不过我还是认你是个高手，这回没有别的事情碍着，你总该给我个面子。”
    ……
    北方善恶堂建落在蒙顶山脉，地位正中，横跨蔓延入北方五国里其中三个国度的领土，从赫连王城过去，有三十里路程。
    何辰总算是把面子卖出去一回，黄宣成没有拒绝与他同行领路，幸福来得好不容易。
    不过俩人都属于话比较少的沉默类型，也都耐得住寂寞，没人主动找话说，一路上自然安静得可怜。
    何辰其实是想和对方交谈的，凭这位走马将军几十年在北方的见闻，想必能给出些和千机令细作不一样的令人耳目一新的消息。
    只是这个人嘴巴很严，何辰懒得自讨没趣。
    北方的风雪有别于齐云国今年冬天的凄寒，大抵与天灾关系不大，一如往常的自然景象。
    太干旱的地方雪一般都存不长久，赫连国连年的雨水都不尽如人意，于是大雪落地后，没能积蓄出银装素裹的美景，遥远的只看得见稀落分布的一条条雪纹点缀漫野。
    午后的北方冬天常常有暖阳，浸润着被昨夜被严寒笼罩一整晚的山石土壤，偶尔尚有小风吹过，乍暖还寒。
    三十里路就这么悄默的走完了，期间只有寥寥数语，目光将至时，二人站到那座雄伟山脉的脚底下，黄宣成凝声道：“我一直没问，你来善恶堂抱什么目的。”
    何辰感受到山脉远处的峰顶几道直冲霄汉的强大气息，面容间不再全是轻松写意，据实道：“我有个奴才，被你师门的长老看中慧根，带上山走修炼路了。”
    “那不是好事？”
    “这算哪门子好事？”何辰挑眉问道。
    黄宣成眉头挑得比他还高，由于面目本就阴鸷，表情看来极不协调：“凡人生老病死最多只能活一百年，既然有天赋能踏修行路往天上走，何必要浪费天赋。”
    何辰挠了挠头发，痞里痞气道：“那是我的奴才，要当凡人还是要当仙人，不是该让主子决定么？越过我没得我的同意，你师门的人不讲究，我那奴才想想也确实有好几天没教育了。”
    黄宣成挑起的眉头这才放下：“你是自私呢，还是怕你的奴才走上仙途超越你呢？”
    何辰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黄宣成朝山腰上有建筑的地方开始望起，目光一直向上游移到云层里微亮的灯火斑点，说道：“最下边的都是些实力不济的杂役，没挑战，枉造杀戮而已，我带你去中门，我看看你能不能从善恶堂把人抢走。”
    “那我谢谢你。”
    二人徒步上山，此时冬风伴随夜幕降临，天地气温骤降，山间开凿出的石阶不多时便被吹得冰冷，用脚踩上去，便像是能被一脚踩碎般脆弱。
    用地球的温度来衡量，此时怕是直降到了冰点以下几十度，除了修炼者，凡人根本不敢在没有取暖法子的地方长待，不消半个时辰就会被冻成大冰棍儿。
    许是因为日前伤重，黄宣成甚至都要以仙法护体才能抵御得了这种寒冷，“呼！我只能带你到这儿了，往后能走到哪一步，全看你自己的本事。”
    “一个慧根普通的大龄青年而已，料想不会多难。”何辰看起来非常淡定。
    “走了。”
    黄宣成不多言语，摆摆手，朝自己要去的地方而去，想必短时间内不会再见。
    等他脚步远了，何辰才举目望向前方那一阶阶渐高登天的石梯。
    现在他的位置是在中门以内，方才有黄宣成的身份令牌过关开路，他都没受到守门人的妨碍，但下一道门，显然不会再轻易放他进去。
    黄宣成在来的路上便提到过，执事堂在地门后面，但凡新弟子拜哪家长老为师，都要在那里登记刻制身份铭牌，偌大个蒙顶山，何辰想要找到自己的奴才，最捷径的办法自然是去执事堂。
    当时他说起的时候看似无意提及，然而现在看来，颇有用意。
    从中门到地门之间两百零八阶石梯，行走在上头，何辰可以感知到左右两侧传来的一步强于一步的灵压。
    起初还好，元基境初期到后期的气息良莠不齐，等走到最后几阶，氤氲弥漫的便全是道种境的味道了。
    走完中门石阶来到地门之前，道种境中期的气势更有足足几十道。
    这等巍峨气象雄浑底蕴，比起现在的一流宗派何止甩出八条街？
    “来者何人？是哪一脉的门徒，上地门所为何事？”
    门后一道中气十足的质问响起。
    这连串的问题弄得何辰当即有些发懵，因为属实不好答。
    难道要说老子不是哪一脉的门徒，从外边来，专程上山抢人的？
    那多没有礼貌啊。
    “呃，我闲着没事上来遛遛弯，顺便想去执事堂查些东西。”
    “去执事堂查东西？你不知道中门前门的弟子，除盛典等一干特殊日子，都不得上地门吗？我看你是脑子坏了，赶紧滚回去，否则别怪本座替你家师尊给你长点记性了！”那人从门柱后头缓步走出来，体态魁梧，黑脸很是严肃，而那一排排门柱似乎有隔绝气息的作用，当他站到前面平台之后，一身强悍灵压轰然铺卷开来，冲得夜间的大风都变了风向。
    恰好，今晚的雪也在此时开始下了起来。
    何辰眉宇轻扬，心底挺受撼动。
    善恶堂不愧为北方主宗大派，连个守门的，都是道种极致境界，且从这磅礴的气势估计，还要远远强过他在滁州城交战的那两个温半雄的道种境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