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都给我住手!闹什么闹?大晚上的丢不丢人?孩他娘,回来!”
    王招娣悻悻地回去了,正准备告状,林德全把她揪回了屋子。
    “你跟她闹什么?闹出去了丢的是你自己的人!眼看着老大一家要进城了,不能再出什么纰漏,狗急了还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老二一家现在这样,你把她逼死了,俩孩子你养?老二这不正混的样子,你来负责?按我说,等这阵子过去,咱老两口跟着老大进城,他们一家四口守着这几间破屋子爱咋过咋过。”
    他磕磕烟袋,眼神中都是轻蔑。
    王招娣眼神闪烁:“我,我没想那么多,可她实在是太过分了!我那油罐子都见底了,细面统共就两碗,被她挖走一碗!你说这日子还咋过?我心疼!”
    林德全笑起来:“两碗细面也值得你心疼?你想想老大媳妇那箱子里的鸡蛋糕和桃酥,咱这个家也就老大媳妇是个聪明的,咱们两口子啊,往后都要指望老大媳妇过的,这种事儿也要交给老大媳妇。”
    王招娣慌忙点头:“孩他爹,你说的对,老大媳妇也给我出了主意了,明儿我找个人……”
    她低语一番,林德全皱眉:“不成!你这样,丢的还是林家的脸面,少没事儿找事儿了!”
    可王招娣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面上听了林德全的,心里却算计起来。
    林德全闭着眼靠在枕头上一边吸旱烟一边念叨:“老二是自己不争气,把日子过成了这样,就他这性子,就算是读了大学也没有好工作能干,幸好当初去上大学的是老大。”
    王招娣笑起来:“这话咋说的,老大凭自己本事考上的,老二窝囊,原本就考不上!”
    林德全斜她一眼:“行了,头发长见识短。”
    林家老二醉酒在院中睡了一夜,丁杏杏也懒得搭理他,她带着孩子在屋子里睡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她决定想法子把钱要回来。
    否则毛妮根本没有新鞋可以穿,小姑娘家整天穿着个露脚趾头的鞋像什么样子?
    而她自己虽然身上多了些力气,但时不时有一种头晕的感觉,估摸着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缺少营养,必须要买点红枣猪肉之类的东西补补。
    但转念一想,欠钱的是大爷,王招娣和丁玉兰各有各的不要脸,光是凭武力倒是能教训到她们,但只怕这两个人是打死都不肯还钱的。
    丁杏杏想了又想,总算想到了办法。
    一大早的,林家灶房里王招娣在骂骂咧咧地做饭,她的油被用完了细面少了一大碗,心里痛得宛如滴血!
    早饭王招娣决定不做二房的份,不仅没有丁杏杏和俩孩子的,连老二林向北的她都不做了!
    林向北一觉醒来在院子里懵了一会,觉得家里没意思,起身干脆出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王招娣烧了一锅稀粥,热了几个杂粮窝头,从油罐子里刮了刮残余的油炒了个槐树花子就窝头吃。
    这饭倒是对丁玉兰的胃口,这会儿正是槐树花子的季节,吃起来香甜可口,但等她尝了一口之后却忍不住皱眉,王招娣做菜扣扣搜搜舍不得放油盐,好好的槐树花子做的并不好吃。
    想到丁杏杏把自己的鸡蛋糕什么的都拿走了,丁玉兰心情很不好,匆匆吃吃了几口起身走了:“娘,我去村委会上班了。”
    王招娣嗯了一声,慌忙把剩下的饭菜收了起来,这次她不放在灶房碗柜里了,而是放到自己屋子里的地窖里,就不信丁杏杏还找的着!
    可谁知道丁杏杏压根没去灶房,知道王招娣不会做自己跟孩子的饭菜,丁杏杏给俩孩子一人一块桃酥,再一人冲一碗鸡蛋茶,嘱咐他们:“在家乖乖等着啊,我出去一趟,等会儿回来带你们去赶集!”
    毛蛋和毛妮都是一阵惊喜,赶紧问:“娘,去赶集?可是您身体好了吗?咱们哪里有钱去赶集呢?”
    丁杏杏神秘地一笑:“这个你们不用操心,咱们会有钱的,我身子也好了,毛妮要买一双新鞋,你俩每个人都要买新衣裳呢。”
    她洗了把脸很快就走了,毛妮和毛蛋就在院子了玩。
    这会儿大人都不在家了,毛蛋懂事地拿起来扫把去扫二房门口的地,毛妮就在鸡圈旁边的地上玩小草小花。
    宝珠站在那里看了看,她如今四岁,比毛妮大一岁,但平时是不跟毛妮玩的,因为毛妮是个小傻子不会讲话。
    但每次宝珠都会站旁边看一会毛妮,因为毛妮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发现,如果是宝珠把那些发现拿给大人们看,大家都会夸她是小锦鲤,运气好是林家的福星。
    宝珠享受着那些夸奖和宠爱,一次次的,也把这些都当成了理所当然。
    今天果然也没有让人失落,她看到毛妮玩着玩着忽然从草丛里翻出来一块暗黄色的硬币,上头画着个一条威风凛凛的龙,只是那铜板沾了不少泥污,有些脏。
    宝珠眼睛一亮,走过去笑眯眯地看着她:“毛妮妹妹,你手里这个东西好脏的,不可以玩的,对身体不好。姐姐帮你拿去扔了好不好?”
    毛妮眨了眨眼看着她,低声说:“不……不扔,喜,喜欢……”
    宝珠从她手里把硬币抠走,笑吟吟的:“毛妮你要乖哦,也不能告诉大人的,要不奶奶又会骂你了。”
    毛妮眼神一黯,长长的睫毛耷拉了下来。
    第7章 你主动给我的东西,怎么还……
    清晨的林家村空气湿润清新,带着花草树木的味道,各家各户的炊烟袅袅升起,有人牵着牛去河边喝水,晨雾初初散去,丁杏杏快步走到生产队办公处的房子那边。
    如今生产队还在,因为上头政策还没有下来,关于是否分地到户的事情还没有落实,因此各家各户的人都还是要参与集体劳动的。
    能当干部的,那在普通乡下人眼里都是顶厉害顶有面子的人物,此时丁玉兰正面带笑容地坐在办公室里跟一个中年妇女说话呢。
    那妇女脸上还有一道伤疤,她无比感恩地握着丁玉兰的手说:“谢谢您了丁主任!要不是您,我们这个家就完蛋了!您说的对,孩子他爹虽然喝醉了酒爱打人,但是他知道心疼孩子,就是为了孩子我也要想开点,哪家夫妻不闹矛盾呢?幸亏在您的劝解下我没有选择离婚,否则我孩子就没有家了!”
    丁玉兰温柔一笑:“大壮他娘,等大壮长大之后肯定会感激你的付出和牺牲,夫妻之间也要讲究互相迁就,你只要对大壮他爹好,总有一日他会幡然醒悟,会感激你的付出的!”
    大壮他娘含泪点头:“丁主任,还是您有文化有见识,要不是您,我这个家真的要被毁了!”
    外头的丁杏杏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女人被家暴不该离婚么?竟然还有劝人忍让的?
    这是傻逼转世吧?还当什么妇女主任,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但丁杏杏也懒得管旁人的闲事,她打量了下四周的环境,计划着等会如何跟丁玉兰沟通。
    而丁玉兰没跟大壮他娘说多久话,便道:“大壮他娘,以后有什么事情还来找我,我现在要做广播通知大伙儿生产队的事情了,您先回去吧。”
    大壮他娘感激三连,这才折返回去。
    而丁玉兰冲着她的背影不屑地笑了笑,她当然要劝着大壮爹娘和好,否则出了离婚的事情旁人一定会说她这妇女主任不合格的,要知道如今这个社会风气虽然比以前开放了许多,但离婚还是不多见的。
    反正挨打的不是她,劝人忍让只需要动动嘴皮子罢了,打不死就没死。
    丁玉兰抽出来一张提前写好的发言草稿,清清嗓子打开广播,正准备开始说话的,忽然门被人推开了。
    她一愣,抬头就发现了丁杏杏,下意识地就把广播给关上了。
    “你来干什么?”丁玉兰想做出笑的样子,可想到昨晚上被洗脚水泼了一身就忍不住愤怒。
    丁杏杏叹气,走过去自顾自坐在椅子上:“堂姐,我来找你有点事。”
    丁玉兰强行镇定下来:“杏杏,我现在很忙,你先回去,有事回头再说。”
    丁杏杏笑吟吟地看着她:“还是现在说吧。你欠我的钱到底啥时候还?”
    这让丁玉兰非常不高兴,她快步起身去门口伸头往外看了看有没有人在外头,见四周都没有人,立即把门关上插好,回头瞧见丁杏杏还坐在椅子上,便皱眉说道:“杏杏,你平心而论,姐对你不好吗?从来没跟你分过彼此,怎么你就非要跟我生分了?娘昨晚上要打你要骂你,我不都在替你说话?”
    丁杏杏翘着二郎腿,闲闲地看着她,语气却非常忧伤:“姐,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何况你欠我的也不是一点半点,我的嫁妆几乎都被你拿走了,我那时候结婚我爹娘给我陪嫁了一百二十块钱,一对银镯子,六块两米长的布,六床被子,还有许多零碎的东西,一百块钱咱娘陆陆续续借走了五十,你借走了六十,我自己只花了十块钱。被子你抱走三床,咱娘抱走两床,我屋子里就剩一床,那对银镯子现在还在你手上戴着吧?六块布,你借走四块,我这人就是好说话,你每次借我都愿意借给你,可你为啥就不还呢?”
    丁玉兰真没有想到丁杏杏会跟自己算账,要是真算起来,从小到大她从丁杏杏手里“借”的东西多了去了,但丁杏杏早该明白,借只是个好听点的说辞,哪里又需要还呢?
    两人对视着,丁玉兰噗嗤笑了:“杏杏,你这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吗?那些东西,都是你自愿给我的,怎么就成了借呢?姐还真没有想到,你主动给我的东西,变成了借,还要还。”
    好家伙,这么不要脸的人真是少见,瞧那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丁杏杏都佩服丁玉兰。
    但她还是叹叹气,哀求道:“姐,你自己想想,你会给这么多东西给我吗?你会这么傻吗?要不是你跟我哭诉你多困难,我怎么可能会主动借给你?我家毛蛋毛妮瘦的跟猴儿似的,一双合脚的鞋都没有,你家宝珠穿的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姐你就行行好,求你把钱和东西都还我吧,我要看病,还要养孩子,不比你,当着妇女主任,大哥在城里还有工作,每个月大把的工资,呜呜呜,姐,求你了行吗……”
    她说着掩唇哭了起来,丁玉兰皱皱眉:“这里是生产队干部办事的地方,你在这不是耽误我工作吗?杏杏,你听话,你先回去,这些事情回头再说!”
    丁杏杏哭着说:“姐,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求了,你还给我吧。”
    丁玉兰咬牙说道:“我怎么还?那不是借!是你给我的呀!”
    丁杏杏啜泣说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打算还了?你要是不还我就在这不走了!”
    丁玉兰也懒得再装和颜悦色,抱着胳膊说道:“你在这坐到天荒地老我也不会还你一毛钱!丁杏杏这两天你是越来越过分了啊!你说我借了你的钱你有证据吗?有借条吗?”
    她说话时难掩一丝得意与高高在上,丁杏杏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愕然地看着她:“所以,你就没打算还我的钱和东西吗?你借了我的东西却不还,你不怕别人戳你脊梁骨吗?”
    丁玉兰撩了下头发,嗤笑出来:“丁杏杏你是真蠢还是装蠢!这整个林家村大伙儿会信你还是信我?没错,我是拿了你的钱和东西,可你没证据啊,你出去说,你尽管去说!看看谁会信你!我对你那么好,你别不知足!”
    她话音才落,门被人猛地敲响了,外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哗啦啦地来了一群人,丁杏杏收起刚刚那些悲伤的表情,心中笑了起来。
    丁玉兰一慌,赶紧去开门,只见外头已经围了不少人。
    大队长和大队书记都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丁玉兰你在搞什么!私下谈话为什么开广播?搞的整个生产队的人都听到了!”
    丁玉兰腿一软,大脑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丁杏杏,谈话之前自己是特意关了广播的,那就是丁杏杏趁着自己去关门的时候打开了广播!
    她脑子里发麻,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病怏怏蠢得可笑的堂妹,竟然还会算计人了!
    大队长和大队书记对丁玉兰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外头看热闹的乡亲们扒着窗户都在看。
    “丁玉兰你作为妇女主任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别让人对咱们生产队的人民干部产生怀疑!党和国家的形象不能被你毁掉了!你好好反思反思自己的行为!亏得我先前还以为你是个好同志,整个生产队上下多少人欣赏你哪?你简直是胡闹!“
    丁杏杏委屈巴巴地站在旁边,时不时抽泣一下。
    最终,丁玉兰抹着泪诚恳地取掉了腕上的银镯子:“杏杏,今天都是我错了,我太激动了,以至于说错了话,但乡亲们和领导们平时也都看得见我的为人,我真没有啥坏心肠,我,我就是一时激动,呜呜呜……这镯子还给杏杏,我,我身上带了三块钱,也还给杏杏,表示一下我的诚意。至于其他的,我也会努力去还的。但我爱人向南大学四年花了不少钱,如今也才参加工作,家里真的没什么钱,这些杏杏你都是知道的……”
    围观者们不少都是与丁玉兰关系不错的,此时纷纷说道:“就是啊,你们都是一家人,丁主任是个好人,谁都有说错话的时候呀。向北媳妇,你就原谅你大嫂吧,你们还是堂姐妹呢!”
    丁玉兰擦擦泪:“杏杏,姐是真心祈求你的原谅,实在不行,你打我两巴掌也行!”
    丁杏杏微微一笑:“说的对,我也相信我姐丁玉兰的为人,所以,你把你那个红色钱包拿出来行吗?”
    丁玉兰一愣,瞬间脸上涨红了。
    在这个大部分装钱都塞裤腰带或者袜子里的林家村,只有一个女人会使用钱包,那便是高贵典雅的丁主任丁玉兰,谁不知道她有一只漂亮的红色钱包?那是她的大学生丈夫从城里带回来的,每次优雅地掏出来钱包,都代表着她比普通女人牛逼了太多。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丁玉兰,有人忍不住说:“就是,丁主任的红色钱包呢?”
    第8章 行啊,那现在就分家!……
    丁玉兰脸上烫得厉害,她那红色钱包里可装了不少的钱,这个时候怎么能拿出来呢?
    “忘,忘带了,红色钱包里也没什么钱的,杏杏,你……”
    丁杏杏笑起来:“早上你出来上班我还看到你拿钱包塞包里了的,丁主任该不会是撒谎了吧?你把你包拿出来看看。”
    逐渐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有人支持丁玉兰,也有些不支持,那不支持的人就大声喊:“身正不怕影子歪!丁主任把包翻给她看!”
    丁玉兰真想晕死过去啊,可她真晕过去了,钱包里的钱该怎么办?
    好在,情急之中她想到了办法,哭着说:“刘队长,我不是不想拿出来,而是怕大家误会,我实在是太难了!我红色钱包里是有七十多块钱,但那是我替旁人捎的钱,并不是我的钱啊,那是别人的救命钱,万一被我弄丢了可怎么办?”
    她这谎言实在是拙劣,都不需要丁杏杏去揭穿,就有人低笑了起来。
    刘队长无奈地出了一口长气:“那你是替谁捎的?说出来,去对质一番。今天这事儿要是处理不了,关系到政府部门的公信度,丁主任你好好考虑。”
    丁玉兰知道自己没戏了,她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是还钱保住妇女主任的位置,二是不还钱很可能丢了妇女主任的位置也丢了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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