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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预言

    “遥想芳容,情曳八荒。爱而不见,夙夜常思;
    遥想玉容。星陈列张,爱而不见,辗侧长宵。”
    赞者高声念着祝词,引导新人三拜。
    座下宾客们都在敬酒,郭嘉一杯饮尽又斟了一斛,不断和荀攸相视大笑,一樽接着一樽,毫不犹豫地仰头尽数喝下,好像怎么也醉不了似的。
    荀攸出了名的好酒量,平时也喜欢吹嘘自己的千杯不醉,此刻自然也毫不示弱,两人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酒至酣时,郭嘉突然放下玉樽,口中念着一些阿笙听不懂的话,不仅她听不明白,别的人好像也都一头雾水。
    但只有荀攸听懂了,甚至与他相对而视,眸光里浮现起莫名的涟漪,彼此会意地再次饮酒。
    “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
    水深桥梁绝,中路正徘徊。”
    郭嘉一面低吟,一面轻摇手中玉樽,陶醉般闭眼撑头。
    他似是终于醉了。
    面颊飞起醺红,眼神迷离荡漾,一举一动尽染风流率性,朝四周随意一瞟便引起诸多姑娘的芳心大乱,娇羞垂眸。
    郭嘉见状不由得笑起来,像个孩童在玩恶作剧,饶有兴致地望着她们,浅浅勾唇,哪管姑娘们痴痴却又不得不矜持收敛的目光。
    他一醉酒,脸上的红晕更显得肌肤苍白,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猛然站起来。
    “我郭奉孝,”他口齿含糊地大喊,步子错乱,突然朝荀攸发出大笑,“今日算是碰到对手了!孟德兄和文若都与嘉打了个平手,偏偏公达你三坛酒下去还能面色不改,嘉……嘉着实甘拜下风!”
    脚步因为晕眩而有些颠倒,他不时一个踉跄,摇摇晃晃着差点栽倒在地。
    旁人连忙想上去搀扶,突然,郭嘉嘴角淌下一行鲜红的血迹,血慢慢堵住他的喉咙,猛地咳嗽起来。
    他仓促地伸手撑住墙壁,低头捂住胸口,血汩汩地从口中流淌出来,瞬间染红了身上青色的衣袍。
    “奉孝!”
    “祭酒!”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惊叫,慌忙上去扶他。
    这来得太过猝然,没有人来得及防备。在忙着与宾客敬酒的阿笙转身看到这一幕,登时惊得呆了,放下酒壶跑到他身边,“他怎么样了?”
    “你们放开他!”
    阿笙话音未落,斜里尖锐的女声急迫大吼,围在郭嘉身边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道水红色身影突然冲进人群,强硬地推开了他们。
    她抬起郭嘉的手臂,轻轻搭在自己的左肩,眼里泛着怜惜的水光。用与对众人截然不同的温柔抚上他的侧脸,将自己的手心给他擦拭血迹,手却一直在抖。
    “你们怎么能让他喝这么多的酒!”她抬起头,随手摘下斗篷上的帽檐,猩红的双眸里尽是愤怒,连声音里也带了哭腔,朝众人大吼。
    “霜霜?”阿笙惊讶地叫她,“我们也不知道……会这样。”
    她内疚地声音低了下去,霜霜却什么也听不进,揪起眉梢,抓住郭嘉肩膀的手下意识缩紧:“他自己不会照顾好自己,你们就不能劝劝他吗?他向来不懂得爱惜身体,你们不会不知道啊!”
    言下尽是责备的意思,偏偏让众人尽皆哑口无声,不知用什么话对答。
    荀攸倒是很清醒,叹口气,诚恳道:“这确实都是在下的不是,还请姑娘担待。但当务之急是请郎中为祭酒诊治,就先让在下把他送回府罢,这才是耽误不得的要事。”
    霜霜这才松了口,眸子黯淡,不等荀攸上前,直接小心翼翼地搀着郭嘉走出门,一同扶上马车离开。
    两人的背影一绛一青,远看似是交织依偎在一起,却都有些单薄寥落。
    这边出了场插曲,小秉那边被几个男丁和婆子簇拥着扯进洞房,发出阵阵哄笑,惹得他不好意思地低头。
    伴随着“哗”的一声,满天如雨的花生栗子核桃从屋顶洒落,人们连忙用袖子和手去接,打得满身都是,小孩更兴奋地笑闹着,相互跳着追逐嬉打,唯恐别的小伙伴抢得比自己多。
    “核桃白头偕老,花生花搭着生,枣子早生贵子——”
    穿得花花绿绿的媳妇婆子咧开嘴念叨,直把新妇的父母乐呵得合不拢口,向她们递赏钱感谢着,“多谢吉言,等我们老两口抱了外孙,再请你们赏脸来吃喜酒。”
    “客气客气!我们老婆子几个上了年纪,就爱看街坊邻居办喜事,自己心里啊,也都欢喜得很哪!”她们忙不迭地接过大红纸包,塞进怀里笑道。
    阿笙也走进去,大家都自觉给她让了条道,纷纷围过来祝贺,眼睛都笑得眯成一条线,“夫人令弟成家立业,我等都在此祝令弟和新妇鹣鲽情深白头偕老,琴瑟和鸣,宜其室家。”
    新妇的父母也凑上来,两人都是心地朴实的百姓,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由衷的高兴,抢着来作礼,有些谨慎地笑道:“我们老两口能把女儿嫁给都乡侯,着实是高攀,以后还希望夫人不嫌,来鄙府光临做客。”
    “大娘和大伯说的这是什么话,能娶到这么漂亮贤惠的令爱,我家卞秉这傻小子才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一定会好好待弟媳,不让她在卞家受半点委屈。”阿笙示意绿漪分发喜果喜钱,边牵住新妇母亲的手,热情攥住对方的指尖。
    此刻,洞房里的帷幔纱帐被层层拉开,新妇正手持画扇,安静地坐在床沿。
    梳妆台上的铜镜上贴着囍字,映出她温雅的人影,在昏暗的烛火里微微晃动。
    满目皆是红色,和她身上的霞帔一模一样的颜色,潋滟着华丽的珠光与玉影。
    有妇人推搡小秉上前,在人群中起哄笑闹:“新郎倌快去把扇子取下来呀,给大家看看新妇长啥模样,也好让我们瞧瞧。”
    “就是啊,新娘子都等了这么久了,别让她等急了呀,这么好的日子,新郎倌可不要不解风情啊。”
    “哎,”阿笙见小秉的脸庞红得快滴出血,紧张地垂头盯着地面,明显是被这场面吓得不知所措,忙给弟弟解围,“我阿弟生性拘谨,在大家面前向来放不开的,我看呀,我们还是先散去吧,留他和新妇子共度洞房花烛,等回门时我们再闹一闹,你们看如何?”
    众人知是阿笙出言帮弟弟,也不敢不给她这个面子,都顺水推舟地笑,“夫人说的是,洞房花烛夜还是要新人自己消受才是,希望新妇早生贵子,给夫人抱一个大外甥啊。”
    帮忙拉上重重叠叠的曳地帷幔,他们的声音逐渐消失在门后,慢慢地模糊成夜虫鸣叫的响动,在夜色里混成一片。
    **
    郭嘉的宅子位置有些偏僻,门口是一个老大爷在看守,披件大氅,正支颐翻看书简。
    听到声音后他闲闲抬目瞥了一眼阿笙,便漫不经心地点头,示意允她进去。
    果然仆随其主,性子和奉孝一样随意,她想着,沿花草乱陈的小径走向卧房。
    他似乎不喜欢打理这些,府里也没多余的侍仆,便任由这些植物蔓延疯长,自由自在地铺开。
    走到门前,她看见床前小杌上坐着一个人,熟悉的绛红大裳将这本来素净的屋子点缀出勃勃生气。女子好像很疲惫,却又不愿趴下睡过去,只撑着头凝视床上的男子。
    “霜霜,”阿笙小声地叫唤道,紧张地指了指闭着眼的郭嘉,“奉孝还没醒吗?”
    霜霜回头看见是她,吸了下鼻子,红肿的眼里布满血丝,看上去焦心又忧虑。
    “他还没醒,我也不敢离开他身边,怕他醒过来要喝水也没有人可以使唤。”
    她低低地道,语气中的担忧掩盖住困意,又怕吵醒了他。
    “你先帮我看着,我去膳房看看药熬好了没有,等下要喂给奉孝。”霜霜握住她的手求她帮忙,阿笙点点头,回道:“你放心,这里一切有我。”
    霜霜感激地望了她一眼,费力地从凳子上起身,膝盖因为没有休息而陡然发颤,明显是一晚都没有睡,整个人走路都有些趔趄。
    她关上门,掩上的那一刻,男子的眼睑缓缓睁开了。
    阿笙见状,惊讶道:“你醒了?”
    她伸手倒了杯清水,递给他。
    郭嘉两只手接过,道声“谢谢”,便一股脑全部喝下。
    “她等了你很久。”阿笙想了想,忍不住低声说。这话里有两层意思,她觉得郭嘉一定听懂了。
    他沉默着没开口,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诚恳地盯向这个清冷干净的男子:“她为了你做了很多,你不妨也试着去了解她,不必让自己一副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自然我管得确实太宽,但她是真的很喜欢你,真的把心都恨不得挖出来给你,你这么聪明,也应该早已看出来了。”
    阿笙谨慎地选择词句,生怕惹得他不悦。但他一向是极为随和的好脾气,总是笑眯眯地待人接物,尽管那双清亮的眸子好似看透了所有。
    郭嘉扯动了下嘴角,仍是微笑的神情:“嘉怕担不起霜公主这颗心。”
    白得病态的肌肤在熹微光芒间显得更脆弱,好像一张吹弹可破的宣纸,随意一触便能轻易破碎。
    “为什么?”阿笙不解。
    他又笑了下,目光不着边际地扫过她的眼,语气也不带任何悲喜,“不知卞夫人信嘉的谋算么?”
    阿笙点头,他这样运筹演谋,能将诡谲兵局玩弄于弹指之间的男子,在她眼里一直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不信他,又能信谁
    “我自然相信你。”
    随即他居然苦涩地笑起来,连声音也染了几分自嘲,微微挪了挪身子:“嘉自幼因宿疾而多病,曾为自己向上天卜卦命数,恐怕活不过四十岁。”
    “不可能不可能,”阿笙满心只剩不相信,连连否定,“那肯定是算错了,卦象总是会出错的,你千万别杞人忧天白白受困扰。”
    她是真的不能也不敢相信,只能靠拼命摇头来打消他的念头,试图把这个可怕的命数驱逐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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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安,熬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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