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妃后背汗出如浆，用力掐了掐早已血肉模糊的掌心，传递过来的疼痛让她冷静了些，强笑道：“回贵妃娘娘，妾身今日前来，也是为了此事……”
    她深吸口气，眼底愤怒、愧疚、惶恐、软弱等等情绪瞬息万变，最终微垂眼帘，轻声细语讲，“娘娘，妾身……怀疑……怀疑婉婕妤她，她的自-尽，别有内情！”
    侍立在云风篁身侧的清人一皱眉，正待开口，但见贵妃微微挥手，忙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就听靖妃继续道：“婉婕妤虽然生产的时候落下了痼疾，可因为位份高，从怀孕开始都有太医精心侍奉在侧，其实早先也不是难受。不然的话，宫禁之中，也不至于全没传闻！”
    云风篁轻笑道：“嗯，这话有道理，那你觉得，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娘娘知道的，妾身与淑妃娘娘、婉婕妤还有已故的温徽贤妃自幼一起长大，情分……深厚！”靖妃努力忍住泪水，颤声说道，“虽然如今位份有着高低，向来有着来往。婉婕妤她……她落下痼疾之后，妾身与淑妃娘娘，时常派人前往看望，时不时的，还会将份例中的滋补之物，赠与婉婕妤！”
    “本来那些东西，都是太医建议婉婕妤时常食用的。”
    “可是，婉婕妤吃着吃着……却越发的不好了。”
    “妾身从前也没多想，只道她那痼疾的缘故。”
    “昨儿个婉婕妤……去了，妾身头一个赶到琳琅殿，其近侍……与妾身说了些事情，妾身……妾身所以觉得，那些滋补之物，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云风篁眼中闪过一抹意外，清人表情也有些古怪，看了眼贵妃，扬声说道：“哦？这么说，靖妃娘娘是怀疑淑妃娘娘了？可是，淑妃娘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淑妃膝下，只得一女。”靖妃低着头，飞快的眨掉一滴泪水，拼了命的让自己的嗓音，不至于呜咽出声，“却没有皇子！她真正的目标，也应该是妾身！但妾身平素与婉婕妤来往密切，若婉婕妤在，就算……妾身出了岔子。妾身亲生的十三皇子，也有可能被婉婕妤抚养，而不能保证一定会交给淑妃！”
    “这话可是说不太通啊！”云风篁轻笑着提醒，“淑妃如今膝下没有皇子，以前可是有的。二皇子被交给淑妃抚养时，淑妃膝下连个皇嗣都没有！后来二皇子之所以被转而交与清舒夫人，正是因为淑妃对皇子不上心……既然如此，她却何必谋划你的十三皇子呢？”
    靖妃惨笑了一下，说道：“回贵妃娘娘的话，这是因为……二皇子的生母康婕妤，出身纪氏，而纪氏已然覆灭！而且，恕妾身直言，二皇子性-子木讷，并不得陛下喜爱。但妾身的娘家洛氏，至今仍在，且人丁兴旺。十三皇子年幼，很是……伶俐可爱……淑妃不喜二皇子，却……却觊觎妾身所出的十三皇子，自然……不会放过妾身还有婉婕妤！妾身只恨自己醒悟的太迟，在婉婕妤遗体前方才明白……所以……妾身离开琳琅殿时，遇见了淑妃，故而将十三皇子与六皇女一起托付，就是为了……为了麻痹淑妃，免得她一刻也等不得，就要送妾身下去！”
    云风篁淡淡说道：“是么？可是本宫听说，淑妃前往玉振宫之前，皇后就先到了。你既然有这样的怀疑，却为什么不禀告皇后娘娘？难不成，皇后跟淑妃竟然是一起的不成？”
    靖妃心头一震，急速思索着贵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想连皇后都？
    “……回娘娘的话。”靖妃迟疑片刻，只觉得平生辰光从来没有这样漫长过，方抽着气，低声说道，“因为……因为当时六皇女……六皇女也在场……虽然六皇女还小，还不懂事。但妾身……妾身的十三皇子与六皇女年岁仿佛……妾身……实在不忍心，当着六皇女的面，同皇后娘娘说这些。可要是将六皇女带走，妾身……也舍不得。毕竟……六皇女她……也就能跟生母相处一室这么点时间……娘娘……妾身……妾身真的……真的是这么想的……”
    万幸云风篁没有逼着她栽赃皇后的意思，只慢悠悠的说道：“原来如此，却是苦了你了。”
    隔着屏风只闻一阵窸窣声，尔后是贵妃主仆低声商议了几句，她们的声音很轻，靖妃哪怕屏息凝神也没听清楚，只下意识的咬住了嘴唇。
    过了会儿，就见贵妃跟前的清人走出来，微微笑着，朝她福了福，道：“贵妃娘娘乏了，还请靖妃娘娘自便。”
    靖妃没拿到准话，心里十万分的不情愿，但也不敢说强行打扰已经道乏的贵妃，只得随她出了门。
    到得门外，她连忙拉住似乎要走开的清人，退下腕上镯子塞过去，低声道：“清人姑姑，请问刚才说的那些事儿……？”
    “娘娘放心罢。”清人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心道你以为贵妃做什么非要逼死孟幽漪？除却给外头一个下马威，就是孟幽漪但凡没了，杀她的必然是淑妃……云风篁就是要用这两位出身望族、位份高贵、还为皇帝生儿育女的妃子的性命，来震慑前朝后宫！
    以抵消宫变之际，皇帝派人接走两位嫡子，却没管秦王昭庆带来的影响！
    本来云风篁留下靖妃，是寻思着这妃子性-子急，逼急了必然会闹起来……她要的就是靖妃闹起来！
    如此，事情闹的物议汹汹，这时候出手，以谋害孟幽漪的罪名处置了淑妃，才能够最大程度的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谁知道靖妃也不知道是被吓坏了还是学聪明了，竟然主动帮忙递梯子来对付淑妃？
    刚刚清人低声请示，云风篁的意思是先将靖妃晾一晾，容她好好思索一下，靖妃此举的真正用意。
    是真的被逼急了想卖友求荣，来保全自己母子还有六皇女呢？还是别有所图？
    毕竟云风篁自己就是经常设计别人的行家，虽然靖妃从进宫以来没叫她觉得难缠过，但……谁知道会不会背后忽然有人支招了呢？
    像顾芍不就是个例子，绚晴宫这边暗中操作了许久，还在寻思着是不是该杀人灭口了，结果就有人先下手为强，至今都没查出点儿端倪来！
    这幕后操纵者能够找上顾芍，还不能找上靖妃了？
    云风篁可不想步上皇后的后尘，将内奸当做自己人给言听计从了。
    此刻清人所以不肯给靖妃个准话，只感慨了一番婉婕妤的命苦，也就客客气气但强硬的将人送走了。
    且不说靖妃回去的路上何等怨恨不甘，就说清人送客完毕，回去云风篁跟前复命，道：“娘娘，其实婢子觉得，靖妃娘娘这样做也无可厚非。毕竟六皇女也还罢了，那到底不是靖妃娘娘亲生的。同样的道理，淑妃娘娘跟靖妃娘娘再亲，又不是嫡亲姐妹！哪怕是嫡亲的姐妹，又怎么可能够跟自己还有亲生骨肉比？靖妃娘娘这会儿选择卖了淑妃，其实也很正常。”
    云风篁哂道：“这话倒也说得通……但你说，德妃她们去闹靖妃跟婉婕妤也不是一天两天，她们之前为什么不这么做？”
    “那会儿婉婕妤还在呢。”清人说道，“她们或者还抱着万一的希望？”
    “所以这孟氏才走，靖妃就想通了？”云风篁微笑道，“不但想通了，而且，还一下子就想到了这法子，来打消本宫可能的杀意？你觉得靖妃有这个能耐？她要是有这能耐，之前能在本宫跟前一触即溃？”
    清人一怔，道：“那？”
    “先冷着她几天。”云风篁淡淡说道，“婉婕妤的死，肯定是淑妃干的。既然靖妃将故事都整理的七七八八了，不用白不用。不过，趁冷着靖妃的功夫，叫陈兢仔细些，将两遍的口供证据都拾掇齐整了！总之，将来这件事情，可以翻案，但……同本宫没什么关系，要找，也是找靖妃，明白吗？”
    见清人低头领命，她扬起脸来想了想，又问，“最近前朝如何？”
    前朝当然是不太好。
    先是，皇城司传回消息，道是昭武伯接旨后，虽然应允会尽快返回朝中叙职，但……细珐却不甚愿意放人，还专门派了使者跟传话的皇城司中人一起前来帝京，为昭武伯说情。
    这一件事情，内中的含义就足够朝野上下凛然了。
    而前两日，又有臣子为郑具上表，请求彻查郑具之死到底是自-杀呢还是为人谋害？
    “这事儿不太对劲。”云风篁听着后一件，挑了挑眉，说道，“那郑具又不是什么声名在外广交知己德高望重的名臣，他一介宦官，死在诏狱之后，没被落井下石，那都是诸臣看云安长公主殿下的面子。遑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喊冤？”
    清人是不太懂这些的，闻言道：“娘娘这么说，那肯定有问题，倒也难怪，陛下这两日传闻心绪不佳。”
    就好奇问，“那……娘娘您说，这些臣子做什么一直给郑具喊冤呢？”
    “八成是郑具，不，应该说云安驸马，手里握着他们什么把柄呢。”云风篁哼笑道，“不然他们会出这个头才怪。”
    这件事情在她看来如果家里有人在朝为官的话，不乏可以做文章的地方。
    但……
    她家里没有。
    所以眼下也只能就这么听听了。
    “小七这两日来请安了不曾？”想到朝臣，自然想到她如今关系最友好的重臣殷衢，云风篁所以叹口气，问，“偶尔带他过来，同十五亲近些。”
    从前她都是教七皇子跟九皇子亲近的，因为这俩皇子年纪仿佛些，向来搁在一起抚养的。而且云风篁并不希望七皇子跟秦王、昭庆公主太过密切。
    毕竟秦王同昭庆已经是一伙的了，她膝下的养子养女们齐心协力对她有什么好处？
    孩子们小时候需要仰赖她这个母妃的时候，团结和睦倒是叫人省心。
    等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还那么齐心协力……到时候被动的就是云风篁自己了。
    所以在怀孕之前，云风篁的打算是，秦王昭庆一伙、七皇子九皇子抱团，双方争宠，自己居中制衡，如此最为稳妥。
    但现在，有了十五，她当然是偏袒亲生骨肉。
    不过，却也不必因此忽略了其他的孩子们，到底都是她一手养大的，将来也未必没有用处，却何必如今就落下芥蒂呢？
    遂补充道，“小九也是……让他们没事就去多看看弟弟。”
    至于秦王跟昭庆，云风篁眼中神色淡了些，平静道，“他们都进学了，还是当以学业为重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