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了,安妃收拾宫嫔的手段,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手,她自己不腻味,本宫这些人看着都腻味了。”承月宫中,崔淑妃轻叹道,“没想到临了临了,她总算聪明了点儿。只不过这会儿开窍,也是晚了。不过是拿些个寒门新人出出气。本来这些人,陛下既然没有回护,原也不指望她们在宫里弄出什么风浪来……安妃这么做了,只会让陛下越发厌烦她罢了。”
她心里想着如果当初云风篁初入宫闱时,安妃也这么干,云风篁还能那样迅速的混到风生水起?
须知道彼时虽然许多人都不忿一干高门贵女入宫,却教个伪贵女占了头筹,但也正因为她们是高门贵女,身后有着父兄扶持,甚至还有姊妹先一步入宫,已为妃子,所以对于云风篁的率先出头,不高兴归不高兴,却也没有说非得针对她、干掉她的想法。那会儿没人想到淳嘉那么快的亲政,之后纪氏更是兵败如山倒,根据淳嘉初年后宫的环境,贵女们一个赛一个的心平气和,只觉得凭借自己的出身,也不是云风篁之流的小聪明能够追上的。
故此对云风篁就算有着敌意,如魏横烟还曾与云风篁当众争执过,但实在没有撕破脸皮下狠手的冲动。
可要是安妃当初就来这一手,变着法子逼大家一起针对云风篁,云风篁的日子岂能好过?
她再怎么机变狡诈,初入宫闱毫无根基,少不得双拳难敌四手。
如此自己这些老人兴许也不会纷纷凋敝了……
崔怜夜这番想法不敢说出来,只又叹了口气。
宫禁之中如今从淳嘉大婚时候入宫的老人已经是屈指可数,大部分妃嫔并没有淑妃这样的感慨,倒是饶有兴趣的看起了斛珠宫的热闹,甚至还有年轻且好事的妃嫔,甚至私下里开起了赌局……
皇后知道后有些哭笑不得,也有些惆怅:“那会儿安妃欺压宫嫔是公开的秘密,若非慈母皇太后跟陛下帮忙遮掩,早就被纪氏抓到把柄给收拾了。听说当时其实陛下也不赞成她总是滥杀无辜,为此私下劝说多次,还甩过脸色……无奈安妃就是那性-子,她在其他地方受了气,务必要找底下人撒了才痛快。无论陛下怎么哄怎么劝,她都我行我素。如今陛下倒是不跟她计较了,但也不会去劝她了。”
淳嘉是真的没去劝安妃。
其实天子知道安妃将新人里的八个全部要去了斛珠宫后,只微微摇头,之后是提都没提温明翠等人,显然是放弃了这些人了。
故此接下来的数日,六宫上下着实看了一番热闹。
让大家意外的是,率先出局的竟然是早先在太初宫时一直表现强势的温明翠。
“但仔细想想这也不奇怪。”贵妃对前来聊这事儿的德妃说道,“大温氏小温氏在陛下跟前时假装不和骗了许多人,因为安妃险些打死了大温氏,才暴露她们之间真正的关系。其他人又不傻,两个温氏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原本走到一起再正常没有,却在御前都假装水火不相容,这是装给谁看的?总不至于是陛下罢。陛下可不喜欢妃嫔总是闹起来。必然是为了日后坑谁早做准备。这样心思深沉的新人,本宫都觉得得率先铲除了才放心,其他人能不这么想?”
德妃也明白这道理,但为了奉承贵妃,自然是装作这个也不知道那个也不知道,哄着贵妃挨个分析了一番,抿嘴笑道:“还是姐姐聪慧,三言两语的,妹妹也就听懂了。之前还稀里糊涂的,觉得新人去了斛珠宫,莫不是也跟斛珠宫的主位一样犯浑了?”
温明翠被淘汰后紧接着就是温诗绛。
这俩纯粹是被其他六个人围攻的结果,经过这么一番之后,其他六个新人再怎么天真也得生出几分防备心思来了。
许是这个缘故,倒是一时间僵持住。虽然互相出招了一回,但却呈现出势均力敌的意思。
后妃们看着乐呵呵的,以至于给皇后请安时,话题都围绕着来。
云风篁觉得这一幕很是眼熟,后来才想起来自己初入宫闱时,元后那班人,看她撕袁楝娘,似乎就是差不多的神色举止。
这些年过去,也终于轮到她稳坐钓鱼台,静观风云变了。
不过新人们的分量毕竟有限,虽然被讨论的热络,高位们现下关心的却还是昭武伯的处置。
毕竟大家都知道皇后是怎么上位的,皇帝对昭武伯的态度,直接决定了顾箴的往后,或者说,间接决定了储君的人选。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初夏,斛珠宫的宫嫔之争,也再次出局了一人,却是之前被安妃逼得一度自-尽的司湛……之前大家都觉得她肯定不行了,谁知道这位新人看着柔弱稚嫩,却捱了好几日,才不甘的咽了气。
众人才津津有味的看着,就听到了前朝传来的雷霆:昭武伯世孙、皇后的嫡亲侄儿顾隶,为韦纥所惑,竟刺杀临时代主帅之位的副将,假传顾芳树之命,强行整合定北军,倒戈一击,偷袭盐州!
六宫才听清楚这消息时有那么片刻的茫然。
是因为顾隶其实没有理由这么做!
他是顾芳树一脉的嫡长孙,生来就注定受到长辈们的郑重对待。
由于顾芳树嫡长子并不出色,彼时刚刚步入壮年的昭武伯将希望倾注在孙辈上面。虽然苦心栽培到后来,发现长孙其实也只是中人之姿,但好在底下的弟弟们,也没有特别出色的,仍旧无法动摇他的地位。
不管怎么说,顾隶都是顾氏一门最受重视的成员之一。
在顾箴封后前,地位尚且不如这侄子。
虽然说顾氏这两年很有些每况愈下、前途叵测的意思,但毕竟皇帝至今还没对顾氏做什么,也没对皇后以及十皇子十二皇子做什么,顾隶就这样公然叛国,简直令人无法理解!
尤其是他最大的靠山顾芳树,眼下可就在帝京、在皇帝的眼皮底下!
云风篁甚至有点儿怀疑,顾隶不是为韦纥所惑,而是为淳嘉所惑!
就是为了让天子得到一个名正言顺的杀死驻扎边疆多年的统帅的机会!
不然顾隶疯了吗?!
只是顾隶疯没疯且不说,皇后却差点要疯了,她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前朝向皇帝解释:“隶儿虽然愚钝,却决计不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求陛下明察秋毫,还隶儿一个清白,也还我顾氏……”
皇后基于自己对侄子的理解,是敢拿项上人头为顾隶担保的。
然而此刻话没说完,就被淳嘉冷冰冰的打断:“然事实就是随昭武伯出兵的定北军反攻盐州城!”
“陛下,妾身以为,可能是隶儿为奸人所欺……”皇后下意识的继续给侄子开脱,话说到一半,触及皇帝冰冷的目光,猛然清醒过来:对于皇帝来说,重点恐怕不在于盐州城受到了攻击,而是,为什么随昭武伯出兵的定北军,会愿意跟随顾隶反叛???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至少随昭武伯出兵的定北军,忠诚的是顾芳树而不是朝廷!
问题是这些年来,虽然一直是昭武伯驻守边关,定北军的供给可一直是朝廷给的!
哪个天子受得了这个?
顾箴如坠冰窖,张了张嘴,还想给家里找点理由,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恍恍惚惚之间,只听到皇帝淡声吩咐:“送皇后回去六宫。朕这几日有些忙碌,让皇后只管在后宫静养,就不必来前朝打扰朕了。”
她回去之后就不出六宫意外的病倒了。
云风篁闻讯,打着探望的名义前去套话,得知经过,也很无语。
“还请贵妃为隶儿说两句公道话。”顾箴如今一筹莫展,竟然将她当做了救命的稻草,扯着云风篁的手不放,苦苦哀求,“本宫那侄儿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他决计不会是背弃家国的人,这其中必然有着误会!”
“妾身也是这么想的。”云风篁心念电转,嘴上则说着,“只是娘娘您也别急,您看陛下只是让您回来莫去打扰,却也没说旁的,可见陛下心里也有着疑虑的。不妨好生静养,等待后续的消息传来。没准,顾小将军还以为这么做,乃是为国尽忠呢!毕竟隔着千里迢迢的,许多事情许多话,传着传着就变了不是么?”
她向来口齿伶俐,三言两语说得皇后尽管不太可能彻底放松下来,多少也缓了口气,再三道谢之后,方才恋恋不舍的放她离开。
回去浣花殿的路上,清人忍不住道:“皇后也真是……还有什么迷惑,会让她那侄儿做出背弃家国的事情?这必然是那顾隶自己心思不正!”
毕竟清人也是一直希望皇后下台,贵妃上位的,如今顾氏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当然是幸灾乐祸,恨不得立刻敲定了顾氏满门其心可诛的罪名才好。
“倒也未必,比如说倘若顾隶以为合家都遭了朝廷算计,只自己还活着,那么带着手底下人攻打盐州城倒是有着意思了。”云风篁说到这儿怔了怔,忽然道,“定北军驻扎盐州多年,顾隶又是顾芳树嫡长孙,其父是正式受册的世子……盐州城是怎么守下来的?”
因为昭武伯应-召还朝,虽然迄今皇帝态度暧昧,可也没有针对的意思。
按说要是顾隶想对盐州城做什么,完全不需要攻打……直接带兵入城休整,难道还有人拦着他不成?!
等进了城,熟门熟路的发动变故,就算靖宁侯老而弥辣,盐州到底是定北军老巢,靖宁侯过去才多久?可未必弹压得住!
即使最终稳住了局面,只怕也要结结实实乱上一阵。
可这顾隶……
听消息里说他是攻打盐州城?这说明没攻下,这……???
云风篁皱起眉,让陈兢,“好生去查着点细节。昭武伯世孙再怎么平庸,怎么可能这么点儿水准都没有?”
那顾氏就不是后继无人的问题了,而是后继非人,这得蠢成什么样?
回到殿中,云风篁思索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按说皇后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既然落难了,很该上去踩一脚。
但如今顾隶的事情既然有着破绽,再加上刚刚开始刷性情大变温柔娴淑的人设,她再三斟酌,最终决定还是继续端着跟皇后患难之中见真情的架势,去皇帝跟前为皇后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