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珐之子忒尔疆在悄没声息多日后,成功带回了诃勒的首级!
其实之前诃勒兵败,常有卧榻不起的消息传出来。
但因为一直没死,众人也无法判断其真实情况。
如今好了,经过韦纥多位头人亲自上手辨认,确认是诃勒的头颅之后,细珐为首的一脉,彻底可以宣布他们已经为老可汗、为他们的父汗报仇雪恨!
至于诃勒还有残部,那不要紧,首恶已诛,于情于理,他们都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这对于韦纥,不,应该说,对于细珐一脉而言,毫无疑问是个喜讯。
其他不说,反正汗位传承正统这一点,他们占据的稳稳的。
但对于国朝,这就比较尴尬了……
首先,细珐在确认忒尔疆带回来的诃勒首级是真的后,立马宣布,之前突袭国朝、屠戮会州的韦纥兵马,全部都是诃勒麾下,跟他们父子,没有丝毫关系!
其次就是,细珐跟着派出使者向靖宁侯表示,从前由于诃勒弑君造反,韦纥的确需要国朝的帮助,这才有国朝两位侯伯先后带兵入境之事,但……现在他们大仇已报,就不需要异国大军滞留境内了。
什么?
你说靖宁侯此来是为了给会州军民报仇?
你放心啊,诃勒全家都给你,诃勒死忠旧部也给你,还有一群残兵败将,你爱千刀万剐就千刀万剐,爱下油锅就下油锅,我们都没意见的。
毕竟,大家是盟友嘛。
中土泱泱大国,礼仪之邦,肯定师出有名,不可能平白无故,发兵他国对不对?
之前昭武伯亲自出征,那是应细珐王子,嗯,马上就是可汗了,总之是受邀助拳报父仇,此番呢是为了会州报仇……不管哪一种,如今都解决了啊,难不成,堂堂中央之国,也要对他们这边塞荒僻之国,下手了?
细珐的使者在中军帐中一番慷慨陈词,说得靖宁侯为首的一干将帅,面面相觑……
倒不是他们真的就这么被对方拿话逼住了无可奈何,而是,吃不准朝廷会是怎么个想法?
当今天子的明君包袱还是很重的,这点诸将心里都很清楚。
皇帝是明摆着要做贤明君主,所以臣下行事就不能太赤果果。
虽然靖宁侯既不相信会州城破当真只是诃勒旧部所为,也不甘心自己千里迢迢追杀到现在,就被这么打发回去,可对方使者有句话说对了:圣天子如何可能平白无故欺凌他国?
那必然是以大义名分,讨不义之邦!
“使者远来辛苦,且下去休憩罢。”靖宁侯沉默片刻,朝帝京方向拱了拱手,缓声说道,“兹事体大,我等须得商议之后,请示朝中才是。”
使者表示理解,也就跟着靖宁侯随军出征的次子柯定下去了。
半晌后,中军议事的诸将散去,柯定独自来寻靖宁侯,略说两句闲话,就道:“父亲,孩儿刚刚得了些奏报,想单独禀告。”
柯淙心里有事,随口让人散了,问他何事?
“父亲,依您对陛下的了解,陛下会这样同韦纥妥协么?”柯定斟酌了下措辞,小声问。
“那怎么可能?”柯淙说道,“当今天子年富力强,雄心勃勃,现放着韦纥内乱,至今才有平定的可能。若是错过这次机会,让细珐登基为可汗,休养生息个些年,少不得又是北地边患。陛下龙章凤姿英明神武,如何能够容忍?”
柯定道:“孩儿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脸色迟疑了下,声音一低,“可是,对于我等武将来说,您觉得,这次是妥协了好,还是不妥协好?”
“……”柯淙陡然抬头,双目利剑似的看向次子,森然喝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孩儿知道!”柯定被他看得一个哆嗦,但旋即又挺起胸膛,正色说道,“正因为知道,孩儿才要提醒父亲:飞鸟尽,良弓……”
柯淙直接一脚踹了过去:“逆子!!!”
“父亲,今上龙章凤姿英明神武,所以若非此刻还有用到我等的地方,他日决计不会给予我等如今的地位待遇!”柯定倒地,却立刻挣扎着起身,嘶声说道,“甚至,步上前朝诸多武将门第的后尘,也未可知!父亲莫要忘记,当初陛下初脱藩篱,以继后之位许诺,换取洛氏殷氏孟氏欧阳氏四家鼎力支持,最终却临阵反悔,改立昭武伯之女为后!可见陛下心中,并无多少守诺的想法!既然如此,我等做臣子的,为何不能为自己着想?!”
“我柯氏为国驻边多年,夙兴夜寐,从未有过丝毫懈怠!”
“这些年来,从神宗、孝宗到今上,三朝帝王,可曾在平常时候,想起来过咱们?!”
“今日咱们对韦纥赶尽杀绝,他日,陛下再无用到咱们的时候,又为何会手下留情!??”
“请父亲想想纪氏,那是陛下的嗣外家,纵然有着种种不是,到底扶持陛下登基,又将精心栽培的嫡女许配为元后,结果呢?纪氏满门覆灭不说,连带元后、乃至于孝宗元后,都没有好下场!”
“今上的确为君资质极高,这兴许是百姓之福,却绝非我等高门大户,尤其是手握兵权的武将之福啊父亲!”
柯定匍匐上前,去牵柯淙的袍角,苦苦劝说道,“请父亲三思!!!孩儿不是自己贪生怕死,委实是怕我柯家上下数百口,会步上纪氏、袁氏的后尘!!!”
柯淙眯着眼,冷冷看他,片刻,才淡声道:“这些话,是那使者告诉你的?”
“……”柯定迟疑了下,道,“不全是。其实,自从知道陛下当初出尔反尔后,孩儿这心里,就难以安定。”
“敌国来使,岂能有善意?”柯淙冷笑出声,蓦然抬脚,再次将他踹开,转过身,大步走到上首的座位上坐了,寒声说道,“你这个蠢货,自己被那使者当了枪使不要紧,别拖累了我柯家!与我滚出去!!!”
柯定痛哭流涕,再三顿首,请他三思,莫要置柯家上下百余口不顾云云……末了见柯淙神色阴沉,似乎有暴起动手的意思,这才哭泣着掩面而去。
到了外头,他倒是冷静下来,三下五除二擦了脸,若无其事的回到自己帐子里。
这帐中一早有人在等,只是隐在暗影里看不分明面容。
柯定也不在意,反手放下帐帘,低声说道:“父亲嘴上将我赶出来,实际上心里已经有些意动。”
“有劳了。”角落中传来的嗓音透着喑哑,似乎是刻意改变过。
“这也不全是为了你。”柯定语气轻松,“今上看似宽厚,骨子里却刻薄寡恩!云氏投诚最早,迄今为止,除了一个无事生非的先帝嫡女,又得到多少好处?翼国公两个亲生女儿都不明不白死在宫中,云婕妤所出的四皇子甚至都没能长大就夭折……陛下却也不以为然,反而偏爱那血脉寒微的小云氏!可见这位天子,再怎么手段过人,终究不是真正的厚道。我柯家上上下下诸多人口,可以为国死,可以为民死,也可以为君死,却决计不能因为天子的猜忌,平白无故而去!”
那人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道:“终归此番劳你出马,往后必有厚报。”
“怕就怕这位天子心意已决,到时候,就算父亲他们故意隐瞒消息、存心误导,也拦不住的。”柯定迟疑了下,小声说道,“到时候,就算拖个几年,只怕此处兵燹,又要重起。”
那人笑声更大,缓声说道:“这个你就放心罢。你道这位天子做什么这两年急三火四的,才铲除了前朝后宫的隐患,就迫不及待要对韦纥用兵?就算没有会州城破之事,他早晚也是要找其他理由动手的……只因啊,他的皇长子已经快满十岁,不趁现在将几件大事给解决了。过个几年,膝下诸子长成,储君之争,必然一触即发!到时候,这些事情,越发复杂,甚至彼此牵扯,反而比如今还要麻烦!”
柯定心头一动,不禁皱眉:“这也是韦纥那边想到的?难不成,他们打算到时候插手国朝储君之争?”
“我可没说这样的话。”那人哂道,“毕竟……”
话未说完,他倏然一惊,脱口道,“有人来了!”
柯定也是一怔,不过没放在心上,说道:“兴许是有人来寻我,你且遮掩点。”
他毫无防备的走到门口,才掀起帘子,迎面却是一支羽箭,直指咽喉!
下一刻,无数弓弦声起,原来不知何时,四周俱已围拢了足足三圈弓手,将柯定的帐子圈了个水泄不通!
此刻齐齐松手,羽箭一时间竟有遮蔽了这一小片天地的阴暗感。
帐中之人心里一个“咯噔”,才暗叫一声“不好”,只听得数重布帛撕裂声起,跟着就被扎成了一只刺猬。
九月末,边塞急报在惶急的马蹄声里抵达淳嘉案上,除了禀告韦纥委婉求和之事外,柯淙还上了一封请罪折子,为自己教子无方,以至于次子柯定被韦纥使者所迷惑,撺掇他倒行逆施,欺君罔上……折子里表示,他不清楚柯定什么时候被蛊惑,被谁蛊惑,所以当场作出意动之色,放柯定回去帐中,火速搜查三军,发现唯一可疑的就是柯定的帐子后,立刻调遣弓手,射杀了帐篷里所有活物。
“逆子柯定当场伏诛,此外生擒一人,原为军中士卒,究其根本,乃昭武伯旧部,时为校尉谢无争麾下……惜其为死士,臣虽百般设法,拷问未毕,其便设法自-尽……此乃臣之过错……”
淳嘉看罢,神色变幻不定,片刻才轻叹一声,说道:“靖宁侯忠心耿耿,传朕之命,着令礼部拟旨嘉奖。”
不管怎么说,人家这么干脆的杀了一个亲儿子,还是嫡出的亲儿子。
当皇帝的,总要有所表示。
不过……
柯淙这么做,到底是忠心天子,还是故意借亲子的性命,邀买君心,在淳嘉看来,仍旧需要皇城司彻查之后,他才会相信。
此外让他注意到的,是先被生擒后自-尽的这个蛊惑了柯定的人。
隐隐与皇后、云风篁都沾上了关系,是凑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