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来乍到
居委会空荡的大厅冷气十足。
霍歌坐在立式空调前的连椅上,感受着冷风呼呼吹在后背,对着墙上细心承办、真诚服务的八大字发呆。
韩东民跟居委会居民小组长邵阿姨从办公室里走出来。
两人边走边聊,脸上皆挂着客套的笑。
小组长是一位中年妇女,染着一头栗色短发。以前跟霍歌妈妈在小区里碰到时总会停下来闲聊几句,这几个月都是她在关照霍歌。
“霍歌,来,过来,阿姨跟你说几句话。”她站在大厅门口朝霍歌招招手。
霍歌挺起腰,背上怀中的书包,推着行李箱走过去。
少年人身高腿长,站起来时轮廓整个拔高,只有短袖下的胳膊显露出他过于单薄的身形。
见他走过来,邵阿姨立马捏了把他的胳膊,心疼地说:“以后要好好学习,多吃点饭,你看你最近瘦的。”
霍歌听话地点点头。
看他乖巧懂事的模样,邵阿姨内心又涌起一阵心酸:“就是我家有两个孩子,不然——”
她欲言又止。
事已至此,她也知道说这些话只会徒添伤悲。于是急忙掐住话头,瞅着霍歌干巴巴地嘱咐:“有任何事都可以给阿姨打电话,知道吗?”
“嗯。”霍歌许久没说话,开口时嗓子有点哑,“知道了,邵阿姨。”
邵阿姨怜爱地端详了他好几眼,眼圈逐渐泛红,眼见又要哭出来,韩东民及时打断了她。
“那我就先带这孩子走了,我们随时保持联络。”韩东民客气道。
“好、好。”邵阿姨这才揩了下眼尾,朝韩东民客气地颔首,“有事联系我,这孩子就麻烦你了。”
道别后,霍歌跟着韩东民离开了居委会。
居委会对面有一片小林荫道,是通往南大门的必经之路。每逢傍晚就会有许多住户来这里散步消食。
曾经霍歌的妈妈就是其中一位。
要是他爸回来得早,他们一家都会被他妈拉出来散步。用她的话来说,这是饭后亲子时光,有助于孩子健康成长。
走完林荫道就是南大门出口。
霍歌知道这一走他回来的机会渺茫。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印着父母的记忆,多看一眼,心口的钝痛就加深一寸。他几乎已经无法负荷。
所以在居委会多月的劝说无果之后,他终于妥协,接受了他们给他安排的监护人。
走出南大门时,聒噪的蝉鸣与他的记忆一同深埋进身后夏日的浓荫里。
前方的路很模糊,眼泪糊了整脸。
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他的父母已经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回去的路上,韩东民带着霍歌倒了两班公交。
一路上,除了递水,韩东民一句话都没跟他多说。
哪怕知道他在身边哭得泣不成声时,韩东民也目不斜视当作没看见。
到了傍晚,公交车才徐徐缓缓地停在十里后街的站台。
这一站下的人不多,霍歌跟在韩东民身边。
两人穿过熙攘的路边广场,拐进一条小街。街边两旁的房子都是白墙黑瓦,铺在中间的路也都是水乡小镇凹凸不平的青石路。
天色渐渐下沉,空气里少了白日的浮躁。霍歌走在十里街边的小摊前,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阵阵暖风。
这里的空气似乎夹杂着草木的清香,一阵风吹过能嗅到雨后春草冒出头的气息,格外沁人心扉。
奇异地让内心烦躁了数个月的霍歌得到了短暂的舒缓。
韩东民悄然打量着霍歌的神色,见他面容有所缓和,便指着路边摊上的炸串说:“别嫌脏,味道还是不错的,偶尔可以吃吃。”
霍歌顺着他的视线点点头。
接下来,韩东民一路给他介绍哪家的炸串好吃哪家的烧烤好吃哪家的水果甜,看到什么说什么,就像生怕他吃了亏一样。
两人走得慢,一路上又都是熟人免不了打个招呼点个头,走走停停大约用了十几分钟。
眼看就要到家,街对面迎面走来一个短卷发的妇女。
大概是妇女自带一脸找事的样貌,哪怕隔着街对视一眼,霍歌都知道对方是冲着他来的。
果不其然,距离拉近后,妇女看着霍歌一言难尽地咂嘴,边走边扯嗓子嚷:“你怎么回事,你真领养这小孩啦?我刚听人说还……”
韩东民脸色一下拉了下来。他有所顾忌地瞥了眼霍歌,迅速打断妇女的碎嘴,随口含糊两句想把人应付过去。
妇女却跟看不见他敷衍的态度似的,颇为忌讳地扫了眼霍歌,朝韩东民指指点点:“你说你这人真的是,你自己还有一个儿子,现在还——万一触霉头了怎么办?”
“胡说什么呢。”韩东民大斥一声,也不顾邻里面子,直接拉着霍歌走了。
两人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融洽瞬间烟消云散,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快到家门口时,韩东民清了清嗓子把憋了一天,反反复复在脑内练习了几轮的话说出来:“霍歌,你已经十六周岁了,而且我本身有一个儿子,所以在法律上是不可以收养你的。所以我算是在居委会的监督和委托之下暂代你的监护人。你千万不要觉得有压力。”
霍歌点点头。
韩东民见他接受态度良好,继续说:“虽然你家的流动资产在我这里,但是我一分都不会用,到你十八就分文不动还给你。你高中剩下两年的所有开销我都会帮你承担。你可以毫无负担地在叔叔这里念完高中。你要是乐意,可以认我做个干爹。其实说起来,我也算你干爹。你奶奶是我干妈,我跟你爸从小一块长大,只是后来他离开镇子,联络的机会就少了。”
“然后我再说一下我们家里的情况。我有个跟你一样大的儿子,他——”韩东民犹豫了一下,意有所指道,“他脑子不太好,你不要跟他计较,别理他就行。”
霍歌抬头时看到韩东民脸上短暂的愁容,愣了下,很快又垂下脑袋盯着青石板上的纹路发呆。
对方又开始说下一段。
“我、我现在……”韩东民欲言又止地起了个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瞅着霍歌被路灯照得暖黄的侧脸轮廓,豁出老脸一咬牙道,“我现在有个女朋友,处得还不错,以后没准会结婚。但是这两年应该不会,她也很少来家里,你不用担心。”
这一番话结束,两人终于磨蹭到了家门口。
韩家的房子就在十里街的深处,穿过生活气息浓郁的街道是一片居民区。居民区的房子高矮错落和水乡小镇的青砖白瓦房一个样。
韩东民提着行李把人领进自家小院。
院里是个独栋小平层,顶上有个天台,但天台是完全敞开式的,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上面晒了一些东西,天色太暗,霍歌只能瞄到个轮廓。不过至少证明可以上去。
他对这个天台有点兴趣,但在院里扫了一圈,都没找到任何上楼的工具。
因为一早就知道今天要带霍歌回来,韩东民特意起了个大早去市场挑了最新鲜的蔬果肉。
晚上七点多,正式开饭。
韩东民把折叠桌搬到院子里,骂了句韩也天天不着家就招呼着让霍歌先吃菜,不用等他。
霍歌见韩东民在端菜,主动去橱柜拿了两只碗打上米饭。
九月初的榕镇夜晚,气温还透着白日的浮躁。霍歌坐在韩家院子里吃饭却十分舒心,暖暖的微风夹杂着一缕淡淡的花香吹在身上,整个人轻飘飘的。
“来,小歌,我们干一杯,算作正式欢迎你。”韩东民举着酒杯嘬一口说,“你喝果汁啊,你们这个年龄喝酒还太小。”
霍歌端起冰镇果粒橙喝了一大口,一阵冰冰凉凉的舒爽在胸腔蔓开。
酒过三巡,韩东民的微醺状态出来了。他有个特点,一喝多就话多,偏偏还老喝多。
他嚷嚷着让霍歌以饮料代酒,两人又干了好几轮。
霍歌终于忍不住说:“韩叔叔,你喝多了。”
韩东民摆摆手:“没事,今天庆祝你来叔叔高兴。叔叔跟你说,好久没人陪叔叔喝酒了。我那混蛋儿子,我们两个都好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借着酒意,韩东民讲起了自己跟妻子的爱情故事。从两人相识相知,讲述双方如何跨过重重障碍最终修成正果。
霍歌安静地听着,突然间觉得有些恍惚。天上的月光透亮,有繁星点缀,耳边的故事娓娓动听,有情人在诉说。
这一刻,他心里头多了些意味不明的情绪。有一点点膨胀,一点点安慰,也有一点点委屈。细数这几个月来发生的破事,他头一回觉得生活还有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其中提到了游戏、魔兽等字眼。
霍歌猜测,是韩叔叔叛逆的儿子回来了。
果不其然,没过几秒钟,一阵自行车的叮铃响远去后,院子的门被另一辆自行车的前轮顶开。
第3章 针锋相对
晚间夜深露重,屋檐底下亮着一盏白炽灯。
稀稀落落的光线从上面打下来,分割出明暗参半的院子。
霍歌坐在院子中央,侧对着院门,听见木门发出吱嘎一声响时,下意识把头扭了过去。
饱经风霜的院门被用力撞开,在墙上反弹了两下。
敞开的门前站着一个高个子男生。
男生对于他的出现堪称震惊,握着车把手直直站了好一会儿,情绪不明的眼神像钉子一样钉在他脸上。
几乎是立刻,霍歌反应过来对方并不欢迎他,甚至还十分排斥。但显然他并不知道自己会出现在这。
这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韩东民脸上一瞬的为难与愁容。
两人对视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在场的第三个人终于被夏风吹醒了一点。他慢悠悠地睁大眼睛看韩也,像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认错人。
见没认错人,韩东民高兴地站起来,说:“儿子回来啦?”
韩也这才把视线从霍歌脸上挪开,移到韩东民脸上一扫而过后,把车提进了院子。
见韩也停好车走来,韩东民语气和脸色都不太清醒地指着他对霍歌说:“小歌,这是你哥,韩也。”
他舌头打着结,停顿片刻后补充一句:“以后你俩就是亲兄弟了,一定要互相帮助互相扶持啊。”
说完场上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韩也的脸色以肉眼可见之势黑了下来,而那个醉了酒的还企图去扯他,想把他往霍歌边上攥,另一只手也朝霍歌伸去。
看架势是想让两人握手。
但他喝多了脚步不稳,少年又挺拔精瘦,往那儿一站,他愣是半晌没攥动。
韩也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看都没看自己亲爸一眼。目光自始至终都定格在霍歌脸上,带着挑衅和示威,像是只圈地盘的小狼狗。
突然,小狼狗眼波一动,飞快地皱了下眉,把视线往下挪一寸,停在霍歌面前的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