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歌毫无预兆地眉心一跳,突然就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见韩也抬了眼,转着手里的钥匙圈朝他走近两步,抬了抬下巴说:“这是我的碗。”
霍歌看着钥匙圈划出的弧线,沉默片刻后说:“我帮你洗干净。”
韩也不咸不淡地瞥着他:“不用了,我有洁癖。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至此两人的初次见面不欢而散。
收拾完餐桌上的狼藉后,霍歌回房从行李箱里抽出要用的洗漱用具,先去冲了个水。今天折腾了一天,身上的汗都干了几轮了,早就黏糊糊的。
洗漱完毕后他简单地看了看这个即将要住两年的小房间。
房间大约有十几个平方,应该是刚打扫过,看着很干净整洁。
房里有一个小衣柜和一张新的书桌。书桌摆在窗户边,抬头就能看到院里斑驳的白墙,多抬一点还能眺望远方的夜空。
这还是个星空夜景房,霍歌自得其乐地想。
看完房间,霍歌早早把灯关了靠向床头,插上耳机,把音乐声调大,看着窗框勾勒出的一格夜幕。
自从父母车祸后,这是他每晚的睡前状态。整夜整夜睡不着,盯着天花板和窗外发呆,有时候脑子恍惚,觉得这一切像场梦,只有耳机里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才能唤醒他。
让他意识到,哦,他还活着。也只有他一个人还活着,真他妈惨。
时间毫无意识地溜走,不知过了多久,霍歌拔了耳机,把mp3塞到枕头底下,准备睡觉。
静谧的夜里只剩下闹钟在漆黑的环境中滴答滴答。
像在催眠。
正当他迷迷瞪瞪即将入睡时,听见隔壁传来一道吱嘎的推门声。
霍歌半睡半醒地想,这里的门为什么都吱嘎吱嘎的,质量真差。
或许是老房子隔音差,悄无声息的夜里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当外面响起趿拉着拖鞋的脚步声时,霍歌看见一只小猫跳到了他的床头,在他床上蹦哒,蹦哒着蹦跶着突然抬起一爪子挠向他的胸口。
霍歌猛地一惊,彻底被门外断断续续的声音吵醒。
醒来后他睁开眼睛懵了几秒,一时甚至忘了自己在哪。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听见厨房乒乒乓乓的动静时,他抬起一只胳膊烦躁地遮在眼前。
厨房里的祸害正在煮泡面,锅碗瓢盆在他手里变成了一串风铃,奏出一阵轻快的叮铃响。
没多久这道美妙的奏乐就惊动了他亲爹。
韩东民压着声音骂骂咧咧地走进厨房。
一进厨房他先关上了门,生怕吵醒霍歌。然后嫌弃地把韩也赶到一边,替他敲了两个鸡蛋。
做完这一系列后,韩东民说:“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
他轻轻叹了口气:“听说那天他爸妈原本是打算等他放学带他去隔壁城市旅游的。结果接到老太太电话,老太太说心脏不舒服,然后夫妻俩火急火燎地赶下来接老太太去城里的医院。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去医院的途中就……哎,都是命啊。”
韩东民拿起筷子撩了一下面,他知道韩也喜欢吃软的,关了火盖上锅盖焖一会儿。
“你就当同情同情他。处处看,能处得来最好。不行,两年后你们高中毕业也就分道扬镳了。”
韩也漫不经心地倚着门框等泡面。
他从小个高腿长,现如今已经冲到一米八四,比自己都高上几厘米。
韩东民看着这样的儿子心酸又骄傲,长相身材都随了妈,可他妈却看不到了。
自怜自艾了一会儿,韩东民把面捞起来,说:“不指望你照应他,别找他麻烦就行,人家够可怜了,行吧。”
把面递给韩也后,韩东民叮嘱了他两句早点睡好好学习就回了房。
韩也正打算端着面回房吃,就见他老爸又从房里探出一个头,漆黑的环境中,看着格外渗人:“明天你带小歌去一下学校,我厂里请不了假了。”
刚还说不指望他照应。韩也看着热气腾腾外加放了两只荷包蛋的泡面,突然有种吃人嘴短的感觉。
他看着黑暗中韩东民探出的半个轮廓,无奈地扯了下嘴:“处处看不是用来形容男女朋友的啊?”
“什么——”韩东民纳闷地蹙了下眉,心里琢磨着什么男女朋友,旋即反应过来这两个词,立马严肃地低声大喝,“什么男女朋友,你才多大就男女朋友。你这小子一天到晚不好好学习,就知道乱玩。你敢早恋,老子就打断你的腿。”
“……”
第二天清早,因为要去学校报道,霍歌一大早就被扰人的闹钟吵醒。
等他洗漱完,韩东民已经准备好了早饭。
白粥、咸鸭蛋、腐乳还有小菜。
稀疏平常的早饭,几乎是青市家家户户的标配。
可看到这些熟悉又仿佛隔了遥远年代的记忆时,他还是愣住了。印象中母亲笑眯眯的脸浮现在眼前,朝他招手说“小歌,快点来吃早饭,上学要迟到了”。
韩东民看他呆滞的表情,以为是昨晚没睡好,毕竟是第一个晚上,于是笑道:“好久没这么早起了吧?马上高二了,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意识猛烈地挣扎了几下才回归原位,霍歌喝了点水润润干涩的嗓子,点头应了声好。
一顿早饭吃完,韩也都没出现,霍歌以为他早走了。结果等他背上书包打算跟厨房里的韩东民说一声时,就见那位少爷顶着一头乱发,困倦地眯着眼从房里走出来。
对方也看到了他,顺着余光将早起不耐的视线往他身上一掠而过后进了卫生间。
接着韩东民从厨房里走出来,他解了围裙随手挂在厨房门口的钉子上问:“是不是韩也那小子起床了?”
霍歌点头。
“这臭小子天天掐着点。”韩东民不满地嘟囔一句,转而朝霍歌叮嘱道,“学校那边打好招呼了,我今天请不了假,待会儿让韩也领你去。你到了学校之后去一趟教务处,找一个姓沈的老师,他会给你安排的。”
霍歌听完这话沉默了几秒,而韩东民还在一边耐心地跟他嘱托一堆有的没的。说实话,韩东民跟他非亲非故,能够做到这个份上对他来说已然足够。毕竟他是个连亲姥姥都不要的人。
霍歌扯了下嘴,露出一点笑,长久没笑过的脸上有一丝僵硬:“谢谢叔叔。”
韩东民愣了下,旋即嘴边的笑意更深:“诶,没事。好好上学,将来考上好大学就是谢谢叔叔了。”
等两人说得差不多了,韩也正好拎着书包走出来。
见到眼前父慈子孝的场面,他耷拉着眼睛,表情不爽地啧了声。
“快,带小歌去学校。”韩东民说着在霍歌肩上拍了两下,笑眯眯的,似乎是让他不要担心。
韩也出门的脚步一顿,迟疑了片刻之后,回过头神情不耐地蹙了下眉心:“那让您亲儿子快点。”
“你这混小子。”韩东民抬手作势要打他。
大概是韩也的敌意太过明显,跟他站在一块儿,霍歌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跟被虱子挠了似的。
再加上他也不是不识趣的人。这人板着一张脸就差把“莫挨老子”写脸上了,要是换他以前的暴脾气,早就抓起衣领一顿怼了。
好几次他都想一走了之。
可最终架不住韩东民目送他们离去的热情目光。
两人走了一段路,霍歌实在不想维持这种窒息的场面,斟酌着怎么开口让韩也先走。
谁知一旁的人却比他先一步说话了:“上来。”
霍歌脚步一顿,转过头时才发现那人已经落下他好几步的距离,正一脚撑地,踩在单车上。
看上去——
像在等他?
霍歌啊了一声,不敢自作多情。
韩也飞快地蹙起眉,对于他的磨蹭十分不满,对视的眼中充斥着一股相当暴力的“老子让你上车,你就应该感恩戴德,磨磨蹭蹭个屁”的气势。
对于他的嚣张,霍歌淡然处之,不畏不惧。
直到在韩也逐渐变得更冷漠的神情中,僵持了片刻的霍歌,才终于想明白了似的提脚走过去,一下拦在即将冲出去的单车前。
韩也满脸挂上了不耐:“还想干什么?”
毕竟要住两年,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是?
霍歌这样安慰自己,抿了下唇提议:“要不我来载你吧。”
他看着单车的前杠,努力维持着好脾气说:“我有经验,我这样载过人。”
韩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弓下腰抚上车把手,眼皮从下往上一撩,不近人情地朝他抬了抬下巴:“广场外有个车站,23路,5站到学校。自己去吧。”
说完便嗖地一下骑了出去。
不——
嗖地一下飞了出去。
这样也好。
韩也一走,霍歌乐得轻松,悠然走去了公交站。
公交车缓缓启动,绕着广场转了一圈才拐出去。
车上人流拥挤,这个点正是上学上班的高峰期。
霍歌挤在汽车尾部,握着跟他齐肩的扶手吊环看着窗外晃过的风景。
榕镇是由几个村子合并组成的小镇。
霍歌即将入学的立青中学是镇上唯一的高中,位于榕镇镇中心。
而韩家所在的十里后街则离镇中心稍远一些,需要经过一大片农田。虽说大路偏远,但直径路程不过一两公里。
十里街人口不多,家家户户挨得近,所以邻里关系比较亲密。
也正因如此,一些家长里短很快就能传得人尽皆知。
公交车驶上麦田旁的马路时,霍歌看见了骑车的韩也,他的身边还有几个同样穿着立清校服的男生。
他们似乎在比赛谁骑得快,两条腿蹬得跟电动马达似的,在公车靠近时,还招摇地双手脱把,迎风张开手臂。
风呼呼地灌进他们领口,少年人爽朗的笑声顺着风声传入车厢。
原来会笑啊,还以为是个装酷的逼王呢,霍歌心道。
公交车慢悠悠驶过这群少年身边,与他们擦身时,霍歌敏锐得发现韩也似乎往车里瞥了一眼。但很快又转过头跟身边人说笑了。
“诶诶诶,韩也诶。”
“他刚刚是不是看我们这了?”
身侧的车厢里传来一阵少女的躁动,霍歌头也不回地戴上耳机,屏蔽掉外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