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浵一身素雅的月白丝袍,外罩水蓝色蛟绡纱衣,发髻高绾如云,只斜斜的三支珍珠发簪点缀,如此简单的装扮便清艳俊逸,如一朵静静地莲花,叫人观赏不够。
一桌的政务,他平时一个时辰就能批阅完,但是,今日,他坐在这边已经一个时辰,却一本都没有看下去。
而且……他逼迫自己专注于折子时,这才发现,手上看了半天的折子竟然拿倒了?!
一旁的宫女太监早已瞅着他手上的折子忍笑了半天,被他怒瞪了一眼,又都忙恭谨俯首垂立。
殿外的护卫进来通传,“陛下,皇后娘娘带着刚刚找到的给宸皇贵妃下毒的凶手,在外面求见陛下。”
伊浵手上的笔暂停,等待阿斯兰的决定。
阿斯兰问,“凶手是谁?”
“是太后娘娘身边奉茶的小高子。皇后说,经过查实,小高子忠心爱主,因许久之前的旧事而敌视瑶华宫,才给宸贵妃娘娘下毒。”
“既然皇后都已经查明,朕就不必再审了。”阿斯兰命令,“带小高子下去,凌迟,三百六十刀,一刀一刀的刮,骨头也砸碎,把碎肉碎骨装在车上,在皇宫里转一转,让大家开开眼界。另,允许认识他的宫人公开祭奠他。至于他的家人,每人赐银子百两。昭告天下,朕不责难他的家人。”
伊浵忙从椅子上起身,“阿斯兰……”
“伊浵,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这么做,会有更多人出来为她做蠢事。”
“那就给他一刀,让他痛快的死。”伊浵跪下来,“陛下,臣妾求您!”
阿斯兰浓眉皱起,她这是第一次以“臣妾”的身份恳求他,却是为了一个愚蠢的该死的宫人。“伊浵,你不了解狼人。”
“我怕你下令刮出的每一刀,将来都会落在我们的孩子身上。如果你想做一个父亲,就从此刻做起。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怕报应总是来得太快,太急,太可怕。”
“伊浵,这些事不能妇人之仁,我不同意。”
所有为太后卖命的人,在他心里,都不是无辜者,他们手上染了多少血腥,是伊浵这做人类无法想象的。她的善良让她总是看事情太单纯,每一个狼人自打在月圆之夜变身的那一刻起,存在于世上便承担着无尽的诅咒,血腥,厮杀,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阿斯兰,我求你!”
阿斯兰绕过桌案,起身,把她揽在怀中轻拍安慰,并摆手示意护卫依照他的圣旨行事。
这日午膳,伊浵一口饭都没有吃,每次饭菜到了唇边,她就想象到那个素未谋面的小高子被活生生地凌迟刮肉的惊悚一幕……
她在御书房里画了几幅阿斯兰的画像,便觉得整座大殿阴沉沉地,耳朵里也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的冤魂在哭号,让她心神不宁。
“阿斯兰?”
阿斯兰从折子上抬起头,就见她面无血色,额上冷汗晶莹,眼神也显得惶恐。“怎么了?”
“我想去御花园里晒晒太阳。”
“去吧,我这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就不陪你了,让贺百多带几个护卫。”
“好。”她静静地起身,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阿斯兰目送她走出大殿,心也纠结成一团。
御花园里百花齐放,似乎每一朵花都比五凤王朝地要大许多许多,大的张狂跋扈,美得也不真实。
传闻,这些花,都是用俘虏和囚犯的尸骨养的。因为雪狼族的囚徒太多,尸体太多,丢出宫外又太可惜,便做了花肥,深埋于地下。
她静坐在牡丹园的亭子里,只觉得那些花都是有灵魂地,讥讽盯着她,让她眼神直发怔,脑子里空空的,想要思考点什么,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给宸皇贵妃娘娘请安。”
听到这低沉阴柔的女声,伊浵转头看过去,却见是前日被自己救了的辛明珠。
辛明珠身上罩着伊浵送的兰花披风,清瘦不见血色的脸遮在披风宽大的连衣帽中,隔绝了阳光,越是显得她如幽魂一样,清冷,不容于世。
此刻,她虽然被贺百单手拦在亭子外面,却仍是恭敬地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虔诚地像个教徒。
伊浵勉强扬了扬唇角,客气开口,“原来是明昭媛,免礼。”
“谢贵妃娘娘。”
“你身体好些了吗?”
“是,谢娘娘关心,明珠都已经痊愈康复。”
“你不是白天不出门的吗?日头烈,也不适宜你出门。”
“明珠闷了,出来走走。娘娘平日也不出瑶华宫的大门,怎么今日来了牡丹园?”
“我也闷了,又不知去哪,偏偏来了这不该来的地方。”
辛明珠眼神沉静,凝望着坐在亭子里又恢复发呆的伊浵。那抹孤单清雅的身影,在大片盛放的牡丹花丛中,让花儿都黯然失色了,只是她的悲伤,忧郁,也叫人心疼。
“贵妃娘娘不开心?”
“有这么明显吗?”
“娘娘荣宠正盛,本该高兴才对。”
荣宠?高兴?伊浵不喜欢这句话。阿斯兰是她的丈夫,他宠她,爱她,她也爱他,为他着想,这都是天经地义,本该是最正常的生活,没有什么高兴与不高兴之说。
“娘娘愿意告诉明珠吗?或许,明珠可以为娘娘分忧。”
“我阻止不了他杀人,无法阻止他对人用那种残酷的刑法。”说话间,伊浵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来,鼻子里酸痛的厉害,她忙用帕子按住眼角。
她原是不相信这种怪力乱神,可她就是一抹异世来的魂。
她真的好怕,好怕这天下冤魂不散,她夜夜被噩梦所扰,不得安眠,更怕将来……更怕没有将来。
辛明珠试探轻问,“娘娘口中的他,是指……陛下?”
伊浵点头。自从她来了这座皇宫,每天都在死人,虽然死得都是狼人,但她还是受不了……
“陛下手握生杀大权,不管是无辜的,还是有罪的,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说话间,辛明珠轻轻地做了个深呼吸,吐纳着弥漫在花香中的属于伊浵血液的甜蜜芬芳。“贵妃娘娘实在没有必要如此悲伤。”
她无法抗拒这血液气息,也无法抗拒这血液纯净的魅力,伊浵的忧郁让她的心脏仿佛被千万只蚂蚁撕咬。
“为什么你们都可以把人的生死看得这样简单?不管是狼人,人类,胎儿,还是鸟兽,都是生命,生命本该是最珍贵的,不该被如此轻贱。”
“娘娘想要的世界太干净,太美好。”辛明珠试探问道,“娘娘,我可以进入亭子和您聊聊吗?就当是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贺百冷厉阻止,“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