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太后若要打开石棺,就该延后登基大殿,并对外宣称,祺尔钦入宫回朝,一切是太后盛怒之下对祺尔钦的考验,因他改过自新,之前又治国有方,太后宽容原谅他的荒唐。如此,灵铸老怪又岂会怀疑?”
平心而论,这倒是一个好计谋,不过,延后登基大殿,恐怕会生出什么事端。太后沉思不定,犹豫不决。
“无垠”并不催促,他口气依旧淡然,“登基或打开石棺,都由太后做主,若是没有其他事,无垠告退。”
“慢着!”积压多年的仇恨与妒忌蠢蠢欲动,她终是咽不下胸中的那口闷气,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尖利狼爪猛然一收,打定主意。“就依你说的去办,一切都在哀家的掌控之下,哀家不怕祺尔钦再反败为胜。朝中政务哀家自会处理,你亲自带着两口水晶石棺前往灵铸山,让灵铸老怪给哀家打开那两口棺材。”
“无垠”波澜不惊地微扬唇角,俯首回应,“无垠定不辱使命。”
布置典雅的卧房,并不如瑶华宫寝殿的奢华宽大,却精致绝伦,被夜明珠映照地温馨融融。
床前的桌案旁,俊雅伟岸身躯端坐,白皙俊朗的面容神情凝重认真,修长白皙的右手握住象牙筷,左手用汤匙配合,极有耐心地仔细挑拣着清蒸鲤鱼里的鱼骨。
床榻上,明显清瘦了不少的清丽睡容沉静惊艳,被雪白的丝缎睡袍衬托,显得愈加苍白。纵然在睡梦中,她也没有完全放松下来,黛眉轻敛,仿佛正挣扎于不安地噩梦。
食物的香气四溢,让饿久的伊浵无法再成眠,她睁开眼睛的一瞬,桌前俊雅的身躯风一般轻移,赫然立于床前。
“醒了?”
伊浵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鼻息间食物的香气缭绕,引得她肠胃咕咕叫。但是,床前立着的黑衣人却让她心中一惊。这蒙头蒙脸的男人不是第一次见了,他只留一双眼睛盯着她,星辉斑斓地闪烁着。
“你是……白鹫?”她想起来了,黑豹叛变之后,皇甫乐荻和爹派了一个人来阿斯兰的船上给她通风报信,就是这个男人——他叫白鹫。
“是。”低哑的嗓音很明显是一种伪装。“吃饭吧。”
伊浵躺在床上没有挪动,她想起自己明明回到了瑶华宫呀,为何又会和白鹫在一起?而且,她还记得自己沐浴之后,躺在宫女厢房的碎花纱帐里。但是,这个房间的布局看上去很熟悉,却根本不是在瑶华宫。
典雅的梨花木床,鹅黄地纱帐,还有那个精雕细琢的梳妆台……一切一切,让她恍若进入了梦境。
这张梨花木床是她此生的噩梦,是她抵死想要从生命中抹去的污点。
而那个梳妆台……她曾经无数次对镜梳妆,用浓艳的妆容遮掩起自己满心的伤痛,她曾经对着镜子里的人,质问是否该忘记让她锥心剧痛的阿斯兰。
这间屋子——是她和凤伦的婚房,虽然装饰略有变化,大致的布局却还有以前的影子。
还有窗前的那个棋桌,在凤伦被禁足地那段时间,他们时常在黄昏时分相对而坐,一边品茗,一边对弈。那样的日子,宁静如水,叫人忍不住想象百年之后,相对而坐的夫妻定也会那般恩爱。
床前铺着淡雅锦缎桌布的圆桌上,摆满了她最爱吃的菜,价值连城地螭龙夜光杯是她和凤伦新婚之夜,凤敖霆赏赐的。
合卺酒,她曾经期盼的新郎是阿斯兰。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这里盛放了太多的美好,却都成了恐怖的梦魇。
没有得到答案,她视线转回床前的黑衣人,恍然大悟,“你……是凤伦?”
难怪,她总觉得他这双眼睛似曾相识。在船上,她初次见到他时,他为她会做糕点而觉得意外。除了曾经亲见她差点烧毁厨房的凤伦,还有谁会为她亲自下厨觉得奇怪?白鹫,不过是他随意想出的名字罢了。
凤伦叹了口气,却并非是无奈,而是庆幸自己终于可以摆脱头上的黑色面罩。
“谢天谢地,你总算认出我了。”
两人在一起亲密无间地生活了那么久,她竟连他的眼睛都分辨不出,若是换做祺尔钦,她早就认出了吧。现在想这些做什么呢?只是平添苦恼。
“吃饭吧,我亲手给你做的。”
伊浵的确饿坏了,但在他面前,她却半分胃口都没有。
“你抓我来到底要做什么?重温以前的夫妻生活?”
“这样不好吗?”
“凤伦,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可笑吗?你已经不是以前的皇子靖王,我也不是以前的穆伊浵,我们回不去了!”
回不去?多么简单的三个字。却让他心酸地无法言表。
她不懂他心里有多少仇,多少恨,多少怒。他之所以把她带来这里,很简单,不过是找回曾经的幸福罢了。而且,他会守住这份幸福,再也不要别人来毁坏。
凤伦安耐着狂澜的心绪坐下来,兀自斟满酒杯,“伊浵,看在我们曾经夫妻一场,喝下这杯酒,你我尽释前嫌。”
伊浵下床,鞋子也没穿,她握住桌沿,就想把整桌饭菜都掀掉。
“你要做什么?”
凤伦迅速抬手按住桌面,强大的真气迸射,回绕整个桌面,桌子明显晃动,饭菜却没有溢出,盛满伊浵喜欢的果酒的夜光杯,也没有倾倒。
“伊浵,别太激动,动了胎气,后悔就来不及了。”
“放我走!”伊浵怒不可遏地咆哮,“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怕!船上的那些人都是被你杀死的,你怎么可以那么残忍?你不是我认识的凤伦!”
凤伦置若罔闻,举起酒杯兀自仰头饮尽,啪——酒杯落在桌面上,碎成了粉末。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是!”想起在船上时发生的一切,她才看出他的真面目,虚伪又恐怖。“你和阿斯兰如何争斗我不管,但我憎恨对孕妇下手的卑鄙小人。”他故意放那颗头颅在她的必经之路,想要绊倒她,让她小产,这件事,她死都不会忘记。
“你果真相信了花暝司的挑拨离间!”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会送你走,不过,你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你现在太虚弱,不宜舟车劳顿。”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不得不相信。”
伊浵恼恨地红了眼眶,她气急败坏地坐下来,没有动筷子,直接用手抓起盘子里的菜往嘴里塞。
“我大口吃,你可满意了?”
“用筷子!”他抓住她的手腕,不想看她怒火中烧的刁蛮样子,“这一桌子菜我整整做了一个时辰,这是我欠你和孩子的,慢慢享用,吃得太急,对身体不好。”
“你的道歉让我觉得恶心!”
“虚伪也总比没有好。”凤伦开门见山,“我将对雪狼族宣战,若是你的阿斯兰这一战能取胜,我亲自护送你离开,若他败了,我不但要收回他从五凤王朝夺走的疆土,还要让他跪在我面前俯首称臣!”
伊浵鄙夷冷笑,“有本事你就去阿斯兰单打独斗,别利用花暝司和无垠黑豹,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
“哈哈哈……英雄好汉?”凤伦笑得前仰后合,“我的伊浵,想不到这两年你一点长进都没有,这个世上只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没有英雄好汉!”
“阿斯兰一定会赢!我奉劝你,要么就别打这一仗,要么就做好把五凤王朝拱手送给他的准备!”
啪——凤伦挥出这一掌,大手旋即紧握成拳。
伊浵头被打得歪在一边,耳朵嗡嗡作响,唇角地血丝和雪白肌肤上的红印子触目惊心。
凤伦追悔莫及地咬住牙根,他突兀地看了眼自己对她行凶的手,无法再与她相安无事地对坐小酌,也理顺不清心里的矛盾。
他恨想对她温柔,无奈,她总是尖锐地往他的刀口上撞。为什么会这样?是什么,让曾经恩爱的他们,非要互相中伤才可以?
伊浵没有碰触肿痛的脸,苦笑摇头,“这样的一巴掌蛮好的,总比你背地里放一个绊脚石,绊倒我,让我小产好得多。”
他猛然起身,一阵风似的逃窜出去。高大的身躯移到门外,才按住剧痛的心口,放心地让怒火尽数爆发出来。
伊浵坐在桌前,拉着衣袖,擦掉唇角的血丝。
血晕染在白色的丝缎上,惊艳夺目,让她不由想到那年在夏州陪凤伦出征时居住的小院……
那院子梅花繁盛,寒风过处,花瓣夹着雪花纷飞而下,花瓣映在雪地,也是这般惊艳。
可是,她要说什么,凤伦才能明白?她现在真的已经不爱他了,为什么他就不能放手让她幸福呢?为了之前的欺骗,她已经付出了代价,她帮他夺取了帝位,这些还不够吗?
她拿起筷子用餐,却不知该吃哪一道菜。
视线落在最近前的那盘菜上,却又泪如雨下。
清蒸鲤鱼被他挑出了鱼刺,一块儿一块儿摆放在盘在边缘,等着她放在口中。
她可以想象到他挑刺时敛眉静气的神情,自从与他成婚,每次她吃鱼,他都是如此,生怕她被鱼刺卡到,非要先把鱼刺鱼骨挑拣干净才放心。
她甩头,强迫自己不准去想那些恼人的曾经。
阿斯兰与胎儿之间有牵引感应,他能判断出她身在何处。很快,他就会派人来救她。不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能让自己饿着,冻着,她要吃得饱,穿得暖,把自己和宝宝照顾的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