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觥筹交错,珍馐美馔,歌舞绝技,比武摔跤,狂欢一整天,直到丑时三刻,才沉沉落幕。
宾客们已经散尽,宫人们悄无声息地收拾了满桌残羹冷炙也都退下。
空阔的大殿,伊浵被细微的交谈声惊醒,从龙椅上的方枕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满身浓重的酒气让她不由皱眉。老天,她到底被阿斯兰灌了多少酒?!她这辈子还没有喝醉过几次,雪狼族的酒太烈,她实在抵挡不住,喜宴何时结束的竟也没有察觉。
殿内静悄悄的,只有阿斯兰凤伦无垠,还有几个肱骨之臣在低语。
她努力地想要听清楚,无奈酒精麻痹了她敏锐的听觉,模糊的视线里,他如锐利冷静的猛兽,就站在殿中央的红毯上,眼神威慑着单膝跪在他面前的每一个人。
“阿斯兰,喜宴结束了吗?”她不喜欢他沉溺政务时的可怕与冷酷,是什么重要的事,需要他们跪着聆听?!她慵懒开口叫他,“今天不是无垠的婚礼吗?他该去陪新娘子了,你干嘛还让他跪在那边谈政务,再说,他明天不是要启程去五凤的景黔城吗?”
阿斯兰又简单交代了几句,才示意他们所有人都告退。
他拾阶而上,歉然莞尔,“朕惊扰了皇后娘娘?”
“我不喜欢你在大喜的日子里也不闲着。”
“是,谨遵皇后娘娘圣谕。”
走在最后的凤伦在跨出大殿门槛的一瞬,忍不住回眸,望向那抹曾经暖了他整个生命的倩影。
他犹记得,他和伊浵成婚之后,每每子夜归时,都见娇美的她歪躺在正对客厅门口的王座上小憩等他……只可惜,那暖暖的一抹烛光,只存在记忆中,却再也不会有了。
此刻,他被眼前这一幕刺痛了心扉。曾经属于他,而他却不曾认真珍惜的女子,正被一个用生命深爱着她的男人轻柔呵护于怀中,她娇嗔笑着伸手臂缠住他的腰际,俏颜笑得幸福。
他该祝福她的,但是,他说不出口,因为也是他们,给了他此生最刻骨铭心的伤痛。
在凤伦走到宫廊下时,拥伊浵入怀的阿斯兰绿眸深幽,若有所思地望向他的背影,随即又不着痕迹地收回。
他在龙椅上坐下来,“伊浵,今晚不要回瑶华宫了,就宿在这边吧。”
“好啊,反正我也不想动,今天好累。”她右手勾住他的脖子,左手轻抚他的眉心,“不准在对我笑时皱眉头。”借着几分酒意,她放肆地把修长匀称的腿横在他身上,“抱我去床上,明天早上我睁开眼睛之前,不准你擅自下床离开。”她好怕自己这一放手,会再也见不到他。
他抱起她,恶意调侃,“皇后娘娘这是要霸王硬上弓吗?”
“你忘了?今晚不只是无垠和古丽娅的洞房花烛夜,也是我们的耶,做了你的皇后,就等于又嫁给你一次,所以,今晚不准你逃!”
他勾住她可爱的下巴,玩味挑眉,“如此说来,皇后娘娘已经嫁给朕三次了。”
“陛下厌烦了?反悔可来不及了,这世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
“被皇后娘娘赖定,是朕的福气。”
“既然如此,还不抱我去床上歇息!”
“是!”
她捧住他让世间女子倾倒的俊雅容颜,强硬命令,“我要你用你未来儿子的性命发誓,今晚不准离开我!”
“皇后,手段不可以太可怕,朕会得恐妻症!”
“我不管,我要你发誓,发誓,发毒誓!你不发誓,我就再也不做这个皇后,明儿我就逃出宫去。”听不到他亲口承诺,她无法安心,谁叫他刚才和那几个臣子交谈时那般凝重严肃?!
“好,朕以朕未来皇子的性命发誓,今晚绝不让皇后独守空闺。”
她这才甜蜜安心地靠在他肩上,任他抱着自己进入德格希宫后面的寝殿。
殿外满月悬在花枝上,初秋的露儿清凉晶莹地在花瓣上摇摇欲坠,殿内却婉转低吟,旖旎缠绵,春意正浓。
一早,伊浵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手臂习惯性的伸向枕畔,没有摸到眷恋不舍的壮硕身躯,凤眸赫然一睁,顿时精神一震,“阿斯兰——阿斯兰——”他何时离开的?她明明让他以未来儿子的性命发誓的。
她却忘了,他让她发誓的是,昨晚不离开,却不包括今早。
“皇后娘娘醒了?”掀开纱帘的是苏嬷嬷,她动作小心,风韵犹存的脸有些苍白,嘴张了张,又凝眉一顿,欲言又止。
伊浵熟知她的性情爽利,绝非这样婆婆妈妈的人,她黯然一痛,苦笑道,“他还是出征了?”她昨晚使出浑身解数想要留住他,却还是没能阻挡他去送死。这只恶狼,竟也有愚蠢的时候,到真是难得!
“不只如此。”苏嬷嬷双膝跪地,“请女王陛下即刻更衣登基!”
伊浵愕然震惊,“嬷嬷你这是做什么?本宫是皇后,不是女王!”
“奴婢没有叫错,是女王,而非皇后。”
随即,绣着雪狼族万里河山的屏风那端,无垠与凤伦领首跪地,带领在朝官员齐齐跪下,“恭请女王陛下即刻更衣登基!”
伊浵被吓得差点从龙榻上惊跳起来,殿内何时来了这么多人?“你们……你们……你们全都疯了吗?”他们都当阿斯兰死了不成?“本宫是皇后,不是女王!”
苏嬷嬷举高手上的圣旨,“陛下御驾亲征前,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这是陛下的遗命,请女王陛下过目。”
伊浵惊怒,悲愤,无奈,却又无计可施,她顾不得晨起的尴尬,伸出满是粉色吻痕的藕臂,抓过圣旨,绸缎嗖一声铺展开,竟是血红的笔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今日御驾亲征天凌,凶险万分,生死难测,为稳定朝纲,固统民心,保我雪狼族强盛不衰,朕尚无子嗣,暂传位于结发爱妻,皇后穆伊浵。众爱卿亲鉴,皇后仁善聪慧,自嫁于朕之前,美名威震天下,足以堪当大任。其与朕夫妻多年,共甘共苦,情比金坚,朕志所至,其了然于心,若朕出征未归,其定会一统天下,助我雪狼族铲除邪佞,从此康宁无忧。另,特加封承恪亲王无垠黎格亲王与丞相凤伦为辅政王,三位当辅佐皇后登基称帝,望众爱卿尊雪狼族女王如尊朕,女王所言每一句话,皆同朕之所言。钦此。”
伊浵反反复复看着圣旨,只觉得上面的字抖的不真实,脸上两行情泪滚落,视线清晰,方才发现,竟是端握住圣旨的手在颤抖。
昨夜疾风骤雨似地欢爱,他几乎要了她的命,也让她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欢愉,那一切此时想来,却恍若隔世,他将一个沉重如天大的重担丢给她,让她单薄的双肩如何扛得起?
“女王陛下……”苏嬷嬷试探开口,“是否要先更衣?还是陛下想先沐浴?亦或……”
抬眸看到她的泪,陪伴她多时的苏嬷嬷一阵心疼,平心而论,陛下如此做,的确是过分了。
她忙举高手帕为伊浵擦拭,并低语劝解,“娘娘,现在不是落泪的时候。一早,血族来了使臣,要与贺百和亲的十七公主花穗姬派来的;另外还有几个文臣和皇叔不服娘娘称帝,正在宫门前大肆喧闹,百姓也被掀动,喧闹不休;还有后宫一众妃嫔哭哭啼啼已经在御书房外跪了一个时辰……”
伊浵恍惚听着苏嬷嬷地低语,静了半晌,心里的滔天巨浪方才平息下来。
事到临头,已经躲不过,她若抗旨不尊,不但是践踏了阿斯兰的王者尊严,也是践踏了他的一番苦心,更是辱没了雪狼族跪在屏风那边的所有官员。
阿斯兰如此做,并非只因为信任她对他的爱,他真正的目的是要断了穆项忠和皇甫乐荻让她返回天凌国继承皇位的决心。说到底,他终是不舍她再回去天凌国,便以身涉险,斩断后患。
可是,他这样愚蠢的做法,并不能换来幸福。
任谁都预料得到,他根本不是穆项忠和皇甫乐荻的对手。
他的痴情作为,也换不来那两个无情之人的感动,他们只会更凶狠的报复他折磨他,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雪狼族之前的五万大军全军覆没,绝非天凌国一时侥幸胜出,皇甫乐荻的卑鄙,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
伊浵左右思量,她也只有登基为女王,才能站稳脚跟与穆项忠和皇甫乐荻一教高下,才能从战场上把阿斯兰寻回来。
她若是不登基,阿斯兰人在战场,雪狼族必定成为一盘散沙,那些皇叔,那些居心叵测之人,恐怕会奋力争抢皇位,撕战不断,弄得雪狼族民不聊生。
一番深思之后,她命令,“苏嬷嬷,伺候朕洗漱更衣,朕即此刻起,便是雪狼族女王!”
“是。”苏嬷嬷忙叫兰玉兰棠亲自上前来伺候。
伊浵下床之际,命令,“无垠,朕命你以辅政王的身份接待血族来使,依照陛下之前允诺的和亲,派人前往热泉寻回贺百,让他尽快与穗姬公主成婚。”
“臣弟,遵旨。”无垠领命而去。
“凤伦……”叫出这个名字,她有片刻地停顿。
“臣在。”凤伦声音淡漠,不带丝毫往昔激烈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