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浵的确想食言,对于卑鄙之人,以牙还牙,无可厚非。但是,无奈,她比自己想象中给胆小,一狠再狠,却还是没有勇气做出杀母复仇的事。她怕自己会被天打雷劈,她更怕厄运会降临在未出世的孩子们身上。
“阿斯兰……”她无力地恳求,“不要杀她。”
阿斯兰愤恨地没有收剑,虽然他知道,就算剑架在皇甫乐荻的脖子上,自己也不可能成功杀了她,却还是忍不住想一试。“你答应了她什么?”他周身绷紧,怕极了她会跟皇甫乐荻一起离开。
“我答应……把黑豹和狂焰还给她。”她知道他一定会生气,现在还不是放走黑豹和狂焰的时候,可刚才那种状况,她不得不答应。“阿斯兰……”
他总算了松了一口气,僵持的气氛也因他利落收剑的动作而和缓,他旋身一阵风似地坐回伊浵身边来,把她揽入怀中,动作坚定,仿佛一辈子都不会再放手。
皇甫乐荻又提醒道,“女儿,你答应我的,可不只这一件事。”
不等伊浵开口,阿斯兰便狂躁地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桌案,轰然一声倒塌,果盘,茶盅,奏折,笔墨等一应东西散落一地,让他怀中的伊浵惊呼颤抖,不明所以。
就连皇甫乐荻也被他这莫名其妙的怒火吓了一跳,她不是没有见过阿斯兰孤身对阵时的身手,说实在的,若是单打独斗,她就算力量比他高一筹恐怕也比不过他太神速的身手。她搁在俯首上的手紧张的收紧,一颗心也七上八下。
“阿斯兰,你又火什么?”伊浵问得小心翼翼,鹅蛋脸上无半分血色。
“穆伊浵,你一次给我说清楚,你还答应了她什么?如果你因刚才的事生气,可以打我骂我,没有必要离开我!”
刚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吓,又被他如此气急败坏的咆哮弄得哭笑不得,她脆弱可怜的神经,真的快因他疯狂的举动绷断了。
原来,他竟是担心她离开他,才这样怒火狂躁。无奈之下,她只得依进他怀中,抱紧他坚实的腰际,“傻子,我怎么会离开你呢?我只是答应她,把爹的下落告诉她罢了。”
“真的没有骗我?”
“当然是真的,这辈子,我赖定你了。”
他还是不肯相信,心里也仍是不踏实,捏住她的下巴抬起,逼迫她正视自己,确定她眼底没有隐藏什么,才决定相信她,小心地避开她的腹部,拥紧她,心却阵阵发疼。他们好不容易可以在一起,他真的好怕再失去她。
若早知,如此深爱能让本是冷静自持的他如此患得患失,六神无主,他宁肯一开始便不碰她,也不要经受这样肝肠寸断的痛苦。
皇甫乐荻最是看不得他们旁若无人的亲热。一见自己的亲生女儿便宜了这狼人,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憎恨地抓狂。
她冷怒打断他们,“你们到底有完没完?伊浵,穆项忠到底在哪?”
伊浵舒服地靠在阿斯兰怀中,实话实话,“爹去了景黔城。”
皇甫乐荻得到了答案,却并不满意。天凌国被雪狼族大败,穆项忠玩起了失踪不管不问,却跑到五凤王朝那座旧都城?他那座老宅子早已经空了,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到底去那边做什么?”
答案已经告知,伊浵自认为仁至义尽。“你应该问你自己,这个问题,怎么问我?”
“臭丫头,朕若知道,还用得着问你吗?!”
伊浵随口敷衍,“爹担心你伤害花妈妈,所以,他去保护她了。”
“他竟然丢下朕这个山盟海誓的妻子,去保护一个花楼鸨母?!”妆容凌厉的绝世丽颜,脸色铁青,再厚的脂粉,也遮挡不住她惨淡难看的脸色。
她皇甫乐荻怎么这么倒霉?养了个女儿便宜了狼人,有个丈夫竟然红杏出墙去花楼?而且那鸨母已经人老珠黄,姿色俗不可耐,穆项忠——她的丈夫,竟然为了这样一个风尘女子不远千里前去保护?!
她心里的怒火与妒火狂烈,只恨不能把那鸨母的心剜出来下酒。
阿斯兰忍不住搭话,“男人都喜欢善解人意的女人,朕倒是觉得那位花妈妈比女王陛下你可爱多了,至少,她对穆亲王温柔体贴,对伊浵也格外亲切,倒是女王你却不曾如此过,而且,她也有的是时间陪着穆亲王谈天说地,女王陛下你恐怕做不到吧!穆亲王自从回到你身边,除了帮你收拾烂摊子,就是帮你东征西讨,就算他再强韧,也该累了倦了。”
皇甫乐荻气结冷哼,“言外之意,你是想让朕把天凌国拱手相让,好空出时间去讨好那个不知死活的男人?”
奉上降书是她最好的选择,否则……“女王陛下若是认为单凭黑豹和狂焰,就能帮女王陛下反败为胜,可就大错特错了。”
皇甫乐荻从椅子上起身,“哼!能不能反败为胜还是后话,朕劝狼王,不要太得意!别忘了,你的胜利都是因为朕的宝贝女儿助你一臂之力,否则,你早就死于朕的毒药折磨。就算将来朕败给你,也不以为辱,因为,没有伊浵,你祺尔钦勒金成不了今日的狼王!”
阿斯兰对与这样的讽刺,并没有否认,“朕真是没有想到,你竟还有脸叫伊浵为自己的女儿!朕庆幸朕与伊浵相爱至深,反倒是女王陛下,何以如此孤单落寞,恼羞盛怒,众叛亲离?”
被他刺中了伤心处,皇甫乐荻咬牙怒极,一双犀利的凤眸,仿佛能喷出火来。因黑豹和狂焰被带到,她话没再多说,“祺尔钦,咱们走着瞧!”
阿斯兰抬手,一个请的姿势,“恕不远送,女王陛下好自为之。”
皇甫乐荻走出中军大帐,膝盖却撞在一个东西上,“该死的,什么怪物?”
被骂作怪物的,正是独自滚着轮椅要进入中军大帐的灵铸老怪,他听闻皇甫乐荻前来,便放下了布防大事,急匆匆地从山凹那边赶回来,没想到,竟撞个正着。
见皇甫乐荻前倾爬过来,他忙出手扶住她,“乐荻,你没事吧?你没有磕疼了吧?都是我不好。”
她对他的关切避之不及,见他手要碰自己的膝盖,她怒斥,“滚开!不要碰我!”
灵铸老怪尴尬地收住手,“乐荻,阿斯兰又让你生气了吗?你放心,我会训斥她的。”
“滚开,你是聋子吗?”
灵铸老怪手忙脚乱地转动轮椅的轮子,却无奈,越是慌乱,越是出乱,不管他怎么用力,轮椅轮子愣是纹丝不动,他几番用力,仍是如卡住了似地,怎么都动不了。
正当他在皇甫乐荻嫌恶的瞪视下心急如焚,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时,轮椅却忽然平顺地移到了一侧,皇甫乐荻拂袖经过他。
灵铸老怪转头一看,却见推着轮椅的人,正是男装的伊浵,她对他客气而善意的一笑。
这笑容,平易近人,毫无距离感,像极了他初见皇甫乐荻时看到的笑颜。只可惜,今日的皇甫乐荻比以往更厌恶他了。他这坐在轮椅上的人,在他最爱的女子眼中,竟形若废物。
目送皇甫乐荻上了那辆奢华的马车,伊浵安慰怅然叹息的灵铸老怪,“女王陛下冷傲至尊,眼里容不下旁人,灵铸前辈实在无需为刚才的事伤神。”
“她只是厌恶我,并非眼里容不下旁人。”
伊浵摇头失笑,“她厌恶憎恨的人很多,就连她的亲生女儿,她都不肯放过……灵铸前辈,多您一个也不多,少您一个也不少。”他把自己在皇甫乐荻心中的分量看得过重了。
灵铸老怪却越是难过地无法释然,“你不了解她心里的苦,她很雪狼族人,恨你,恨吸血鬼,都不是没有原因的。”
“我怎么会不了解?”行为太过偏激的人,大都受过异于常人的刺激,花暝司不例外,皇甫乐荻也不例外,若是在现代,他们都该去看心理医生才对。
灵铸老怪没了心思与伊浵闲聊,见皇甫乐荻的马车离开军营,他顿时六神无主,白衣白发宛若谪仙人一样的他,不顾形象的仓惶大叫,“乐荻,你这就要走了吗?再多呆一会儿嘛!”
就算她嫌恶他,讨厌他,对他颐指气使,大吼大叫,他也甘之如饴。
“灵铸前辈……”
伊浵想拦住他,他却忙转着轮椅的轮子追上去,“乐荻,你慢走啊,路上小心,如果穆项忠不回到你身边,别忘了还有我,只要你一句话,我一定会去天凌国陪你的。”
皇甫乐荻压根儿就不理会他,更不曾正眼瞧他一眼,只在马车内催促车夫,“快点!磨磨蹭蹭,活的不耐烦了?!”
马车一上大路,便疾驰而去。
灵铸老怪越是追得急……
伊浵远远瞧着这一幕,却并没有觉得好笑,反而为灵铸老怪一番痴情而心酸心痛。唉!爱上皇甫乐荻这样的女子,他注定要痛苦一生了。
思及此,她不禁又想到花暝司,心里又是另一种痛。她感觉不到另一半自己有任何不适,相反的,她睡得轻松恬淡,花暝司应该对她呵护备至吧。
单薄的肩上落下一只大手,嗅到让她安心的龙涎香,她放松自己,依进他怀中。
“你怎么也出来了?不处理政务吗?”
“陪你。”
中军大帐内,护卫们正在清理妙舞的尸体,收拾被阿斯兰踹翻的桌案。
阿斯兰也实在没有心情再返回里面忙政务,他需要养精蓄锐,伊浵忙了一整天,也需要好好歇息。
皇甫乐荻用如此奸计要回黑豹和狂焰,恐怕会有一场恶战,他要先休息好,才有足够的精力去应付。
“夜深了,早点去睡吧。”
伊浵随着他走向寝帐,心里的不安又汩汩冒上来,“你不问我些什么吗?关于我穿着男装的事……”
阿斯兰听出她的不安,不想再与她拐弯抹角。今日她受的惊吓已经够多,任何玩笑都可能让她崩溃。
“你找一个替身敷衍花暝司,这主意不错,就这样解了噬心毒咒,的确比我执意用杀戮来解决问题好的多。”
替身?伊浵心中惊悟,原来,他了解她的一举一动,而且还把另一个她,当成了另寻来的替身。
“阿斯兰,那件事……我可以解释。”
“已经不需要解释,你坐好了就好,而且,你已经安然返回了,我不想多追究。不过,让我奇怪的是,你到底从何处找来的那个一模一样的人类替身?”就连派出去的银影都看不出丝毫破绽,花暝司定然也看不出。
伊浵心里拥堵地难受,一个谎言背后是另一个谎言,日后,只要谈及这个话题,她都必须小心谨慎。不过,他这样认为也好,至少,他不会去杀了另一个自己和花暝司。
“那是……那是我爹帮忙找的替身。”
“原来如此。”阿斯兰自叹不如,“恐怕也只有你爹,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种绝妙的法子!若我当时能想到,你也能少奔波劳碌些了。”
伊浵不禁猜测,他可能派了追风跟踪她今日的行踪。也或许,不只追风一个吧,“客栈”中那些杀手,最擅长的就是跟盯,追查,她就算长出一百双眼睛,也无法发现他们的踪迹,更何况,阿斯兰如此派人跟着她,也是担心她的安危。
阿斯兰轻松一笑,“以后,花暝司再也不必亘在我们中间了,他也可以轻松了。”
说话间,他掀开帐帘,拥着她进入帐内,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
早有内侍太监为她布好了晚膳,这会儿还热着。
“你在外面忙了一天,别饿着肚子入眠,多吃点,我去沐浴。”他把她按坐在椅子上,“记得,一定要多吃。”
伊浵拿起筷子,不禁疑惑,“你不陪我一起吃么?”
“我身上还有那个女人的胭脂味儿。”他不想任何不必要的事再扰了两人的相处,虽然她刚才在他怀中不曾提一句,可他自己都能嗅到衣袍上沾染的胭脂香,更何况是心思敏感的她?
伊浵怕自己安静下来,又胡思乱想,“你先陪我用膳,我再陪你沐浴,这样可好?”
他幽深的眸子陡然幽深莹亮,唇角不觉间上扬,“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她面红耳赤地抿唇一笑,“怎么会反悔?我决定,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你不要嫌我缠着你烦着你就好。”